質本弱誰料心石堅(三) 你要好好使用……(1 / 1)

天問 白水源 4094 字 7個月前

曾經,石蘭以為自己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恩愛和睦的父母,殷實的家境,出眾的美貌......她人生的前十幾年完全在鮮花與蜜罐中度過,唯一需要她費神考慮的就是將來選擇一位如意郎君,攜手走進順遂和樂的下半生。

事實上,這件事情也並不怎麼需要考慮,因為她早早就已經有了意中人————徐懷遠,她的青梅竹馬。

話本子上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石蘭覺得這用來形容她和徐懷遠真是再恰當不過。

門當戶對,書生美人,石蘭不止一次想象過成婚之後他挑燈夜讀,她便為他紅袖添香,她們二人一定會是一對神仙眷屬。

然而,單純的少女不曾見識過這世道的黑暗,她不知道美麗不僅僅會帶來仰慕與讚美,還會引來強迫與掠奪。

石蘭最引以為傲的美貌讓她付出了難以承受的代價,將她的整個人生拖入深淵。

她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那一天的記憶實在是混亂,石蘭日日夜夜努力回想,也隻能記起幾個零星的片段。

熊熊燃燒的大火,房梁從空中砸落,地上全是蜿蜒流淌的鮮血和橫七豎八的屍體......

阿爹撲倒在地上,緊緊抱住一個人的大腿想要拖延一點時間,卻被一刀砍掉了腦袋,滴溜溜在地上滾了好遠也沒有停下......

阿娘將她推出後門,聲嘶力竭地喊著“跑啊!快跑啊!”然後用身體堵在門前,讓血肉之軀成為最後一道防線。

可是石蘭能往哪兒跑呢?

哦,對,遠哥哥,她還有遠哥哥,石蘭踉蹌著向徐懷遠家中逃去。

真奇怪,她明明已經跑出去好遠了,為什麼還是能聽見刀刃刺穿身體的聲音。

“嗤!”“嗤!”一刀又一刀。

是那些人在捅她阿娘嗎?

她一定是跑的太累出現幻覺了,否則腦子裡怎麼全是阿娘身體都要被捅爛了還擋在門前的畫麵,她應該看見的是空蕩蕩的街道才對。

石蘭沉重地喘息著,她從來沒有這樣奔跑過,喉嚨裡仿佛火燒一般。通往徐家的路她走過很多次,為什麼這一次這麼漫長,她感覺自己好像跑了一整夜。

她看見徐家的門大開著,剛一進門還沒說話,徐伯父和伯母就將她拉到了角門處。

這裡停著一駕馬車,收拾好了包袱,徐懷遠急得團團轉,一副隨時可以出發的樣子。

伯父伯母說讓她們快跑,臉上的神情和她阿爹阿娘一樣。

於是,她從一個人逃跑,變成了和遠哥哥一起坐馬車逃跑。

那時候,她以為她要和遠哥哥一起過上躲躲藏藏、顛沛流離的日子了。

沒想到這樣卑微的念頭竟也是奢望————對方就在城門口的必經之路上等著她們自投羅網。

石蘭看見徐懷遠的眼睛裡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像是一團火在燒,燒儘世間一切汙穢不堪,瘋狂又決絕。

她以為她看懂了遠哥哥的意思,想著,這樣也好......畢竟,即便是成功逃脫,她剩下的人生也已經浸透了阿爹阿娘的血,永遠是一片暗紅......如今能和遠哥哥死在一起,她們一家人可以在地府團聚了......

可是她聽見了什麼?

遠哥哥說讓她柔順一些,對方一定舍不得殺她;讓她不要任性,學會忍耐;說她們的緣分已儘,還有大好前程在等著他,不能因為她就放棄......

還說了什麼來著?她記不清了,她的耳朵可能受傷了,嗡嗡作響,她聽不清遠哥哥說了什麼,零星聽見的幾句她也不能理解。

她看見遠哥哥朝著那個人笑,笑得諂媚,她很生氣,她想對遠哥哥說你不要對他笑,他是壞人,就是他殺了我阿爹,可是她說不出來,她發不出聲音了......

她看見那些人肆無忌憚的打量她,她很委屈,這些人的目光好臟,她不要沾上,她很努力地想跑,可是她的腿為什麼站在原地不動了,她的腿也壞掉了嗎?

她的眼前好像又出現了幻覺,因為她看著遠哥哥的笑容,像是看見一個吃人的妖怪張開了血盆大口。

等她的眼睛能看清現實的時候,她看見的是一個剛正威嚴的男人。石蘭聽見彆人叫他族長,他就是蒲丘族長嗎?

他說他叫厝內博,讓她不要害怕。他的語氣很溫和,小心翼翼地,生怕嚇到了她。

石蘭本來已經死去的心好像又開始跳動了,她是不是看見了希望?她是不是可以試著相信這個族長會給他主持公道?

她告訴族長那些人殺了她的父母,跪在地上哭得很傷心。

厝內博蹲在她麵前溫聲勸她:“好姑娘,快彆哭了。”

石蘭的心怦怦直跳,他會幫她嗎?

厝內博接著說:“瞧這小臉都哭花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石蘭的心沉入了穀底。

後來發生了什麼石蘭也記不清了,她覺得自己已經成了一具任人擺弄的木偶......

