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紅葉前日裡去山上挖藥材,不知撞見了什麼臟東西,魂不守舍地回來,簍子鎬頭都丟了,嘴裡一會兒念著‘饒了我’,一會兒又喊著什麼‘去死吧’。”
“她還在高燒,渾身滾燙,臉也通紅,嘴裡一直喊著‘好疼啊,好燙啊,我不敢了’,就這樣一直燒著不退。”
“然後...然後她就...她頭發就開始一綹一綹的變白,臉上全是褶子,還有斑,我的天爺啊,紅葉她才14歲,變得比我還要老啊,這是在往我的心口上插刀子,這是在割我的肉啊!”
一眾小弟子們都被她的情緒感染,看著她這幅樣子紅了眼眶。
就連情緒從不外漏的沈清和都攥緊了手中的劍。
大娘說著說著再也控製不住情緒,揪著心口上的衣服嚎啕大哭。如果不是方圓一直在旁邊扶著,隻怕她早已經癱倒在地。
大娘的身體順著椅子邊緣下滑,膝蓋一彎就又要跪下,“求求各位仙人去救救我的女兒吧,她現在還被我綁在家裡,她還在等著我,求求仙人了”。
方圓急忙伸手拉住她溫聲安撫,又從乾坤囊中拿出傷藥幫她處理額頭、手部的外傷。
清寧剛要開口說話,看著扯著方圓袖子流淚的大娘,猶豫了一瞬。
想到大娘聽見之後恐怕會情緒更為激動,於是改為傳音入密之術,將其餘四人拉入法陣之中,說:“單是聽大娘描述的特征,很難判斷紅葉姑娘究竟是遭遇了哪種情況。”
“精神錯亂、舉止癲狂,但是本人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攻擊性,有可能是惡鬼作祟、也有可能是被妖物迷魂一類的法術困住、甚至是一些修為高深的修士施展的致幻之術也能產生這樣的效果,隻是這突然急速衰老......難道是借壽之術?”
林言同樣傳音道:“小師妹說的不錯。隻是有些疑點,她是怎麼做到知道我們的行蹤並且恰好找上門?”
“而且,大娘說家中就隻有她和紅葉姑娘相依為命,那麼現下這種情況,大娘怎麼會選擇將紅葉姑娘留在家裡,自己一人出門,難道不擔心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紅葉姑娘發生什麼意外?為什麼沒有選擇帶上紅葉姑娘一起來。”
蕭澤禹大大咧咧的聲音插進來:“還不是因為咱們雲華宗名氣大唄,她肯定是聽人說有雲華宗弟子在南禺山除妖,就一路奔波而來,緊趕慢趕,哎呦,正好趕上我們了。”
“至於放紅葉姑娘一個人在家,這不是因為大娘沒有彆的辦法了嗎,看看她這個狀態,估計根本就想不到這麼多。”
“還有你說的帶著紅葉姑娘一起來,林兄啊,你再看看大娘那手,那腿,那衣服,估計差不多是爬過來的了,你說的辦法難度也太高了點吧!林兄啊,你是被小師妹受傷的事情嚇到了 ?怎麼風聲鶴唳的,每天找咱們雲華宗求助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不要什麼事情都想那麼多,很累的。”
林言沉吟片刻,回答道:“澤禹師弟此言確實有幾分道理。”
蕭澤禹立馬打蛇隨棍上:“不是有幾分道理,是十分有道理,相當有道理。”
“先幫忙!”出乎意料的是,沈清和竟然主動表示了自己的看法,雖然隻有短短三個字。
清寧說:“沈師姐說得對,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去。若是有人刻意引誘我們前去,要查清對方身份、意欲何為,我們得走這一趟;若是無人引導,單純為了救人,我們也得走這一趟。”
說罷,清寧突然側身拍了拍林言的肩膀,朝他眨巴一下眼睛,單獨向他傳音道:“安心呐,林師兄,不要多思多慮,處處小心。”
“現在的我可不是十八年前任人宰割的小羊羔,正好這次換我護著你啊。管他什麼妖魔鬼怪,魑魅魍魎,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
林言溫柔一笑,說:“好,那師妹可要保護好我,到時候我在一邊給師妹掠陣。” 沒有人注意到,林言的耳朵逐漸泛紅。
清寧被林言的笑意晃了眼,恍惚間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她也形容不出來,隻是將拍過林言肩膀的手收回袖子裡,搓了搓發熱的手指,心中默念:投胎轉世!新的開始!這是另一個人,冷靜!冷靜!
另一邊,方圓在溫聲安撫大娘的同時,默默聆聽清寧等人的傳音,聽到此處,牽過大娘的手握在自己兩手之間,張嘴正要向她解釋。
沈清和突然上前,直直地站到大娘身前,問:“在哪兒?”
大娘:“......?”
沈清和說:“你女兒,你家,在哪兒?”
