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1500公裡的橫隆影視基地,艾冉結束了第一天的拍攝工作,她跟劇組的老師們打完招呼走人,換上來時的長袖連衣裙返回酒店。
橫隆地處江南,青山隱隱水迢迢,這時節是真美,就連吹在身上的晚風,都自帶溫潤的濕意。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恍惚間,艾冉猶覺自己是在做夢,就算在夢裡,那也是奢侈不敢想的——她不僅出演了大IP的女二,還跟影後夏安然搭上了戲。
不枉她被邱曄變著花樣折騰了三天三夜,今兒上妝的時候,化妝師曖昧地盯著她脖間的吻痕看,她麵色不改,笑吟吟地說:“南方的蟲子真的好毒,稍微幫我蓋一蓋呀。”
橫隆的成安街個名副其實的煙火繁華處。
各地特色美食大放異彩,某些通宵營業的茶餐廳裡,經常能看見講戲的導演和研讀劇本的演員們,在這裡,偶遇明星的概率比你刮刮樂刮出十塊錢還要高,當然,基數最大的還要數那些累死累活的群演們。
走在這條街上,艾冉懷揣一份富貴險中求的僥幸。
她想,如果自己一直心高氣傲放不下身段,恐怕現在還在小成本網劇裡打著醬油,那些毫無盼頭的群演就是她的歸宿,畢竟娛樂圈最不缺的就是美貌。
快九點的時候,艾冉兩手空空打道回府,過午不食的習慣,她一貫踐行良好。
在酒店衝了澡換了身睡衣,坐在鏡子前進行繁瑣的護膚工作,微信置頂消息始終毫無動靜。
邱曄很少發微信,有事喜歡當麵說,男女那檔子事,他更喜歡當麵“做”,哪天要是來興致了,一通電話呼她過來,她就得奉旨千裡送。
艾冉往下翻了翻,一連翻到半月之前的消息,指尖在陳西瑞的性感美女頭像上停頓稍許。
挺樸素一姑娘,愣是要配這麼個紅花翠柳的頭像,偏還大言不慚:“大俗即是大雅,你到底有沒有審美啊!”
艾冉唇角微彎,點進兩人的聊天框,對話尚停留在那段“勸人從良”的長篇大論上。
窗外蟲鳴窸窣,月色混著花香彌漫進來,艾冉挑了幾張自己笑容最盛的戲服照發給了陳西瑞。
照片裡,她一襲青綠色宮妃裝,梳旗頭,綴珠翠花鈿,懷抱一隻通體雪白的異瞳獅子貓,由於大光圈虛化了背景,在她身後搭布景擺道具的工作人員就剩一點虛虛的影子。
沒多久,陳西瑞給她回複:【美呆了!你是演娘娘嗎?】
艾冉失笑:【不是一般的娘娘,是貴妃娘娘!】
siri:【厲害厲害,我今天在電梯裡碰見一熟人,你猜怎麼著,他女朋友居然也是大明星,跟你可不就是同行。】
艾冉:【誰啊?】
siri:【不知道名字[捂臉]】
前塵往事一筆帶過,誰也不提。
艾冉躺在酒店的軟床上,想起從前她們去南山滑雪。
陡峭無垠的雪道,那姑娘不知死活衝刺而下,不出十米,摔了個狗吃屎,她的心隨之提到了嗓子眼,結果下一秒,人就從雪堆裡爬起來,撲棱掉滿身的雪沫子,仰頭咯咯笑出了聲……
“叮咚”一聲,微信響了。
回憶戛然而止,艾冉拿起手機一看。
siri:【恭喜小艾同學,事業又往前邁了一大步!】
艾冉盯著這條訊息,不自禁勾了勾唇。
那些橫亙在兩人之間有關道德與友情的博弈,天平似乎已經偏向了後者。
*
技術交流會的地點在聯信總部大樓,位於複興門附近,玻璃幕牆構建其整體結構,從外表看去,大樓的科技感和現代感十分強。
這座老牌央企曆經五次改革與變帥,如今已成為中國三大王牌運營商之一,總資產達九千多億,員工四十餘萬人。
現場來了不少家競標廠商,其中不乏強勁對手,傅宴欽坐在一旁接待賓客的沙發上,神思放空,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指間的打火機。
張放和袁牧春看見他,先是一愣,繼而走過去打招呼。
傅宴欽抬眸,麵色恢複往日的沉著冷靜,“比我想象中激烈。”
二人點了點頭,麵對今天這陣仗,隻能是儘力而為了。
交流會舉辦兩天,第一天蒞會廠商總共十三家,現場抽簽決定序號,華澤抽中了第八位。
這次序不前不後,不如先講的有優勢,但往好處想,萬幸沒排在最末。
輪到第六家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半,評審團估計早就精疲力儘,傅宴欽起身,提點二人:“公司介紹那部分儘量簡化,一句廢話都不要說。各家的研發和生態其實都差不多,我們的短板在於供應鏈,如果他們問到這一點,你們怎麼接?”
