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北橋詫異:“我有問題?”
朝景吸了吸鼻子:“你看了對戰全程,那就該發現,我沒有用過任何武器;你應該發現,她的子彈全衝著我的腦袋,但凡我反應慢一點,就會被子彈洞穿腦袋,你發現了,也不覺得她的方式不對。”
“你不在乎我為什麼要她道歉,不在乎她比我高等級,如果我輸了,會是什麼後果,所以你不知道一旦我服軟,他們就要砍掉我的腿,你都不在乎,你隻關心我是個怎樣的人。”
“朝朝……”
“上次也是這樣,你不會關心我受沒受傷,隻擔心我會不會變壞。你總是最先教育我,你說我不是這樣的人,那我應該是個怎樣的人?”
朝景情緒有些激動,問出憋在心裡很久的問題:“我是不是該死的人?是不是很惡心的人?”
書北橋搖頭,極力安撫她:“我沒這麼想過,朝朝,你不要激動。”
“我不知道爸爸你是怎樣想的,但你是這樣做的,”朝景眼眶發紅,努力地抬起下巴,“我在麵板的公開信息裡看到,半年前,凡阿姨的女兒和人對戰,將對方打成終身殘疾,必須靠移植的假肢生活,你不覺得她方式不對,還誇讚她進步很大。”
“三個月前,你作為裁判,觀看一場武士對決賽,你說對戰就要全力以赴,你看好的選手私底下使對手意外身亡,你也沒覺得不對。為什麼,為什麼換成我,你就質疑我整個為人?”
書北橋艱難地吞聲口水,一個想法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和他說話的人是朝景,不是天真爛漫的普通小孩;她是朝景,一個靠一點點火苗就能從垃圾場爬到讓帝國仰望的位置。
她是個五歲的孩子,但同時,她是朝景。
“爸爸,我真的很感謝你送給我的一切,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朝景重重地擦掉眼淚,“所以我覺得,我接下的話特彆過分,可是我真的很想問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有什麼彆的目的?”
她眼神執著:“比起我自己,你很在意我的未來,好像隻要是我做的事情,就讓你想到不好的結果。我就想,你是不是知道我會變成什麼人,然後擔心受怕?所以明明彆人也做過的事情,被默認的事情,到了我這裡,你就會反應這麼大。”
朝景往外走:“你也不會問我修行到多少級,我覺得,你不會為此感到驕傲,你隻會擔心我會不會用力量欺負彆人。”
“朝朝?”
朝景直接下樓,拉著錯愕的黎曉棠出門:“黎叔叔,我們去武場吧。”
“小姐,你還沒有吃早餐。”黎曉棠伸手要擦拭她的眼淚,最終還是收回手。
朝景笑笑:“沒關係,我不餓。”
“好……”
黎曉棠發動汽車。
等紅燈間隙,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塊手帕:“小姐。”
朝景接過手帕,低聲道:“謝謝黎叔叔,”她看向車窗外等紅燈的汽車,“黎叔叔,我看起來就是那種長大後會變成十惡不赦大壞蛋的人嗎?”
黎曉棠說:“小姐,你怎麼會這麼想?小姐會幫助比自己弱小的人,不論對方是不是上等貴族,小姐禮貌又善良,我相信,小姐長大之後,擁有強大的力量,會幫助更多的人。”
朝景用手帕擦掉眼淚,為什麼書北橋會有那種想法?為什麼她腦袋裡會有那樣的聲音?
“小姐,今天不如不去武場?”黎曉棠提議道。
“要去的。”朝景說,落後一天,就有可能被更多人欺負,隻有變得厲害了,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啪嗒!
書北橋坐在書房的沙發裡,點燃一隻香煙。
房間內光線昏暗,針落可聞,窗外小雨淅瀝。
他深吸一口煙,沉沉地呼出煙霧,隨後盯著赤紅的煙頭發呆。
朝景啊……
隻要想到她說的話,他心如刀割,站在那孩子的角度,確實太不公平了。
她同樣說得沒錯,兩次對戰,書北橋不在乎和她對戰的人結果如何,隻在乎她采用的方式,以此來判斷她在這個年紀是不是就有彆的想法,他太在意這個了。
真的錯了啊,這孩子以後怕是不會再相信他。
書北橋自嘲地笑了聲,要是世界意識在,他準會說,沒人改造的了朝景……
不,他在想什麼?
書北橋發現,他總是把前兩世的朝景與現在的朝景重合對待,他好像並沒有把她當女兒看,可是在第二世時,他真的為朝景第一次叫他“爸爸”感到開心。
書北橋緩緩閉眼,真的可以做到完全分離對待嗎?
第一世時,他對朝景懷著恨意,老實說,他想讓她死;第二世,年幼的朝景死在他的懷裡,一瞬間,他發現朝景和自己認知中的不同。
恨也好,怨也好,都沒有了,有的隻是愧疚。
就是在這樣強烈的愧疚驅使下,書北橋連夜前往獲城,謝天謝地趕在楓千機前收養了她。
他想給朝景一個善意的人生,走一條和從前反叛軍截然不同的路,正因如此,他才在意她的種種行為。
這樣做是不是心理扭曲?那樣說是不是叛軍苗頭?
