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天目山腳下抬頭仰望,天目山直插雲霄,山頂被雲霧籠罩,仿佛在雲海之上,頗為神秘。
成功拜入雲華宗的弟子第一次上山需得一步一步登上“天梯”——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石階,從山腳盤繞上雲華宗正門。“天梯”久未修繕,被風霜雕刻的凹凸不平,再加上山勢陡峭落差極大,攀爬起來更是磨煉意誌與筋骨。
好在雲華宗隻強製要求弟子第一次上山必須登“天梯”,之後就允許禦劍飛行,所以新入門的弟子在學會禦劍飛行之前,基本上全都一直窩在宗門內不下山玩耍——登“天梯”這樣的過程一次就足夠終身難忘了,著實不想再經曆一次。
奇特的是,此時此刻,有一群人正在順著“天梯”下山。
“救命啊——爹,大伯,我要回家!堂兄,以後隻要是去建在山上的宗門聽學,全都不要叫我!我隻去地麵上的門派。”
“民間的老話、還是有道理的,什麼叫、上山、容易、下山難,呼——這次算是體會到了,確實感覺比當年第一次登上天梯要累。”
“大師姐,你看連你都說累了,可見我和阿諾一點兒也沒誇張,不過,怎麼小師妹和林兄都沒什麼反應啊,她們倆是鐵打的不成。”
清寧一人遠遠走在最前麵,步履輕盈、神色入常,和第二位的林言拉開了足足二十多級台階的距離。她每走一段兒,估摸著間距足有三十級台階了就停下來等一等,待眾人跟上來才再次往前。
林言一路上一心二用,一邊看著前方清寧的背影,目光一刻也不離;一邊留心腳下,控製著自己的體能勻速前進,此時麵頰也有些發紅。
走在第三位的是方圓,她和林言間隔了五六級台階,此時已經微微氣喘,正在調整呼吸,“她們倆沒什麼反應是因為沒有像你一樣,走一路嘴巴都沒停過,不知道浪費了多少體力。”
又隔開六七級台階,是走在最後的蕭澤禹、林諾兩人,此時都已經是滿頭大汗,弓著腰,雙手扶著膝蓋。
蕭澤禹氣喘籲籲地說:“大師姐,你、太過分了,我都、已經、這麼慘了,你竟然、還要、剝奪、我、聊天的愛好。”
林諾同樣喘著氣附和:“澤禹哥,你說得對,一切、阻止、彆人說話的行為,都是、不值得推崇的,大師姐,你可不要、跟我堂兄學。”
方圓瞥這兩人一眼,搖搖頭,不再搭理她們,加快腳步往前。
“哎哎哎,大師姐,等等我們。”
沒錯,此刻一步一步從“天梯”下山的正是清寧等人,她們之中即使是最小的清寧,也已經拜入雲華宗六年,早已經學會了禦劍飛行,按理說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現在此處,可是此刻她們都是壓製一身修為、純粹靠著身體素質在艱難前行。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得從昨天沈長老給他們安排下山的任務說起了。
沈濟民,雲華宗執肅長老,平日在宗門中協調各教習長老教授弟子們課業。昨日,教習長老將他們這一批弟子按照學習進度相似、修為相近、能力互相配合的標準分成小隊,安排不同的教習帶領著下山曆練。沈長老不知道哪兒來的興趣,看了清寧五人組的學習進度之後,主動提出由他親自帶這五人下山。
蕭澤禹知道這個消息當場一蹦三尺高,向林言林諾介紹:沈長老可是全宗門內最最最溫柔可親的長老,對待弟子們一向慈祥有耐心,從不發脾氣,有他帶著,咱們這一趟一定過得無比舒心。
蕭澤禹的話音剛落,就見一童子小跑過來傳達沈長老的吩咐:明日一早,爾等需從“天梯”步行下山,不得調用修為,不得借助外力,辰時我在山下的“天梯”入口等著你們。
