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喪人雙手交疊,將細竹竿杵在身前,“小友這是做什麼,又有什麼新招式想與我切磋。”
清寧不與他多言,靈識散開,心隨意動,洶湧的靈力霎那間覆蓋整個山體,鋪天蓋地的藤蔓根枝從山洞縫隙中、地麵下、頭頂上鑽出,朝著服喪人飛竄而去,每一根藤蔓都包裹著強橫的法咒,堪比最堅硬的玄鐵靈石鍛造的武器,一旦抽上人體便是皮開肉綻、骨骼碎裂。
服喪人輕“咦”一聲,在藤蔓間左閃右避,並不正麵交鋒,好似穿花蝴蝶,姿態輕靈,同時觀察著驅動藤蔓的清寧。
清寧一手平舉,從右向左自身前緩緩劃過,幾根藤蔓交織糾纏,靈光閃現,隨著她的手拂過,最終幻化成一柄青玉長劍。當年殉世之前把“逢春”給了翁之意,現在隻能先變一把湊合湊合了。
握劍、聚氣、飛身前刺,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舉重若輕,短兵相接,淩厲攻勢下再不給服喪人閃躲退避的機會。
頃刻間兩人便已交手數十招,打得有來有回,難分勝敗。
清寧察覺到服喪人與自己不相上下的修為,眉頭越皺越緊,自己是得了轉世重修之便,又占了妖身吸收天地靈氣之利,這才能在短短三十餘年間便有如此修為,這個服喪人究竟是誰,聽他聲音正當盛年,竟然也有如此深厚的靈力。
服喪人對清寧修為氣息的感知隨著不斷交手越來越深刻,眼神也愈加沉鬱、疑惑。
恰好一個時機,兩人一觸即分,拉開距離。
服喪人的聲音多了幾分凝重,“你的氣息不對,你究竟是誰?”
清寧反問:“這話明明是我先問的你,你究竟是誰?當年偷襲我有什麼企圖?!”
服喪人默不作聲,清寧全神戒備。
須臾,服喪人說:“我知道了,原來你不是器靈,莫非......”服喪人看向清寧,仿佛要看清她的每一寸骨血,眼中更是異彩連連。
“莫非什麼?”清寧心思急轉,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順著服喪人的話往下問。
服喪人看著清寧臉上“你懂得”的微笑,了然地點點頭,“原來如此,小友,看來我們真是有緣啊,原來竟是同病相憐之人。”
清寧心下一滯,誰跟你同病相憐,本來順著說想套你的話,話倒是套出來了,全靠意會,沒一句聽得懂的。
服喪人看清寧不說話,還以為她陷入了對“同病”的回憶裡,抓緊機會挑撥離間,“既然小友也是死裡逃生之人,為何現在還要與雲華宗的偽君子們為伍,我看小友展示出的天賦非凡,難道不怕雲華宗再利用你一次嗎?”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不關你的事,倒是你,想用‘往生’做什麼?”清寧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已是思緒起伏。
怎麼就死裡逃生?聽上去是件大事。
雲華宗向來是人人稱頌的仙道模範,雖然說周長老嚴肅刻板了一些,沈長老種族歧視嚴重了一些,李長老斤斤計較了一些,但是整體上大家還是很正直的,怎麼到他嘴裡形容的像偽君子大反派。
還有,什麼叫天賦非凡就會被雲華宗利用?
清寧心中百轉千回,暗歎一句:這個服喪人上一句話一點兒有用的信息都沒有,這一句信息量又太多了。
服喪人語氣轉冷:“小友是打定主意繼續做雲華宗的走狗了?”並不回答關於往生的問題。
“你這話說得多難聽,什麼叫走狗啊,我幫雲華宗做的事是伸張正義,要是幫你,豈不是助紂為虐。”
“蠢貨!”不知清寧這句話何處觸怒了服喪人,令他勃然大怒,“不知悔改,冥頑不靈!”
