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看著紅葉陷入昏睡,她屏住呼吸,撲倒在床邊,想伸手摸摸香葉的臉卻又不敢,手指停頓在半空。
沈清和看見大娘僵在半空的手,鈍鈍地說:“無礙。”
大娘扭過頭,愣愣地看著沈清和。
“大娘,我師姐的意思是,她已經施了術,紅葉姑娘一時半會是不會醒過來的,您要是想摸她、抱她,都可以伸手,不用擔心會吵醒她,放心吧。”清寧暗自歎了口氣,沈師姐這個性子,出門必須得專門配個解說才行。
大娘終於鬆了一口氣,伸手環住紅葉的後背,額頭抵著她被綁在一起的手臂,低低地哭泣出聲:“我苦命的女兒啊,遭了大罪了!”
清寧走到沈清和身邊,低聲詢問:“怎麼樣,師姐,能探出來是什麼原因嗎?”
沈清和:“惡鬼作祟”,停頓了一下,“胎光、爽靈、伏矢撕裂,餘者不穩”,又停頓一下,“早衰”。
清寧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懂了,繼續維持著“高人”的姿態神神叨叨地解釋:“紅葉姑娘是受到鬼氣衝撞,以至於胎光、爽靈二魂和伏矢一魄撕裂了,其餘一魂六魄也受到了震蕩,她白發衰老應當也是伏矢撕裂、命魂衰竭造成的。”
大娘轉過頭,她眼皮浮腫,眼球遍布血絲,呈現出通紅一片,眼珠也渾濁,仿佛下一秒就要淌出血淚。
清寧聽見她用那嘶啞難聽又滿含哀求的聲音問:“仙人,紅葉的魂魄怎麼就撕裂了?!能治好嗎?”
清寧說:“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胎光、爽靈、幽情,最重要的一個就是胎光,胎光若消散了,則命不久矣。”
“ 爽靈掌管智力、應變、判斷,若是爽靈受傷,人會變得癡傻,感知不到疼痛、溫度、氣味,對外界的刺激也沒有反應,就像香葉現在這樣,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她一直尖叫,並不是像你說的有什麼東西在她身上用她的聲音叫,她聽不見您的呼喚,也不知道她現在在自己家裡,香葉現在看見的世界和咱們看見的是不一樣的。”
“人有七魄,其中一個就是伏矢魄,這也叫人的命魂,嚴格來說一個人生命的開始並不是嬰兒落地,而是從命魂住胎就開始了。伏矢一旦撕裂,命魂逐漸消散,人也就逐漸衰老死亡。”
說到此處,清寧突然想到掌門說自己胎光一魂遠比常人凝實,心中升起一絲疑慮,投胎轉世乃是肉身更替,魂魄不改,可是前世自己明明沒有這個天賦,莫非這就是自己如今能想起往昔記憶的原因?
大娘問:“仙子,仙子,那還有救嗎?怎麼才能救救我的紅葉。”
清寧回過神,“我師姐的靈力現在護著她的魂魄,情況暫時不會兒惡化。隻是......依靠靈力將鬼氣聚成一團禁錮在眉心輪的位置,與三魂七魄隔絕開來,防止鬼氣的侵蝕,這也隻是權宜之計。”
“如果想根除鬼氣,必須要徹底除去這隻惡鬼,否則鬼氣永遠糾纏不散,紅葉姑娘撕裂的魂魄也就無法修護好。”
她遞了一塊手絹給大娘,輕聲詢問:“大娘,您能給我們說說紅葉那天走過那些地方嗎,我們得去查探一遍,解決罪魁禍首。”
大娘接過手帕,顧不上擦眼淚就急切地說:“就是從門前這條路,一直向西,上西麵那座山,那山坡的雜樹林裡有好多釘地黃,地裡不忙活的時候,紅葉就會跟著村裡人一起去那邊挖釘地黃,拿去城裡藥材鋪裡換錢。”
“那天,她上午跟著村裡人一起去了一次,中午回來說她發現一大片沒挖過的釘地黃,長得也比彆處茂盛,她下午再去一趟,把那一塊兒都挖回來,我怕她一個人上山危險,她還說沒事兒,她不往林子深處走,離大路近的很,青天白日的不會有事。”
“中午吃完豆飯,她就出門了,結果一直到太陽快落山了才空著手回來,就那麼直挺挺地走進來,手裡什麼也沒有,我剛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就突然開始叫,喊著‘好疼啊好疼啊’,一邊叫還一邊在地上打滾,後麵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清寧說:“我知道了,那我們這就去這附近沿路探查。隻是在我們出發之前,我還有一問,希望您能替我解惑。”
“您問您問,我知道的一直全都告訴您,隻要能救我的紅葉,您讓我做什麼都行。”大娘連連點頭。
“您放心,不是要讓您做什麼,我隻是想問,您是怎麼知道我們在南禺山的消息?怎麼想到來找我們的?”清寧說。
“是一位戴孝的仙人跟我說,有雲華宗的仙人在南禺山除妖,如果我能求動你們走一趟,我的女兒就有救了。”大娘說。
“戴孝的仙人???”清寧和林言一起反問,一邊的沈清和則是皺起了眉頭。
“對,就是一位戴孝的仙人。白麻孝服,白頭巾,悄默聲就出現在我家院子裡,說完就不見了。”大娘說。
“大娘,您看見這位仙人長什麼樣子嗎 ?是男是女 ?”林言接過話頭。
“沒,沒看見臉”,大娘回憶著,“我不敢盯著他看臉,隻一開始粗粗看了一眼,知道是位仙君,聲音聽起來不年輕了,他的白帽子很大,人也很高,全身上下都是白蒙蒙一片,手裡拿著一個細細長長的東西。”
清寧與林言對視一眼:怎麼是一身白,和那個黑袍人有關係嗎?