袁牧春拿出打好的腹稿:“供應鏈這塊其實不算短板,我們下個階段就要主推PC機,跟Intel談合作的話,可以兩個一起談,價格方麵多少會優惠點。”
傅宴欽沉思片刻,不做聲地笑了笑。
袁牧春沒剛才那麼緊張了,顯出幾分自信來:“傅總您放心,該我們做的功課肯定一步不落。”
“袁工是技術方麵的專家,今天的交流彙報,他是下了狠功夫的。”張放適時恭維。
搞銷售的人,情商極高,最擅長說的就是漂亮話。
袁牧春繼續道:“我們最大的競爭對手是速優,他們家自研出了協同芯片,擁有小型機,這方麵的技術……我們可能三年都趕不上。”
“不著急,慢慢來。”傅宴欽語速平和,“二十萬台服務器,光靠一家也吞不下。”
張放點頭:“能從他們家手指縫裡漏點兒,也是好的。”
傅宴欽食指無意識地抵在唇上,輕敲了兩下,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性動作,“優勢呢?”
華澤服務器起步晚,作為打入市場的新興品牌,並不具備突出優勢。
袁牧春想了想,說:“主要還是售後吧,大部分廠家都是三年質保,我們可以延長到五年,再有,我們還可以在每個城市投放售後服務網點。目前市場上的產品同質化嚴重,低價也是我們的一部分優勢。”
張放與其意見相悖:“低價仗不是長久之計。”
一通電話突然打過來,傅宴欽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直接摁了掛斷。
由於電話是當著二人的麵掛斷的,張放不動聲色地瞥向屏幕,看到了名為“夏安然”的備注,感歎太子爺真真豔福不淺,這女人好像是正當紅的影後吧,那模樣和身段,即便放眼整個娛樂圈,都是數一數二的絕色。
傅宴欽意味深長地掃他一眼,回到方才的話題:“先彆管長不長久,這次如果能中,起碼名聲打出去了。”
說完,拍拍袁牧春的胳膊,“儘力就好,結束之後我給你們放個長假休息一陣。”
張放看在眼裡,暗暗佩服傅宴欽籠絡人心的手段,無聲無息地就將你劃到他的陣營裡,搞技術的呆木頭,哪裡招架得住這種懷柔政策。
四點半左右,張放和袁牧春走進會議室,傅宴欽沒等在外麵,趕時間去了趟醫院。
病房裡,做完引產手術的女孩虛弱蒼白地躺在床上,王禹琛和女孩父母陪同在側,氣氛沉重而壓抑。
“二哥。”王禹琛望向他,眼底閃過如獲大赦般的喜色,“你怎麼來了?”
傅宴欽走進來,拿眼瞧那女孩,“不放心,過來看看。”
女孩父親鼻腔裡冷哼一聲,顯然對他的到來,表示不歡迎。
傅宴欽微側頭,示意王禹琛跟他出來,兩人往走廊儘頭的露台走去,他問:“那姑娘狀態怎麼樣?”