厝內博要娶她,鳳冠霞帔,洞房花燭,紅彤彤一片

————像是她阿爹阿娘的血。

石蘭行屍走肉一樣活著,厝內博寵著她、哄著她,但他不會在乎她的心情,誰會在乎一個花瓶有什麼想法呢?

她隻需要美麗,因為她是厝內博所擁有的與他的權勢地位相匹配的一件珍貴藏品。

石蘭曾經想過,如果毀掉這張臉,厝內博會不會放過她,她是不是就可以從這場噩夢裡逃脫。

但是當她將匕首壓在自己臉上時,金屬的冰冷仿佛從皮膚一路蔓延進她的大腦,凍醒了她的天真。

————不,我為什麼要毀掉自己唯一的優勢,我沒有權利,沒有地位,沒有自保的能力,但我還有美貌不是嗎?我怎麼可以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如果我連美貌也失去了,那才真的是一無所有。

石蘭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抬手輕撫上臉頰,眼波流轉,嘴角揚起一個嬌媚的笑容。

對,就是這樣,很好,真好看,石蘭,不要犯傻,你要好好使用這上天賜予你的武器,沒有人能拒絕你的請求,權勢、地位、生殺予奪......總有一天,你會有的......

既然已經成為了族長夫人,那就好好利用這個身份,生一個繼承人,樹立起名望,借助厝內博的手掃除異己,收攏自己的親信,做完這一切再送厝內博上路,然後將整個蒲丘族牢牢捏在自己手裡......

石蘭變了。

她變得溫婉,變得柔順,像那一天徐懷遠叮囑的那樣。

她對厝內博噓寒問暖、殷勤侍奉,為他打點內宅,做好一切族長夫人應該做的事情。

她說:“嫁給夫君這幾年,妾身也想通了,以夫君的身份難道身邊還缺美人,夫君抬舉妾身,一心一意待妾身好,情分數年不改,妾身就是塊石頭,也該焐熱了。”

厝內博大喜過望,珍寶玉器流水似得捧到她麵前,隻為博她一笑。

笑,她當然會笑,她害羞帶怯地笑,滿目依戀地笑,楚楚可憐地笑......

她就這樣笑著一步一步向前走,從隻能擺著欣賞的花瓶,到可以與厝內博商討治下民生的解語花。

她逐漸獲得了治下百姓的愛戴,但是厝內博從不防備她,因為她屬於他,她表現地越聰慧越完美,厝內博就會越得意。像厝內博這種自大又愚蠢的男人從始至終就不會將一個女人放在眼裡,在他看來,像石蘭這樣的弱女子,唯一的依仗就是男人的寵愛。

她再讓人在街頭巷尾傳話,“族長大人眼光真好,天下那麼多沒人,族長一眼就看中夫人”,“一定是老天爺不忍心咱們族長這樣的英雄人物孤孤單單,特地把夫人這樣有才有貌的仙女送來人間,就是為了輔佐族長”,厝內博“無意間”聽見更是飄飄欲仙。

石蘭說她掛念父母,兩位老人沒有福氣見到她跟著族長過上好日子,她一看見那“誤殺”她父母的好漢就心中難受。

於是厝內博將那夥人打發到偏遠邊境,不許他們隨便返回蒲丘主城。

石蘭說他的親信趁他外出潛入後宅偷窺她沐浴。

於是厝內博親手挖了他親信的眼睛。

石蘭說他倚重的心腹自持功高挾恩圖報,在族內拉幫結派恐怕彆有用心。

於是厝內博自斷左膀右臂。

一切按部就班,石蘭也如願有了身孕,可惜第一胎是個女兒。她還得給厝內博再生一個孩子,真讓人惡心。

就在這個時候,事情出現了一些變故。

蒲丘族和“鄰居”司幽族之間發生了戰亂,兩族為了一片靈山寶地高手儘出,打得不可開交。

這幾年間厝內博要麼閉關修行,要麼在外奔波,蒲丘境內大部分事務全都交給石蘭和楮虛子處理。

石蘭抓住機會,飛快地排除異己、培植親信。

當年那一批害死她父母的人————一群隻會欺壓普通百姓的畜生,被她巧立名目送上兩族相爭的最前線,死無葬身之地。

也是在這一階段,石蘭和楮虛子的接觸多了些。

一來二去,她發現這個楮虛子竟然是個好人。

是的,好人!

雖然楮虛子諂媚逢迎,一身的軟骨頭,還喜歡擺出一副高人的架子狐假虎威,但他確實是個好人。他從不濫用自己的身份和力量欺壓百姓,甚至還會偷偷摸摸從厝內博的手指縫裡為老百姓求一點好處。

最重要的是,楮虛子看向她的目光是純粹的欣賞,他欣賞她的美貌就像欣賞枝頭的花兒一樣,會因為看見了賞心悅目的景象而心生愉悅,卻不夾雜絲毫男女之間的欲望。

石蘭原本計劃著在兩族爭端結束之前清理掉楮虛子這個族長大弟子,但是因為他那單純的欣賞,她猶豫了,如果楮虛子以後不擋她的路,她可以留他一命。

可是,就在石蘭的謀劃取得重大進展的時候,她發現了一個新的秘密,一個差點讓她滿盤皆輸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