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發現了一處屍坑。
這裡已經偏離了村民常走的小路,周圍都是幾人才能合抱住的參天大樹,頭頂上樹冠蓬大舒展,遮擋住了陽光,使得林間潮濕陰暗。樹根處還有一叢一叢的菌菇無人采摘,可見平時人跡罕至。
地麵上堆疊著一層又一層的落葉,表麵尚且枯黃,下麵的部分早已經漚爛,處處都彌漫著一股腐敗的氣息。
隻有屍坑處的泥土因為被翻動過,黃黑摻雜的泥土和落葉胡亂的攪合在一起,毫無層次,屍體也掩埋的很潦草,一小節白骨就這樣大咧咧地裸露在外麵。
“來,林師兄,到你大展身手的時候了,快試試招魂。”清寧剛準備拍林言的胳膊,中途手勢一改,放在自己耳邊晃了晃,裝作打招呼的樣子。
林言靜靜感受片刻,沒有再多動作,聲線低沉柔和,“不必了,這是一具無魂屍體。可能是魂魄已經去往冥府投胎轉世,也可能是遭受什麼不測,魂飛魄散了。”
聽見“投胎轉世”“魂飛魄散”,清寧不自在地抿了抿嘴,隻是這不自在很快便被她隱藏起來,“那看來我們得冒犯一下這位白骨閣下了,看看屍骨有沒有異常。”
林言聞言,立掌為刀就要當空劈下。
清寧急忙擋住,“林師兄,你這是乾什麼。”
“自然是劈開泥土”,林言溫聲解釋,“師妹放心,我有分寸,隻劈開泥土,絕不會傷到下麵的屍骨。”
清寧說:“我當然相信林師兄的能力,隻是沒這個必要,劈開泥土或多或少都會揚起些臟東西,咱們倆站得這麼近,來,看我的。”
她兩手交握住放在下顎前,拇指相抵,食指搭成橋狀,中指相扣,其餘幾指交叉,嘴唇微動,不知念了什麼法訣,食指指尖突然發出青色的微光。
周圍頓時“簌簌”作響,接連不斷的藤蔓從四周彎曲著探過來,伸進屍坑處的泥土中,慢慢遊走、扭曲,將表層的泥土纏繞成球緩緩拖走。
“好精妙的禦靈之術”,林言毫不吝惜他的誇讚。
清寧卻並沒有搭話,而是目光嚴肅的看向完全暴露出來的骨骸。
“怎麼?發現什麼”,林言走過去,“骨架寬大,看形態和盆骨,死者應當是個男人,隻是這骨頭的顏色......”
“這骨頭的顏色太白了,不是自然腐化的白骨,這是骸陣!”清寧果斷定論。
正常腐化的白骨應當是泛黃發黑的,因為鈣質的流失還會出現細小的空隙,可是這一具骨架白皙異常,此刻被清理乾淨了表麵粘上的泥土,更是光滑到呈現出不正常的膠質感。
清寧說:“這是骸陣,先將人活活燒死,曝屍於野,死者魂魄化為厲鬼依附其上,相當於用其本身的骸骨為厲鬼重塑一個“假身”,如此一來,冤魂惡鬼就能在自己的屍身附近作祟,凡人一旦觸犯屍身,三魂七魄被厲鬼之氣衝撞必然大損,甚至陷入虛妄,誤以為自己受到死者生前同樣的折磨。”
“布置骸陣必須得用慘死之人的骸骨,死者生前所受的折磨越多,怨氣越重,厲鬼成形後影響的範圍就越廣,陣法威力越大,此陣乃是瀆神戲鬼之術,布陣者必定會折損陽壽。”
林言說:“原來如此,這就可以解釋紅葉姑娘胡言亂語的內容了,她被惡鬼衝撞之後五感思維全都陷入混亂,感受到了死者的痛苦,才會苦苦哀求痛呼。”
清寧的眉頭非但沒有絲毫因為獲得的信息而鬆解,反而皺地更緊了,“布陣骸陣都是曝屍於野,這具骸骨卻被人草草掩埋,鬼魂甚至離開了骨骼。”
她回想所有的節點,試圖梳理出順序:
“有人虐殺死者,在此處做成骸陣,鬼魂在這附近活動,傷害了上山采藥的紅葉。”
“服喪人讓紅葉的母親求我們來此,就在這段時間裡,有人來到此地,掩埋白骨,收走鬼魂。”
“我們來之後隻找到被掩埋的白骨,鬼魂不知所蹤。”
“紅葉姑娘的症狀並未消散,說明惡鬼仍在,卻不見蹤跡......莫非是被旁人收走了?”
