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驚無險的一天,淡得就像60℃的白開水,受她媽影響,陳西瑞二十一年來堅持認為,健健康康就是福,平淡就是一種福氣。
她是個極易滿足的人,也擅長給自己找樂子。
回到宿舍,室友們難得都在,聊天氛圍熱火朝天,話題剛好進行到醫院某位外科主任的桃色新聞。
巧了,正憋著一大瓜呢,陳西瑞搬把椅子坐進室友堆裡,認認真真聽她們逐個講完,才說:“你們還記得我提過的活雷鋒嗎?就我上次差點誤入風塵,從天而降解救我的那個。”
“當然記得!”錢曉雅掰著指頭,頭頭是道,“開勞斯萊斯,住四合院,特彆有人生導師的範兒,給瑞姐的人生建議是‘乾點力所能及的事兒’。”
“這話值得打印出來貼腦門上。”蘇瑜也跟著拱火。
“哎呀彆提了。”
“小陳同學今天有沒有反思自己為什麼不夠漂亮,身材不夠好啊?”
“小陳同學今天有沒有乾力所能及的事兒啊?”
陳西瑞笑嗬嗬地做了個揍人的姿勢:“一年之計在於春,今天又是努力汲取知識的一天呢!”
三個姑娘樂得前仰後合,氣氛融洽熱鬨,他們原是四人寢,有個室友轉了專業,後來直接搬出了寢室。
陳西瑞清了清嗓子:“我最近不是在產科輪轉嘛,他家有個親戚住進產科了。”
錢曉雅一拍大腿:“這親戚是不是他老婆?”
“不是,你這都啥思維啊。”陳西瑞有詳有略地講了一遍大致故事,“他們家的基因是真強大,那男生長得就不安分,難怪小小年紀就招蜂引蝶。”
“二選一,誰更帥?”
“那必須是我的人生導師。”
“傻女,你係唔係中意佢?”蘇瑜揶揄。她是粵語區人,時不時會蹦幾句方言出來。
陳西瑞沒聽懂,也沒想深究,碰巧手機鈴響,她顛顛兒跑去樓下取外賣。
那晚,陳西瑞乾掉了一碗刀削麵和一杯珍珠奶茶,又把昨天買的糖炒栗子給吃了,感覺胃裡頭的食物頂在喉嚨管,撐得難受,去走廊踱了幾個來回,不見好,到了熄燈時刻,默默爬上床,閉眼數羊。
一隻兩隻三隻……睡意來臨之前,她對自己說,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以後千萬不能暴飲暴食。
翌日周六,陳西瑞陪吳濯塵參加公務員麵試。
去的路上,吳濯塵口中念念有詞,反複練習事先準備好的開場白。
他今天是第一次穿西裝,頭發梳得板正,皮鞋擦得鋥亮,從內到外像換了個人,往日那點張揚的少年氣消失無蹤。
陳西瑞依稀記得兩人剛處對象那會兒,每逢約會,這位愣頭青都要精心打扮,洗頭發,噴香水,穿大AJ,兩人一塊走在路上,她都要高高揚起頭顱,笑容特甜地挽緊他胳膊:看見沒,這帥小夥兒可是我男朋友!
不過這種講究也就維持了三個月。
也許愛情的本質就是多巴胺在作祟,開始總是分分鐘都妙不可言,時間久了,熱情一天比一天衰減。
把人送進考場,陳西瑞就近找了家咖啡館,點了一杯拿鐵,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手機上的益智小遊戲通了三關後,郵箱裡收到一封新郵件。
回件人是北潭醫院的張克勤教授,內容就是常規的拒絕模板。
「郵件已收悉,感謝你對老師的信任,非常抱歉我今年的招生名額已滿,請谘詢其他老師看看。」
陳西瑞猛啜了口拿鐵,決定換個導師繼續發,再不濟,躺平了等學校分配。
她在咖啡館坐了一上午,將近十一點半,吳濯塵麵試結束給她打電話,她忙跑回去,見他臉色不太好,什麼都沒問,將話題往輕鬆的方向引:“正好到飯點了,咱們去吃飯吧。”
吳濯塵神色凝重,看著她欲言又止:“我感覺這次懸了,我想……明年要不就換個地方考吧,你覺得怎麼樣?”