大娘先是呆愣,然後狂喜:“就在五十多裡外,挨著蒲丘城,不遠不遠。”
沈清和:“指路。”
又扭頭對清寧等人說:“先走一步。”
清寧等人眼看著沈清和一語說罷,左手攬過大娘的腰,右手掐訣,禦劍而起,“嗖——”直接沒了蹤影。
其餘眾人:“......”
“沈師姐真是行動如風啊!”蕭澤禹仰頭看著沈清和飛身離去的身影感歎。
方圓迅速回神,急忙道:“小師妹,你們先去追沈師妹,我留下安頓好其他師弟師妹,傳訊回稟師父,隨後便到。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切記切記!”
“不行大師姐,你獨自一人趕來會無人照應。我和林師兄去追沈師姐,澤禹師兄留下和你同行。”清寧說。
“好,就按你說的辦。”方圓沒有拒絕。
清寧與林言各自召出靈劍,循著沈清和留下的靈光軌跡朝著蒲丘城飛去,兩人最後在蒲丘城外五裡處的一個小村莊落下。
大娘的家在這處村莊的最邊緣,籬笆柵欄圍出一個小院,門旁一顆桂花樹,黃色的小花結出了滿樹芬芳。
一間主屋,一間耳房,耳房門邊堆著雜亂的樹枝木柴,曬著幾個裝著藥材的簸箕,無聲地訴說著主人的勤勞持家。
主屋的門此刻正大開著,站在院外視線正正地看過去,能看見沈清和的一角藍色衣裙。
籬笆外此時正零零散散圍著一些村民,估計是剛剛沈清和帶著大娘回來時吸引來的。
他們不遠不近地站著,腳步一前一後,一腿彎曲向前弓著,上身卻向後仰著,身體重心後撤,擺出一副遠離什麼臟東西、隨時要逃跑的樣子,卻偏偏又伸長了脖子探向院子裡張望著,好像他們的目光能穿透牆壁,看進屋子裡。
此刻看見清寧和林言的到來,村民三兩人聚在一起嘰嘰咕咕竊竊私語,可惜不知道修仙之人的耳力,他們刻意壓低的聲音對於清寧來說一清二楚。
清寧聽見他們議論著“不祥的丫頭”“真是晦氣”“要不把她們趕走”,心中無名火起,擺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大步走過去,說:“喲,鄉親們這是看熱鬨呢,聽大娘說紅葉病了,都是街坊鄰居的,大娘去找我們這段時間想必都是諸位在幫忙照看紅葉吧,真是辛苦。”
也許是清寧這一句話來得過於直白,村民們頓時如鳥獸散,其中有幾個人還羞愧的漲紅了臉。
清寧看著離去的眾人,又有些後悔,心想著,重活一世,我這養氣的功夫怎麼還倒退了?難道投胎轉世後□□年輕了,連帶著魂魄也跟著燥起來了?
隻是一些無辜百姓罷了,我和他們計較什麼,又何必語氣刻薄。大家生活多艱,自己都心疼不過來,哪能分出空兒來憐憫彆人。哎——執劍長老說的也不錯,我是有些意氣用事了。
清寧推開柵欄走進小院,發現角落裡的竹編籠子裡養了幾隻雞。
此時此刻,那些雞正擠作一團,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最外圈是兩隻大公雞,內圈是母雞和小雞崽。
她看著這些雞,不知怎麼的,腦海裡不由得出現了前幾日誘騙那蛇妖時看見的情景,被關在結界裡的村民們也是這樣擠作一團,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都是一樣的,人也好,畜生也罷,都是一副樣子......哦......也不對......”,清寧看看被保護在最內圈的小雞崽,想到被擠在最外圈的茱萸,“人還不如畜生”,她的腦海裡突兀地劃過這樣一個念頭。
清寧走進門,一眼看儘屋內的陳設。
房屋正中是一張小木桌,幾張小板凳,靠牆放著一個五鬥櫃,一側是用長條凳和木板組裝成的通鋪床。
紅葉姑娘正側躺在床上,鬢發散亂,明明五官清秀,卻頭發花白、滿臉褶皺,種種異樣和大娘描述的一樣。
紅葉雖然是一身粗布衣衫,色澤暗淡泛白,但是沒有補丁,手腳都被粗麻繩綁住,麻繩與皮膚之間塞了不少碎布條隔開,所以手腕腳腕隻是有些泛紅,並沒有磨損和破皮。
沈清和正站在床邊,一手張開五指懸在紅葉眉心上方給她輸送靈力,一手掐訣立在身前,口頌除穢咒,驅邪避鬼。
紅葉此時不像大娘說的那樣翻滾尖叫,而是安安靜靜的躺著,雙眼一會兒直愣愣盯著虛空,一會兒眨巴著合上眼皮好像困極了,一會兒又一個激靈猛地睜開。
直到沈清和將一篇除穢咒完整的念完,紅葉才安靜睡了過去,隻是花白的頭發和臉上蒼老的皺紋還是沒有任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