劍光一閃,兩人又纏鬥在一起,清寧明顯感覺到這一次服喪人的氣息與之前大為不同。
之前,服喪人不論是身法還是靈力氣息,都走得是輕靈飄逸、捉摸不定的路子,此刻卻散發出一種極為濃鬱的森寒陰沉之氣,狂躁、壓抑,好似九幽地獄之下萬鬼齊哭帶來的震顫。
清寧急忙收斂外放的靈識,以免被這濁氣沾染。
服喪人一個側身避開清寧的劍鋒,飛身落到一處六角觀景亭旁,一揮衣袖,整個觀景亭的頂部、支柱儘數四分五裂。他一腳踹開觀景亭中央燃香的銅鼎,就著地表堆積的香灰淩空畫咒。
清寧尚未看清他畫得是什麼咒術便直覺不好,待聽見石洞響起一聲聲淒厲的尖叫,更是心中一片冰涼:又是這種東西,我不能下狠手打得他們魂飛魄散,他們受服喪人驅使還要與我為難,真是麻煩了。
“啊——”“啊——”“啊——”慘叫一聲高過一聲,有男有女,皆是孩童的聲音。
剩下四處觀景亭升起的香煙漸漸朝此處彙聚,縹緲間形成一團灰黑色不明霧氣,乍一看像一個不規則的刺球,“刺”就是霧氣裡伸出的亂七八糟的胳膊、腿,間或還有光禿禿的骨茬、一節節的脊椎。
霧氣漸漸蔓延,清寧召出的藤蔓不安地扭動。
萬物有靈,植物更是偏好正大光明之氣,這些霧氣中的怨恨死氣屬於極陰極穢,與至陽至淨之力相對,乃是能消弭靈力、感染靈識的劇毒。
清寧想到殿內重傷的三人,索性撤去藤蔓,隻讓它們將祭祠團團圍繞起來,又劃破腕間血管,寫上一個血咒,撐起結界,防止陰穢之氣滲入傷害三人,自己專心對敵。
清寧做這些之時,服喪人就在一旁一言不發地看著,既沒有繼續冷嘲熱諷,也沒有出手偷襲,眼中甚至還有絲絲縷縷的懷念。
一團灰霧越積越大,漸漸長出四肢,頭顱,成為一個三米多高的巨人,手持一柄骨鞭。
清寧看一眼骨鞭上的倒刺,這怪物通體都是由那些枉死孩童的冤魂組成,骨鞭看似虛幻並無實體,實際上要是挨一下三魂七魄都得撕裂。
要想製服這怪物需得用渡幽術疊加安魂咒,可這兩個咒術都是需要心無旁騖才能施展,她此刻隻有一人,更彆提服喪人在一旁虎視眈眈,為今之計隻有先儘力拖延,看方圓和林言等人什麼時候能恢複一些。
打定主意,清寧並不與那怪物正麵交手,隻在回廊亭台間輾轉騰挪,錯身間繞去與服喪人交手幾招抽身便走,隻是她有些奇怪,服喪人不可能沒有看出來她的目的,怎麼召出怪物之後非但不追擊,反而在一旁看她與怪物上躥下跳。
就這樣糾纏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清寧聽見大殿裡傳來些動靜,她心念微動放開結界和藤蔓,見林言一躍而出。
不需多言,隻一個眼神,兩人同時飛身躍上兩處觀景亭頂,怪物被困在兩人之間,清寧頌安魂咒,林言施渡幽術,力求一次將這些冤魂儘數渡化,另有藤蔓應召喚而來護住兩人身形,以防服喪人偷襲。
服喪人仍舊一副看戲的姿態,沒有半分動靜。
眼見著骨鞭消失,陰穢之氣消散,灰霧間那些本就虛幻的頭顱肢體也越來越透明,清寧眼神飄向服喪人,對他的提防之心已經提到了頂點,他到底在等什麼時機?!
清寧小心關注服喪人的動靜,思索間,腰間一陣抽痛!!!
清寧不敢置信地回神看去——林言腰間的配劍突然自行出鞘,淩空而來自她腰間劃過,鮮血噴湧而出,瞬間被血液浸透的乾坤囊被割斷係帶向下墜去。
怎麼可能???那服喪人竟然能駕馭林言的配劍。他一直等的就是自己全服心思防範他、不能顧及身邊近處的時候。
林言尚處在手足無措之中。
服喪人飛身向乾坤囊而去,清寧急忙去搶,卻也是慢了一拍。
眼見著服喪人的指尖已經觸到乾坤囊,又是一陣青金光芒大放,一股光芒沒入清寧體內,一股光芒將服喪人擊退數十步,往生如意自行脫離了乾坤囊,牽動著清寧一起懸浮於半空中。
清寧看服喪人單膝跪倒在地,顯然在剛剛那一擊之下竟是受了重傷。
她感受著一股異樣的力量在體內流竄,身體各處經脈都在脹痛,索性調動這滿溢的靈力,向服喪人揮手一擊,強悍的靈力沿路將地表打出深深的溝壑,服喪人艱難躲開,靈力最後撞擊在石洞牆壁上,鑿出一道深深的裂縫。
服喪人看清寧調動靈力如臂使指的模樣,口中喃喃:“不可能啊,你明明不是器靈,你到底是什麼人?”
眼見清寧又要出手,他狠狠看一眼往生,袖袍一揮、身形一掠便消失不見。
清寧見服喪人敗走,努力控製體內流竄的靈力,卻不得其法,往生如意驟然又一次大放光芒,耀眼的神光晃得清寧根本睜不開眼睛。
她感覺到那股飽脹感逐漸褪去,四肢傳來一陣陣虛弱感,懸浮在她麵前的往生如意好像從散發能量的暖爐變成了一個吸力強勁的漩渦,內部連接著一個無底洞,開始源源不斷的吸收她的靈力和鮮血。
林言焦急地在一旁喚他,卻被靈力阻隔不能上前。
她感覺自己的大腦越來越疲倦,眼皮也逐漸沉重,眼前的人影和景物都變成了一團團形狀不規則的模糊色塊,四周天旋地轉,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一片暗紅的血海,無邊無際,死氣沉沉,一眼看不見儘頭,一道身影正在正淌著血海艱難前行,那背影他說不出來的熟悉,她用力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想要看得更清楚,可那血海和人影卻消失不見了,又變成了當下石洞內的景象。
終於,往生如意停止了吸收,光芒儘數收回,極速縮小成普通擺件的樣子。
奇異地力量消失了,清寧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直直地從半空向下墜去,眼眸微闔間,她瞥見林言奮不顧身向她飛奔而來。
迷迷糊糊地,清寧想著,“不對勁,林師兄不對勁,他這個樣子,我之前是不是見過”,隻是還沒來得及仔細回憶就眼前徹底一黑,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