清寧:“好,我們知道了。大娘,我們去西山查看一番,您在家等著我們”。
她轉身出門剛要離開,發現沈清和仍舊站在原地看著大娘,“沈師姐?”
沈清和一動不動,語氣肯定地說:“保護她。”
“那好”,清寧點點頭,“你就在家裡陪著大娘,也好看顧紅葉姑娘。”
說罷向林言示意兩人一起行動。
清寧帶著林言前往西山,那座低矮的山丘距離並不遠,甚至不需要禦劍,提氣輕身、踏葉而行,幾息的功夫便到了。
兩人飛身落在山腳下的田埂上 ,眼前是一小片水塘,幾從稀疏的綠竹,一條被人踩踏出來的小路蜿蜒曲折通向山腰。
抬頭看去,土黃色的小路像一條盤踞在綠色山體上的大蛇,隔一截兒露在外麵,隔一截兒又在中途沒入綠色枝葉。
清寧十指輕撚在身前,屏息凝神,在兩手之間幻化出一隻靈蟲,靈蟲周身泛著青色的靈力光暈,像是小小的螢火蟲突兀地出現在白天。
“這是?”林言問道。
“一個小法術,用來尋覓氣息追蹤痕跡”,清寧朝林言輕挑一下眉,語氣輕快。
她看見捕捉到紅葉氣息的靈蟲沿著小路向前翩飛,側身對著林言,朝小路歪了歪頭,“咱們也彆飛上去了,沿著路走,細細找一找,也不知道前麵等著我們的是個什麼東西。”
林言:“好,都聽你的。”
兩人沿著山間小路徐徐前進,林言在一旁時不時伸手為清寧擋開錯斜的枝丫。
清寧看著貼心周到但是一直沉默向前的林言,自從見麵以來時不時出現的彆扭感達到了巔峰。
翕忽間,她腦海裡有什麼念頭突然出現,又迅速消散了,難以捕捉,捉摸不透:
到底是哪裡彆扭呢?難道是我對林師兄的態度不對惹人煩了?
不會吧,當年我記憶沒恢複的情況下就和林師兄挺熟悉的啊,那可是天天在一塊兒練劍的深厚情誼,還有一起逃命的交情。
他和還沒恢複記憶的冷漠版本的我都能相處愉快,不至於我現在陽光開朗又活潑,還彆扭起來了吧?
清寧開始反思自己這大半天來的表現:
【剛見麵向林師兄打了招呼,形象是熱情友好懂禮貌的小師妹,正常】
【宴席間像林師兄表達了謝意,形象是知恩圖報的小師妹,正常】
【處理大娘和香葉的事情,形象是能力出眾但是不好相處的仙門高人,偽裝成功,正常】
【出發之前和林師兄玩笑,拍了他肩膀,形象是活剝開朗、積極向上的小師妹,正常......】
呃,,,不會吧!!!
林師兄這麼彆扭,總不至於是因為她拍了林師兄肩膀?
一碗孟婆湯,前塵儘忘,阿意已經不存在了,但林師兄可是阿意的投胎轉世,憑著自己和阿意的關係,可得照顧好他,若是關係搞砸了以後可怎麼辦,
清寧靜靜看著,林言一直是那副溫潤的姿態,留心觀察著周邊環境,不時還提醒她“當心腳下”“當心樹枝”。
“啊——很好,完全想不通究竟是哪裡彆扭”,清寧自暴自棄地想著,“要不我還是直接問吧”。
正要開口,靈蟲突然急切地飛舞起來,一窩蜂的朝著密林間鑽去。
意識到情況有變,兩人加倍警戒。
繞開幾棵粗壯的參天古木,就看見竹編的背簍掉在半路上,滿滿一簍釘地黃一大半都被甩出了簍子,鋤頭鐮刀歪倒在一邊。
“紅葉姑娘應該就是在此處出了意外。”林言說。
清寧的神色嚴肅起來,“想必那惡鬼的老巢應當也離此處不遠,希望不要有其他人遇害或者被奪舍附身才好。”
她再次掐訣,變幻出更多的靈蟲,擴大搜尋的範圍和精度,同時閉目放出靈識。
靈識溫柔的鋪開,像母親溫暖的手輕輕拂過周圍的一花一葉、一草一木,從這山間生靈身上獲得反饋——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