陳西瑞心想,你都決定好了,還問我乾嘛。
“我老家那邊競爭小,好歹還是個省會,要不你跟我回江州吧,你先考過去,等我畢業了,我再回去找家醫院上班。”
吳濯塵坦言:“江州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你也知道,我爸媽一直希望我回去。”
關於就業方向,兩人第一次產生分歧,陳西瑞沒有刨根究底的習慣,轉了話茬說:“等你麵試結果出來再說吧,我肚子是真餓了,再不吃飯就要暈了。”
四月中旬的北市,陰晴不定,溫差也大,大街上穿什麼的都有,光腿穿裙子的,束圍脖穿棉襖的,仿佛不在一個季節。
陳西瑞屬於怕冷人士,衛衣外麵裹了件毛呢外套,實實在在的保暖抗寒。
吳濯塵執意要回宿舍,陳西瑞隨他便,裹緊外套獨自去學校後街吃麻辣米線,店裡提供汽水和酸梅汁,她另外要了一杯酸梅汁,就著清新酸甜的飲料,很快一大碗米線就見了底。
買單走人時,她接到了趙寶茹的電話。
本來實習生周末雙休,有個醫生臨時有事,趙老師喊她過去幫忙。
再次見到傅宴欽,就是在這個臨時加班的下午。
那女孩的引產手術安排在明天,陳西瑞去病房交代術前注意事項,女孩父母和傅宴欽都在,雙方大概是談攏了,場麵沒有想象中的混亂。
“手術是明天上午九點,晚上洗個澡換套乾淨寬鬆的衣服,過了十二點就彆吃東西了,也彆喝水。”她細聲細語地交代。
女孩慘白著一張臉,扭頭問傅宴欽:“王禹琛明天來嗎?”
傅宴欽單手插兜站在窗邊,因是逆著光,臉上看不出具體情緒,聽聞這話,淡淡回了句:“會來。”
陳西瑞彎下腰,對那女孩說:“胳膊伸出來,我量下血壓。”實習生基本上當雜工使,偶爾也會乾點護士的活兒。
女孩伸出纖細右臂,由於膚色白皙,淡青色的血管十分明顯,陳西瑞給她綁上血壓儀綁帶,輕輕按下開始按鈕。
儀器運作的輕微聲響劃破本不存在的安靜,陳西瑞眼睛盯著儀表數字,餘光將屋內幾人都瞥了個遍。
自以為不著痕跡,實則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的審視之下。
傅宴欽此刻就在打量她,小姑娘一身白大褂,馬尾辮高高束於腦後,看上去比前幾次規矩了些,機靈勁兒全顯在眼睛裡。
眼睛挺好看,黑亮有神,輪廓形似杏核,對比之下,其餘五官就沒這麼突出了,臉型偏圓潤,像是膠原蛋白過剩而顯出一點嬰兒肥。
“118,83,血壓正常。”陳西瑞一邊說,一邊解開女孩胳膊上的綁帶。
“這種事總歸是女孩子吃虧,如果倆孩子真心喜歡,我們希望過了十八歲就早點定下來。”女孩母親說道。
傅宴欽從陳西瑞臉上挪開目光,瞥向彆處,“這種事我們說了不算,得問問倆孩子的意思。”
女孩緊緊咬著唇,垂頭不語。
傅宴欽看了女孩一眼,慢慢踱到病床邊,居高臨下,卻是有商有量:“如果這是你的意思,他父母那邊我會去說,至於他們同不同意,我決定不了。”
女孩抬頭,眼眶裡充斥著無助的淚水,陳西瑞不無悲哀地想,這年紀的小女生腦子一熱犯了錯,壓根沒想過隨之而來的嚴重後果,現在如此草率就將她的後半生給安排了,真是可憐,聽他那意思,男方父母那邊還有一道關。
陳西瑞插一嘴:“你們最好到外邊說去,她需要休息。”
女孩眨了眨眼,淚水順著麵頰滑落,她囁嚅道:“我不想……”
女孩父親瞬間爆發出巨大的怒火,從椅子上彈身而起,“你不要威脅我女兒,你們怕連累名聲,我們不怕!大不了就把事情給捅出去!真要逼急了,這孩子我們不打了,生下來你們家就得負責!”
