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瞥今夕是何年(二) 滅世之禍當前……(1 / 1)

天問 白水源 4822 字 7個月前

雲華宗和北域林氏都以除妖驅邪、澄清宇內為立身之本,乃是玄門一派與世家一係各自執牛耳的存在。

雲華宗擅鍛體禦劍、通掐訣畫符,以仙緣天賦為標準廣納門生。

林氏則是以血緣天賦為紐帶,直係血親弟子在通靈渡厄一道享有盛名。

今年雲華宗送一批弟子去林氏修習驅鬼渡幽之法,明年林氏送一批家族血親來雲華宗苦練除妖禦劍之術,千年以來二者守望相助,已成定例。

·

十六年前,雲華宗天目山主峰。

這一年,清寧尚且沒有恢複前世的記憶,除了對一些固定話題有反應之外,仍舊處於“不聞不問不關心”的自我封閉狀態。

這一年,林言剛剛及冠,按年份與舊曆,恰好是他與幾位同輩親友一同去往雲華宗學劍。

這是陽光明媚、風和日麗的一天。

輪值的長老講完一遍金刀訣的要領,清寧就在師兄師姐們“果然如此”的目光中一次施展成功。

自從清寧正式拜師、跟隨師兄師姐一起學習以來,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大家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不敢相信,變為後來的羨慕驚歎,再到如今的司空見慣。

長老捋著胡須看向清寧,眼神中是一種名叫“有弟子如此,今生無憾”的滿意神采,照例放她自行活動,理由是:悟性這樣高的孩子理當自行鑽研,不可落入臼巢。

清寧孤身一人來到藏書閣查閱一些古籍。

她來到存放陣法典籍的區域,拿了記錄斫龍陣的孤本,避開其他弟子,尋了靠窗的角落細細研讀。

事實上,清寧已經將這本典籍翻來覆去看過很多遍了,可她每一次來藏書閣仍會選擇這一本。

她總是覺得這個陣法對她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卻不知道這種吸引力究竟來自何處。

太陽在天上慢慢走動,清寧翻過一頁頁內容:

斫龍陣,以山河之靈鎮壓惡靈、封印邪祟。山為陽之盛,水為陰之極,山河之靈非人、妖、鬼之力所能抗衡。

布置斫龍陣需按照山河之勢安鑄鑒臨、定落、星吮、坤殂、真仙、合仗、空榻、空虡、燧門九座法台,另取九物“鎮台”,但這“鎮台”究竟為何物概無定論,既可以是牲畜五穀,又可以是金玉珠帛,還可以是靈石法器,斫龍陣的效力依“鎮台”效果的不同而不同。

典籍中除了純粹的理論講解還給出了示例的介紹。

據典籍記載,修仙界曾布下的效果最強、影響範圍最大的斫龍陣皆在皋陽之地,先後共有兩次。

第一次在三千年前,人、妖、鬼三界混戰,皋陽之地作為主戰場殺得血流成河。陣亡的修士、妖族血軀堆疊,受創的邪祟惡鬼哭嚎不散,陰鬱之氣累積壯大,竟在此地形成一處“界門”縫隙,極陰極穢之氣自此縫隙源源不斷滲入人間,雲華宗開山祖師攬月仙尊為救蒼生,以一己之力獨設九台,以自身血軀魂魄為鎮台,首開斫龍陣,將皋陽之地的妖邪惡鬼和陰晦之氣儘數封印,還世間太平清明。

第二次則在近兩千年前,同樣是皋陽之地。彼時青天白日,皋陽城驟然地動,山河之勢鬥轉,斫龍陣破。

當時的仙門前輩發現極陰極穢之氣非但沒能在千年鎮壓之下消弭,反而沉澱壯大,將此地殘餘的至陽至淨之力吞噬一空,界門縫隙擴大,陰陽完全失衡,皋陽徹底成為“闕漏之地”,直通幽冥血海。

血海無涯,自盤古開天辟地後便出現在十八層地獄之下的九幽深處,純陰無陽,乃是天地間最渾濁、最肮臟之地。尋常孽障纏身的亡靈過十八層地獄受罰,清除業力即可轉生,而那些罪業極重、連十八層地獄都無法消弭的惡靈便會墮入血海,陷入沒有止境的折磨與廝殺。