最溫柔可親的長老朝蕭澤禹的臉上甩了最直接凶狠的一巴掌。
蕭澤禹呆立當場不敢相信,和小童子反複確認了六遍,確實是沈長老的吩咐無誤,他沉默了,這樣的打擊讓他整個晚膳時間都一言不發,昨晚早早休息,今日卯時起床下“天梯”才重新開始一路說個不停。
清寧站在原處等著後麵的人跟上,心中算著已經走了八千一百級,應該能足足提前兩刻到達沈長老規定的地方。
身後傳來蕭澤禹的喋喋不休:“沈長老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對我們下如此狠手,他不疼我們了嗎,莫非是沈師妹三個月還沒回來,沈長老心情不好。”
林諾聽見這話來了興致,“哪個沈師妹?澤禹哥,你說的是師兄們之前提到的那個冰美人沈師妹嗎?她沒回來,沈長老為什麼會不開心啊,哦——難道她是沈長老的女兒嗎,都姓沈誒。”
“阿諾,我叫她師妹可以,你應該叫她沈師姐,或者直接叫清和姐姐,她比你大。你聽說的冰美人就是她,沈師妹確實是冰雕雪膚玉顏色,她不是沈長老的親生女兒,收養的,所以跟著沈長老姓沈,我們這一輩是‘清’字輩,不過雖說是收養的,和親生女兒也沒有什麼區彆。”
“這樣嘛,那清和姐姐這次去乾什麼了啊,怎麼三個月都沒回來,我來雲華宗之後還沒見過她呢。”有了新的話題,林諾一下子被分散了注意力,連腳下的步子都不自覺快了不少。
“她回故鄉去打聽她父母的消息去了,這麼多年了,每年都去,也不知道今年是不是打聽到什麼,去了這麼久。”
“怪不得,她當年是和家人走散了嗎,她一定很想她們,要是這次沒找到的話,下次叫上我,我也去幫忙找。”
蕭澤禹笑了,“你還真是個熱心腸,都還沒見過沈師妹都已經在計劃著給她幫忙了,等她回來你自己跟她說罷,不過沈師妹也不怎麼說話,你要是和她交流得耐心些。”
林諾張大了嘴,“啊,什麼叫‘不怎麼說話’,寧寧都已經夠沉默的了,怎麼這個清和姐姐也不怎麼說話,她小時候也受什麼刺激了嗎 ?你們雲華宗收養的姐姐都好有個性。”
方圓聽到此處,擔心蕭澤禹話不過腦說出什麼傷人之語,趕緊接口道:“也不一樣,師父說,小師妹不怎麼說話,是因為大多數事情她都沒什麼興趣關注,總是在思考自己的小世界,也正是如此,她不受外界乾擾,領悟力遠超我們。沈師妹不怎麼說話隻是因為她不善言辭,是講話的一種方式罷了,有的人天生健談,像你和蕭師弟,有的人天生內斂,像沈師妹,就喜歡言簡意賅,隻是性格不同罷了,也許在小師妹和沈師妹眼裡,你才是個性突出的那一個。”
林諾甜甜一笑,向蕭澤禹招呼一聲,從他身邊擠過去走上前,拉住方圓繼續詢問:“圓圓姐,那你們這一輩,是所有名字裡帶‘清’的都是宗門收養的小孩嗎?”
“也不是所有都是收養的,有一些父母健在的弟子入門之後想給自己重新取一個名字,或者道號,就會循著‘清’字......”
兩個女孩子交談的聲音逐漸遠去,蕭澤禹站在原地,木木地看著自己的乾坤囊,眼光閃爍,耳邊回想著方圓剛剛說的“有的人天生健談,像你和蕭師弟”“有的人天生內斂”......不,不是的,不是天生的......這是可以改變的......你看見了嗎,大師姐說我健談得像天生的一樣......
“蕭師弟!”
蕭澤禹驚覺,方圓在前方朝他揮手,“怎麼停在那兒不走了,馬上就要到了,再堅持一下,下山就能休息了。”
蕭澤禹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用足了力氣朝前方揮手,胳膊的幅度左右甩得極大,“來啦!”