“彆激動彆激動,有話好好說,彆嚇著孩子。”陳西瑞當起了和事佬。
傅宴欽臉上波瀾不驚:“真要捅出去,那小子頂多就落個花花公子的名聲,到時候網絡輿論一發酵,影響最大的還是女孩。想生下來也行,我們家養一個孩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他拉過來一把椅子,淡定坐下,眼神裡的隨性讓人覺得他就是來走個過場,至於最後是什麼結果,他根本不懼,“這事兒的決定權在你們手上,想清楚了就好。”
話術一套一套的,算盤打得真響,陳西瑞聽不下去了,拿著血壓儀溜出了病房。
六點多的時候,陳西瑞換好衣服下班,辦公室的桌上擺著幾份家屬送的果切,趙老師讓她拎一份回去吃,她討喜地道了聲謝謝。
大半天忙活下來,簡直像一頭拉磨的驢,陳西瑞累得筋疲力儘,沒骨頭似的癱靠在電梯牆上,看著鏡子裡邋裡邋遢且生無可戀的自己,冷不丁想起一句調侃話,“醫學滾燙,燙死人間理想”。
對著鏡子捯飭了下頭發,陳西瑞伸手摁向數字1,梯門緩緩合攏,她聽見了外頭的腳步聲,指尖立即掉轉方向,朝下方的開門鍵戳去。
兩秒後,那人進來,她抬頭一看,連忙站直身子,往角落裡挪去。
傅宴欽沒看她,轉過身麵對梯門。
這人氣場太強,感官瞬間被他侵占,陳西瑞十分不自在,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乾脆低頭看自己新買的運動鞋。
一陣鈴聲打破安靜,傅宴欽接起。“在忙嗎?”對麵是個女人,嗓音婉轉柔媚,又因為處在密閉空間,那點聲音被無限放大。
“在醫院。”等對麵說完,傅宴欽解釋了句,“探病。”
“盧荻被換了,來了個新人,是個挺上規矩的小姑娘,謝謝啦。”
傅宴欽目光落在鏡麵裡的那隻“鵪鶉”身上,頭都快要縮脖子裡去了,眼睛還在滴溜溜地轉,他心裡發出一聲短促的笑,例行公事般說:“你開心就好。”
“特彆開心。”女人用極其撩撥心弦的聲線說,“等我拍完戲回來,請你吃飯,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拍完戲……好家夥,他女朋友居然是大明星,想想也正常,這種家世的男人是不可能找普通姑娘談戀愛的。
陳西瑞還是第一次離娛樂圈這麼近,八卦欲飆升,耳朵豎得老高。
電梯下到負1F車庫,傅宴欽率先走出去,忽地腳步一頓,下意識回頭望。
陳西瑞剛反應過來這是負一層,抬手按回數字1,突然一隻手擋在了兩扇梯門之間,梯門受感應自動打開。
她抬起頭,擠出個憨笑。
傅宴欽手撐著梯門看她,“出來。”
“這麼巧,都沒注意到是您。”陳西瑞提著一袋果切,假裝驚訝地走出來,“我本來要去一樓的,下錯樓層了。”
傅宴欽往東南角走,他車停在那邊,“都聽到什麼了?”
陳西瑞不得已跟上:“什麼都沒聽到。”臉上始終掛著笑,“今天在病房看見您,我還以為是長得像,原來真是本人啊。我就說嘛,這世上哪有第二個如您這般氣質的。”
“是嗎,我還以為你不管見了誰都會誇有氣質。”
“哪有!”
陳西瑞笑眯眯的,那架勢有點接近教導主任,不是神韻像,而是說話故作少年老成:“現在的孩子吧,膽子都特彆大,也沒啥生理常識,作為家長,你們要積極引導。你應該聽說過亞當和夏娃的故事吧,他倆就是因為偷吃禁果被趕出了伊甸園,但是換個思路,人家小兩口可是創造了人類啊。所以說,禍兮福之所倚,沒準是好事兒呢,彆太責怪孩子了,他們心裡肯定不好受。”
傅宴欽沒甩她,沉默了幾秒,心血來潮問了句:“你跟彆人講話,也這麼愛裝?”
察覺到對方語氣不善,陳西瑞也沒給什麼好臉色:“從來沒人說我裝,大家都覺得我很真誠。”
傅宴欽頓步,扭頭看著她,小姑娘外套裡邊是一件卡通灰色衛衣,這種衣服掩蓋了身體線條,很難穿出女人味,他交往過的異性中,從來沒人這麼穿,更彆說胸口還印著一隻幼稚的熊。
半晌,他挪開視線,抬手按了下車鑰匙,前方一輛庫裡南閃了閃。
那一刻說不清是因為什麼,大約是無聊,或是存了幾分逗弄的心思,他拉開車門卻沒急著進去,倚靠在車身上隨手拆一包紙煙,順便問陳西瑞:“需要送你一程嗎?”
陳西瑞愣了下,模樣著實憨:“不需要,我就住在醫院對麵,溜達幾步就到了。”作為人情往來,她把水果朝前遞了遞,問了句,“您要不要吃點水果?這兩盒都沒動過,來一盒?”
傅宴欽拆煙的手一頓,撩起眼皮看了眼塑料袋裡的透明果切盒,似笑非笑:“這也是在你們學校小超市買的?”
“……不是。”
他沒繼續拆了,將手裡的煙盒丟進副駕,“走了陳小姐。”
“拜拜。”陳西瑞衝人擺了擺手。
傅宴欽坐進車裡,發動了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