“可這也說不通,若是鬼魂被人收走,骨骸上的陣法也會自然破滅,看這骨骼的狀態,分明是陣法尚存,這是如何做到的......”
思維好像一時間進入了死胡同,清寧怎麼都想不通現在的局麵是怎麼造成的。
“罷了,一直停在原地也等不來答案,我們得主動擴大搜查的範圍,尋找凶手留下的蛛絲馬跡。”清寧說,“一旦找到一個新的線索,說不定就是柳暗花明。”
“也隻能如此了。”林言說。
清寧重新招來藤蔓,卷著泥土將屍骨掩蓋住,又在周邊設下結界陣法,防止其他人誤入此地。
兩人都認為屍骨既然出現在這種偏僻的密林中,說明布陣之人行事有意避開人群,便繼續朝著樹林深處找去,可惜數個時辰的苦苦搜尋,仍舊一無所獲。
“林兄——小師妹——你們在哪兒啊——”蕭澤禹的身音穿透了茂密的樹冠,傳到兩人耳邊。
清寧與林言對視一眼,雙雙飛身而起,足尖輕點枝乾,各自尋了葉層薄弱的地方突出層層枝乾“重圍”。
方圓和蕭澤禹站在靈劍上居高臨下,隻看見兩道人影迅速從綠油油一片中拔升而出,像兩尾敏捷的魚兒躍出水麵。
“這兒,林兄,小師妹,我在這兒——”蕭澤禹一邊駕馭著靈劍向兩人飛去,一邊高呼。
一時之間尋不到好的落腳地,四人索性各站了一處樹尖。
清寧將她們的發現細細講給方圓和蕭澤禹。
“我們現在豈不是毫無頭緒,那紅葉姑娘怎麼辦。”蕭澤禹撓撓頭。
方圓說:“此事一時半會兒恐怕不能了結,無論是厲鬼還是冤魂,咱們勢必得追查下去,治好紅葉姑娘。”
“我一直在想”,清寧說,“殺人、布陣、收魂、埋骨,這究竟是幾人所為?都是那白袍人一人乾的,還是有隱藏在幕後的存在?”
眾人都陷入沉默思考中。
“也許可以換一個搜查的方向。”清寧和林言突然異口同聲說。
林言對清寧微微頷首,示意由她來講。
“不論對方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剛剛我和林言已經將此處搜遍了,都沒有一絲痕跡,能做到如此地步,必然不是泛泛之輩,或許我們可以從這一點入手,查看附近活動的可有修為高深之人。”清寧說。
“也是,那便不要再耽擱了,走吧,我們先去與沈師妹會和,再入蒲丘城,打探周圍可有仙門道友。”方圓一錘定音。
四人商定主意便向著紅葉家中飛去,尚未接近村莊,遠遠看見一行人圍堵在紅葉家的小院門前,沈清和孤身仗劍、攔在門口。
清寧等人心中一驚,催動法訣趕回,收劍落地,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對麵領頭的中年男人率先質問道:“你們是哪家的修士,既擅入我蒲丘族境內,怎得不去朝拜族長大人,意欲何為?!”