書北橋歎口氣,真的是太荒繆了,他口口聲聲的愛女兒,最後,隻有她用生命換來的愧疚。
早晨淅淅瀝瀝的小雨到了下午便成滂潑大雨,車窗外的景象都模糊了,來往汽車碾過積水發出嘩嘩的聲音。
一路上,朝景沉默不語,回到彆墅,她自顧自進屋,看見滿桌子飯菜時愣了下,問道:“阿姨,爸爸不吃嗎?”
女傭回答道:“先生吩咐過不吃晚飯,小姐,您請用。”
“他……就在樓上?”
“是的小姐,先生在書房工作,一整天沒有出來。”
朝景擰了擰手指,是在生她的氣嗎?那要怎麼辦?要她去道歉?可是這樣一來,她是不是得去做他眼裡什麼樣子的人?是不是也承認了那些聲音的話,她以後會是個該死的反派?
不想這樣,完全不想……
朝景默不吭聲,兀自吃完飯,因為想著不能浪費食物,所以哪怕心裡不好受,她也把滿桌子菜全吃光了。
吃完飯,她兀自回到臥室,洗完澡就上床,望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正決定繼續研究信息麵板時,聽到敲門聲。
砰、砰、砰。
朝景轉頭看,是……書北橋嗎?
“請進。”
門被推開。
“黎叔叔?”
朝景好奇道,“有什麼事嗎?”
黎曉棠將手中的盒子放在床頭櫃上:“小姐,這是活血化瘀的藥膏,能讓小姐身上的淤青儘快化開。”
“謝謝。”她笑道。
“小姐早些休息。”
黎曉棠微微俯身,便轉身離開。
“嗯……黎叔叔?”
“小姐有什麼吩咐?”
朝景抓了抓被子,問他:“爸爸從書房出來了嗎?”
黎曉棠:“先生回到臥室中,應當是休息了。”
“這樣啊,我知道了,黎叔叔晚安。”
朝景看看那隻藥膏,關掉燈,閉上眼睛睡覺。
這一覺睡得並不好,她再次被噩夢嚇醒,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嘲諷議論她的聲音裡多了書北橋的聲音,說著她是壞小孩該死的話。
醒來後,她大口喘氣,不知道這是夢境還是預知了未來,望著濃稠的黑暗,聽著窗外的雨聲,她抱緊了膝蓋。
之後好幾天,朝景就沒見過書北橋,隻能從傭人的嘴裡得知,他晚上會回來,白天也會很早就去上班。
看來鐵定是生氣了,像書北橋這樣高貴的人物,從來沒有被人像她那樣質疑他、頂撞他吧。
朝景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又一次回來,還是不見書北橋,她沒有選擇吃飯,而是來到書房門前,吸了吸鼻子,低聲說:“爸爸,你對我很好,謝謝你。”
她的手指輕輕戳了戳門板:“可我是個人,不是泥巴,不能隨便捏成你想要的樣子。因為、因為我……”她揉揉眼睛,“我不說彆的話惹你生氣了,好像我現在也做不到變成你眼裡的乖孩子,那、那我走了。”
朝景瞧了又瞧門板:“我會報答你的,爸爸再見。”
她反複深呼吸,轉身下樓徑直離開。
“小姐?”
黎曉棠出言阻止她。
朝景微微一笑:“我走了,謝謝黎叔叔的照顧。”
她重重地揉揉臉頰,依靠記憶離開風德街,站在大街上,她感到迷茫,不知道該去哪裡。
遠處高大的建築熄了燈,朝景回過神,低頭向前走去。
書北橋想,做到完全把這一世的朝景當做陌生人看待,真的很難。
他避開和她見麵,給自己時間放鬆,更多的則是思考,以後要怎麼去相處,會不會對她的一舉一動過分解讀?
很難啊,朝景太聰明了,讓他不得不想,她這麼做有沒有更深的寓意?她當時的心理活動是什麼?
是時候停止這樣無休止的閱讀理解了,可是要怎麼停止呢?
書北橋望著個人信息麵板,點開翠綠的仙人球頭像,顯示等級為青鐵十,成就為總對戰六場,勝利六場,失敗零場。
又和人對戰了啊,書北橋捏捏眉心,決定去找她,青鐵十級是武士屬性的分水嶺,他應該指導她怎樣做可以到最頂級的程度,要是有武器加持,應該對她更有幫助。
話說回來,本就聰慧勤奮的朝景,加上係統訓練與專業場景陪練,進步簡直是神速,哪怕凡一槿的女兒,帝都名氣不小的天才,修行到青鐵十級也用了十個月的時間,而朝景,才一個多星期。
不說彆人,現在的朝景,比她第一世和第二世的修行速度還要快得多,可以用恐怖來形容了。
出門後,書北橋看見黎曉棠,問道:“朝朝今天沒去訓練場?”
“小姐?”黎曉棠欲言又止。
書北橋皺眉:“她怎麼了?”
“先生,小姐以為您在生她的氣,所以離開了。”
瞬間,書北橋的心臟仿佛被人揪住,絞痛無比,連忙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四天前。”
“咳咳!”
朝景吐出嘴裡的血,望著朝自己逼近的高大身軀,顫抖的手已經拿不起兵器。
“應該謝謝你教會我一個道理,朝景,”帶著鬼麵的人開口,聲音經過特殊處理,尖銳刺耳,“那就是,斬草要除根。”
朝景盯著他:“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