·
走下最後一級台階,天梯入口處是一片青草茂盛的斜坡。
清寧站在眾人最前方,靜靜看著側前方一片叫不出名字的小樹林。
林言落後兩步,順著清寧的視線向前打量,尋找是什麼東西引起清寧的關注。
方圓站在原地活動著胳膊腿。
蕭澤禹和林諾癱坐在地,向後一仰直接躺平。
方圓無奈,走過去各拉起兩人的一隻胳膊,“快起來,躺下一會兒就更起不來了。”
“大師姐,我真的不行了。”
“圓圓姐,你讓我躺一會兒,求你了。”林諾握住方圓拉她的手,搖晃著胳膊撒著嬌。
“彆鬨了,快起來。”方圓手上用力,想強行將兩人拽起來。
兩人隻能哼哼唧唧坐起來,蕭澤禹說:“沈長老人呢,不會躲起來又在想法子折騰我們吧。”
“是啊——剛剛又想出來一個新辦法。”執肅長老從側前方的樹林裡走出來,身影一晃就已經站在了眾人麵前。
沈長老頭發花白,許是因為常年帶笑,眼角已經有了明顯的笑紋,此時一身窄袖布衣,木簪束發,華光內斂,粗略看上去就像是村頭巷尾再普通不過的老人,隻有那肩寬背正的體態和矍鑠的目光,彰顯著彆有一番韻味的精氣神。
蕭澤禹一骨碌爬起來,“沈長老,您什麼時候到的。”
“早就到了,隻是你忙著唉聲歎氣,沒發現我。”沈長老伸出手指點點蕭澤禹,隻是語氣溫和,顯然沒和他計較,然後又偏頭看向清寧,輕聲問:“我看你從來到此處就一直看著我站的位置,我自認已經完全收斂聲息,物我合一,你是怎麼發現的?”
清寧語氣平緩地回答:“植物的氣息和人的氣息永遠都不一樣,掩蓋不了。”
沈長老欣慰地點點頭,“嗯——看來我還是小看了你與自然之靈的共鳴,也不會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體會一次這樣的境界。”
說完,他從乾坤囊中拿出一串紫皮的果實分給幾人。這果實整體像葡萄,隻是遠比葡萄要大,每一顆都有一枚雞蛋的體積,外皮也不如葡萄晶瑩剔透,而是一種厚實的質感,毫無光澤,像蒙上了一層灰。
“赬尾複白!”方圓驚呼。
赬尾複白乃是一種產量極少的靈果,可以消除身體的疲乏,使人容光煥發,最重要的是沒有任何副作用,其他大多數擁有同類效果的靈果大多隻是當下恢複一時,會透支未來的精力。
蕭澤禹看看分到自己手中的果子,又眼巴巴地看向沈長老:“沈長老,您這是......”
“怎麼,不喜歡?”
“喜歡喜歡,就是您......那個......我......”
“好啦好啦,不要你呀我的,快吃吧,吃完了就地調息一番,我給你們護法,早點兒恢複了我們還要繼續趕路。”沈長老一手背負在身後,一手捋著下頜並不長的胡須,目光在幾人身上溫和地遊走一圈。
五人各自食用了赬尾複白,然後盤膝坐下吸收藥力。這種靈果無核,果皮亦可食用。
溫熱的藥性伴隨著靈力,在周身經脈流轉一個周天,酸軟的肌肉和緊繃的精神都得到了舒緩,眾人依次睜開眼睛。
“醒了,醒了那就走吧。”說著,沈長老轉身,悠閒地順著山間小路走向記憶中有村落的方向。
“......”
林諾目瞪口呆:“沈長老這......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蕭澤禹喏喏:“不會吧......”
清寧冷靜地從兩人身邊走過,去追沈長老。
林言麵上有些疑惑,看清寧已經先一步走了,默默跟上。
方圓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她知道沈長老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催促還在原地發呆的兩人“快跟上。”
蕭澤禹和林諾對視一眼,刹那間泄了氣,垮著肩膀拖遝向前,仿佛剛剛服用的赬尾複白完全沒有作用。
山路蜿蜒,沈長老刻意將速度控製在普通人難以企及、但修士僅是略感吃力的狀態,帶領著一行人走在黃土小路上。
林諾張了張嘴又閉上,想著自己和沈長老實在是不熟悉,撞一下蕭澤禹的胳膊,示意他開口。
一直沉默著走路,蕭澤禹早就已經按捺不住,“沈長老,咱們這是去哪兒啊,為什麼不禦劍,非要走路啊。”
沈長老頭也不回,“不為什麼,就是想讓你們體會一下腳踏實地的感覺。”
“啊,腳踏......”
“怎麼?你們都是修仙界年輕一輩最傑出的弟子,是少年才俊,難道是雲端之上飛慣了,走不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