清寧這一世雖然沒怎麼出門,但她前世行走世間,仙道有名的各族各派也都打過些交道,從沒見過哪一家的弟子有如此霸道蠻橫的做派。
普通百姓在不同區域行走,需要路引憑證供官府查閱,可也沒要求每到一地就要叩拜當地的長官,更彆提仙門弟子來去如風,仙門世家一向是互不乾涉。
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蒲丘族族長,責任心不強,架子倒是不小,境內鬿雀作亂他不管,厲鬼作祟他不問,竟還腆著臉要求往來修士去朝拜。
既無濟世救民的功德在身,又無開宗立派傳道解惑的尊位在冊,妄受朝拜,也不怕天打雷劈。
這中年男人不知道是族長弟子還是仆從,神色間儘是倨傲,高抬著下巴拿鼻孔看人,一副狐假虎威的做派,好好一柄拂塵,在他手上拿著卻像是雞毛撣子。
清寧心下不滿,攔住好脾氣想要解釋的方圓,麵無表情道:“不才散修,無家無派,不懂規矩,竟不知道這南境疆土已成了你蒲丘族的私產,踩上這片土地還得先行通報,上門行禮,敢問前輩尊姓大名,是否還需要額外的孝敬啊?”
清寧雖然句句是謙辭敬語,但語氣強硬、擲地有聲,字句間的嘲諷之意讓方圓等人心下暗笑。
可惜,此處還有一隻井底之蛙。
那領頭人聞言一笑,將拂塵用胳膊與身體夾住,雙手抱臂,搖頭晃腦道:“你這個小丫頭,知錯能改,倒也乖覺,是個可造之材,我便不和你一般計較,聽好了,我乃是厝內族長座下第一護法,楮虛子,至於你所說的孝敬——”
“噗嗤!”
楮虛子的話還沒說完,蕭澤禹看他這幅聽不懂嘲諷、自說自話的拿喬腔調,實在是忍不住,笑出聲來,林言偏過頭去不忍細看,方圓溫柔一笑眼含憐憫。
連楮虛子身後跟著的幾個少年也沒能忍住笑意。
楮虛子看著周邊人的反應,這才醒悟過來,“好哇,你這個野丫頭,敢拿話戲弄爺爺我。”
清寧目光驟冷,寒光一閃,長劍已經架上了楮虛子的脖頸,“好好說說,你是誰爺爺。”
楮虛子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也不敢動,怔愣片刻後雙手顫巍巍舉起,拂塵掉落在地“咕嚕嚕”滾遠。
他擠出一個討好的笑臉,“仙子,仙子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仙子息怒、息怒。”
“彆求饒啊”,清寧露出一個微笑,隻是這個微笑在楮虛子看來和最凶狠的惡鬼沒有區彆,“我還想請你給我好好講講,在你們蒲丘族境內,得守什麼規矩呢,不然我一不小心,犯了你們那位族長的忌諱可怎麼好。”
蕭澤禹抬手擋住下半張臉,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悄悄”對著林言說:“小師妹這話說得真有技巧,你們有什麼規矩講清楚了,方便我把你們忌諱的事兒全乾一遍,看你們能奈我何,哈哈哈。”
笑完,他還湊到清寧身邊,給楮虛子補上一擊:“你叫楮虛子是吧,你聽好了,我們都是雲華宗的弟子,我小師妹是掌門師尊唯一的親傳弟子,她主動問你蒲丘族的規矩,你可得給我們好好講講。”
楮虛子漲紅了臉,磕磕巴巴道:“仙子,仙君,小的無意冒犯諸位,實在是因為......因為......"
“因為什麼?”清寧作勢要將長劍向下壓去。
“因為這附近最近有邪修作祟,小的見諸位麵生,方才誤解了,這都是誤會,誤會啊!”楮虛子“噗通”一聲直接跪下了,涕泗橫流。
清寧與眾人對視一眼,收劍入鞘,“什麼邪修,你說清楚。”
楮虛子說:“族長在附近發現了一名邪修,這邪修虐殺凡人,煉成惡鬼,為禍鄉裡,族長大人今日上午才剛施展神通,收服了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