當時,僅僅是從縫隙中泄露了一絲血海之氣,就使皋陽城千裡之內寸草不生,生靈凋敝,一旦縫隙繼續擴大,血海惡靈現世,蒼生傾覆之禍近在眼前,屆時山不生草、洞不納雲、澗不流水、世無生靈,荊棘叢叢藏鬼怪,石崖磷磷隱邪魔。

滅世之禍當前,仙門世家卻無根除之法,隻得再起斫龍陣,以解燃眉之急。

彼時以北域林氏先祖林新覺為首,雲華掌門賀幽、蓬萊掌門淩虛、南巫祭祀什淵等人輔之,再設九台,以各自心頭血和伴生法器為鎮台,重開斫龍陣,力圖封印闕漏之地,九位前輩坐守陣眼百餘年,直至修為耗儘殞命,封印方才穩定。

隻是封印可擋一時,不可擋一世,整個修仙界依舊人心惶惶,苦苦追尋一勞永逸之法卻不得其解。

幸而此後兩千年,許是天道垂憐、不亡人間,太極圖,盤古幡,誅仙劍這三件上古神器先後現世,陸續被送入鑒臨、定落、星吮三處成為新的“鎮台”。三件神器入陣,封印之力大漲,“闕漏”之地才得了這兩千餘年的穩定局麵,修仙界也能鬆一口氣。

此後,仙門世家推演出一個共識:若能集齊九件上古神器送入陣中,就能徹底關閉血海通道,抹除“闕漏”。可惜神器現世自有其機緣,除了三百多年前雲華宗偶然得到法印“封魊”之外,再無新的消息出現。

如今,第二次斫龍陣封印已在皋陽城維持了兩千年......

清寧又一次看完了這本典籍,可她還是沒有找到典籍中引起她異樣關注的要點,她看這典籍總是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隱隱感覺,這種熟悉感與師父傳授咒法劍訣之時她總能自然回想起來的熟悉感是不同的,卻又不知道究竟是哪裡不同。

她的目光緊緊盯在典籍上,向來沒什麼情緒起伏的心中竟然無端升起一股煩躁怨憤之氣,斫龍陣、皋陽城、血海、神器......究竟是哪一個詞牽動了她的心神。

凝神思索間,清寧靈識一動,察覺到一股熾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頭看去,隻見一少年站在樓梯拐角處,麵如白玉、目似繁星,玄衣加身,氣度溫和從容,讓人聯想到芝蘭玉樹、朗月清風。

奇怪,剛剛那仿佛能灼傷人的視線是怎麼回事?是這個人嗎?看起來不像啊,這少年眼中像一汪深潭,也沒什麼情緒。師姐說北域林氏來求學的弟子今日便到,他應該就是林氏之人吧。

清寧盯著他的時間有些久了,她看見這少年斂衣走到自己麵前、端正行禮:“在下北域林言,前來雲華求學,敢問師妹芳名。”

清寧沒有聽清林言說了什麼,她被林言身上的氣息吸引了全部心神。剛剛遠觀,她以為林言身上會是濃淡得宜的暖香,比如玉蘭,再比如梨花,與他的氣質相合,可是此刻林言近前來,她發現林言身上竟然是一股草木萌發的清香,宛如風過曠野、雨打林梢,清寧感覺自己好像置身於春日的山林,看見一場甘霖過後,草木萌發、枝乾抽出新芽。

她很喜歡這股氣息,不自覺地全身都放鬆下來,連心頭那無緣由的煩躁怨憤好像都隨著林言的靠近被微風拂去了。

“這位師妹?”林言輕喚。

清寧的心神從雨後山林回到此刻的藏書閣,淡淡地回複:“清寧,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

“清、寧,真好。”林言的嘴角勾勒出一個溫和的笑,帶來無限的生機和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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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寧帶著林言走進膳堂,沿路遇見眾多同門,互相招呼見禮後大家都奇怪地看著兩人。

清寧對眾人的目光沒什麼反應,徑直拿了一份飯菜甜點在角落裡坐下。

林言也不在乎旁人的關注,他選了和清寧一樣的食物坐到清寧對麵。

清寧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默默進食。

“堂兄,你怎麼一個人就跑來膳堂了,我們在心水院找了你好久。”

一道清脆爽朗的聲音傳來,清寧抬頭,看見方圓和蕭澤禹帶著數十名玄衣弟子前來。

雲華宗弟子服都是竹簧綠廣袖寬袍,衣擺下繡飛泉綠蘭草紋,風格清新飄逸、瀟灑不羈。北域林氏興許是身處極寒北地,衣衫多用深沉之色,弟子都是一身玄衣,銀線暗繡竹紋,風格嚴謹刻板、細致考究。