“醫生說再觀察一天,沒什麼事兒的話,明天下午就能出院了。”王禹琛已經在醫院呆了一天,心情鬱悶至極,“我想晚上就回家,反正她也不搭理我。”
傅宴欽頓下腳步,偏頭看著他,眉頭緊鎖:“哪兒也不準去,就在這兒待著,他們什麼時候出院你什麼時候回家。”
“可是……她爸媽那眼神像是要殺了我。”
“把人姑娘肚子搞大了,不弄死你就不錯了,我們是不占理的一方,彆給我耍大少爺脾氣。”
“你情我願的事兒,我又沒逼她。”
傅宴欽冷笑:“明年就成年了,學著擔點責吧。”調轉方向朝前走,眼底隱隱透出絲不耐,“該乾嘛乾嘛去,少在我跟前蹦躂。”
十八樓露台平坦而開闊,日頭將落,餘光染紅天際,傅宴欽走到水泥圍欄處,垂眼看著地麵走動的人,摸出煙盒和火機,低頭點了根煙。
剛才在來醫院的路上,接到張放的電話,彙報已經結束,最終結果還得等聯信那邊開完內部會議。
萬事懸而未決,傅宴欽眯著眼吸了口煙,從兜裡掏出手機撥通邱曄的電話。
簡單幾句寒暄後,他撐著圍欄問:“明天的生日宴,你太太一起來嗎?”
“上個月收到的邀請函,一早就把衣服首飾搭配好了,傅太太的主場,我們夫妻倆是一定要去湊個熱鬨的。”
傅宴欽麵色極淡,語氣挾著幾分溫和:“這次沒有大辦,就在自家莊園裡,老爺子酒窖裡的那些好酒,恐怕是藏不住了。”
邱曄笑笑:“口福不淺。”
幾盆長勢喜人的花葉萬年青後麵,隱約傳來兩女孩的聲音,傅宴欽靜靜抽著煙,無意聽到了幾句。
“手術室那個護士長是出了名的要求嚴格,而且特彆凶,你千萬彆放心上。”
這嗓音聽著耳熟,他扭頭看過去,果然是那講話脆生的小姑娘,兩手插在白大褂裡,雙腳踩著石板一會兒上一會兒下的。
傅宴欽吐出口煙圈兒,毫無興趣地偏開了眼,但聲音還是清晰可聞地傳進他耳朵裡。
“好丟人啊。”女孩抽抽泣泣的,像是哭了。
陳西瑞安慰她:“趙老師說了,每屆都有學生因為手消不規範被那個護士長趕出手術室,下次注意不就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兒。”
“她不讓我進手術室觀摩了。”
“實習本來就觀摩不出什麼名堂,咱倆還是擔心一下下周的技能考核吧。”
女孩破涕為笑:“說的也是,我乾嘛這麼糾結啊。”接著又問,“上次聽你說你對象要去麵試,考得怎麼樣?”
陳西瑞歎口氣:“看他那自閉狀態,我估摸這次是夠嗆了。”
“那你倆要異地了啊。”
“不知道,等結果出來再商量吧,他今年又沒考研,拿著本科文憑去找工作,哪家醫院敢收啊,而且他可能要回老家,可我不想離開北市,我以後就想留在北潭。”
女孩沒什麼底氣地說:“北潭太難進了,我想都不敢想。”
“所以啊,咱們除了要提升專業技能,還要搞好人際關係,萬一遇到個貴人,那不就順順利利留下來了嘛……誒你有沒有聞到一股煙味?”
“聞見了。”
“不會是哪裡著火了吧,站著彆動,我去看看。”
傅宴欽彈了彈煙灰,側頭看了來人一眼,神色尋常,如同看待陌生人,停留不過兩秒,他便轉了回去,興味索然地繼續抽煙。
“西瑞,看出什麼了嗎?”留在原地的女孩問道。
陳西瑞心口突突跳了一下,也不知這人聽見了多少,緩了緩,悶聲道:“啥也沒有,咱們走吧。”轉身走回去,勾住女孩胳膊,快步離開了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