心水院是雲華宗安置外來弟子的居所,看樣子是方圓和蕭澤禹帶著剛來的林氏子弟一起來膳堂用膳順便熟悉環境,未料在住處沒找到林言,卻在這裡看見他。

方圓和蕭澤禹交代了林氏弟子膳堂的食物自行取用和下午聽學的時間,選好膳食朝清寧走來。剛剛說話的玄衣弟子也跟過來,看這一桌隻有林言和清寧兩人對坐,衝著林言調侃一笑,“堂兄,你都不管我們,一來就拉著人家師妹單獨用膳,合適嗎?”不待林言搭話,她就湊在清寧身邊的凳子上坐下,“這位師妹,我是林諾,師妹你叫什麼呀?”

清寧偏頭看她一眼,發現沒有林言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氣息,就微微點頭示意,也不答話,回到自己的世界裡。

林諾看著清寧的反應眨了眨靈動的大眼睛,這位師妹的動作是什麼意思。

“林諾。”林言的語氣並不嚴厲,卻隱隱有訓誡之意。

林諾聽見後,順著林言的目光看向自己此刻的動作,心下一凜,急忙放平斜支著腦袋的胳膊,挪正歪靠的身體,收回伸出的長腿,隻一瞬間就從吊兒郎當切換到端正守禮的姿態,然後衝著林言討好一笑:“堂兄”。

蕭澤禹自來熟的坐到林言身邊,和他說話:“哇林兄,你家的規矩好嚴。”他這話音剛落,就見方圓少見的疾言厲色:“蕭師弟!不可輕意評判。”

蕭澤禹訕訕,低下頭忙碌地擺置麵前的餐具。

林諾看蕭澤禹將一雙筷子從左拿到右,從右放到左,咧嘴一笑,“蕭師兄,你看起來好忙啊,需要我幫忙嗎?”

林言輕飄飄地看林諾一眼,這一個眼神就讓林諾立刻閉嘴,正襟危坐,接著他又看向方圓和蕭澤禹:“方師姐不必在意,我知道,蕭師弟隻是玩笑之語。再則,林諾實在是跳脫,臨行前家中長輩再三叮囑,務必管束好她。”

“堂兄——”林諾的聲音裡帶著一分不滿和九分親近,“這才剛來第一天,你怎麼就在雲華宗的眾位兄弟姐妹麵前說我的壞話,我的自尊心都要被你戳得千瘡百孔了,你說怎麼辦。”

林言又給她一個眼神,她再次閉嘴,吸一口氣鼓了鼓臉頰。

方圓哭笑不得,“沒事的林言師弟,我覺得林諾師妹這幅性子甚好,林諾師妹,不必在意,你的形象非常出色,大家都很喜歡你。”

林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又看向清寧,“這位師妹,你覺得呢,我這麼熱情,你怎麼都不願意理我。”

清寧早已經放下筷子,看著窗外神遊太虛。此刻聽見林諾叫她,隻是靜靜看向林諾,眼中沒什麼情緒,也和她無話可說。

方圓看見這場景,向林諾解釋:“林諾師妹,這是我小師妹清寧,她幼時受過些刺激,平時不願意和人講話,並不是針對你。等下午聽學你就知道了,小師妹也隻有在師父提問法訣時才能多說幾句。”

“這樣嘛,好有個性哦。”林諾看看清寧,發現她對自己的話還是沒什麼興趣的樣子,放棄了找她聊天,轉而去和蕭澤禹嘰嘰咕咕。

林言聽見方圓說清寧“幼時受過些刺激”,皺眉看向她。

清寧敏銳地捕捉到了林言的視線,立刻看向林言的眼睛,那眼睛裡滿是擔憂和憐惜,見她看過去又轉為關切的笑意,清寧覺得有一顆小石頭掉進了心湖中,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此後,時光按部就班向前走著,林氏弟子與方圓一輩同吃同住、同處學習,除了清寧保持“遺世獨立”,其他人都很快熟絡起來。

當第二個月開了對手論劍的實戰練習之後,大家終於發現了清寧唯獨對林言青眼有加——所有前來論學的林氏弟子中,她隻願意和林言論劍。對此,林諾接連抗議,提出她也要和小師妹比劍,慘遭清寧無視。

如此過了三個月,雙方交流下各自都有明顯的進步,長老決定給他們一個任務下山曆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