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的裝潢儘顯奢華。
宴會廳的天花板極高,但垂落的三座巨型水晶吊燈儘可能縮短了自身與地麵的距離,站在二層的露台上似乎伸手就能觸碰到。瘦高的拱形落地窗在宴會廳兩側的牆壁上連成排,以金漆勾勒出花紋輪廓,紅色的天鵝絨窗簾挽起於兩側。
兩邊的長桌源源不斷供應著賣相精美的餐點,人們三三兩兩地立於旁側。宴會廳的中心是明亮的舞池,還未演奏音樂之時,更多的人群已在其中交談流連,手中的酒杯折射出水潤的光弧。
一名金發黑膚的男人遊走於宴會廳的人群中,他穿著服務生製服,一隻手穩穩端著立著酒杯的托盤,不緊不慢地在舞池中穿梭,時機恰當地為客人們續酒。他腰背挺拔,動作自然又大方,毫不逾距,讓人心生滿意。燈光下耀眼的金發在一眾打扮得華麗或內斂的人群中也閃閃發亮。
他隱蔽地抬手,用指甲敲了敲耳邊的通訊:“已發現目標。”
[收到,注意安全。]對麵的回複夾雜著風聲。
新年之際,這個在大阪最大的酒店舉辦的宴會,是屬於三浦集團和他們的合作夥伴的友誼宴會——用於進一步綁定和加深關係,三浦赤輝董事長將在今天為他年僅十六歲的小女兒選擇一位優秀的未婚夫作伴。
明明他本人早已喪偶,大兒子的妻子還剛“意外死亡”不久。嘛,雖然對外說是臥病在床了。
金發的服務生安室透自然不是無緣無故來到這裡兼職的。作為霓虹乃至全球的裡世界中都勢力遍布的大型犯罪組織的一員,冠名情報組新銳代號成員波本,此次他偽裝為服務生潛入三浦家族宴會,是為了銷毀三浦董事長暗中與他們黑衣組織的地下交易的資料和證據,並將三浦赤輝及相關知情人滅口。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向三浦赤輝發出了警告——殺死了他的秘書。但他仍抱著僥幸的心理舉辦了這場宴會,想要從中為自己謀取一線生機。
安室透的目光自然地掃過人群中那名中年男人的側臉。中年男人被幾個打扮得體的人圍著,接受他們或明顯或含蓄的示好。
他在人群外圍噙著笑容不著痕跡地走完一圈,清空托盤上的酒,離開去走廊外的準備室重新將托盤擺上半滿,回到宴會廳的舞池中。
三浦赤輝正好喝完自己杯中最後一口酒。安室透適時展現出優秀服務生的眼力和素養,舉止迅速且不失從容地出現在三浦身邊,接過空杯,呈上新酒。
三浦的視線隻是沒什麼意味地從他臉上掠過,將他忽視了。
安室透表情不變,步伐穩定地退出三浦周圍的圈子。他再次發完酒,目不斜視地走進走廊。
“沒發現條子,大概還沒入場。”波本對著耳機低聲道,“讓萊伊盯著外麵,我速戰速決。”
[等等波本,有情況。]對麵的聲音頓了頓,切換了個更低沉磁性的,[有兩個人正在入場,和保安發生爭執。其中一個人發現我了。我不方便再監視,先換位置。]
“這都能被人察覺,萊伊,要是廢物到這種程度你還是趕快退出吧。”波本冷笑一聲,然後換了個語氣問,“蘇格蘭,那兩個人的特征?”
[都是黑發,男性一米八左右,一個大約22歲,穿著墨藍色西服;另一個25歲以上,黑色西裝,戴著墨鏡,就是他發現了萊伊的視線,波本你一眼就能看到他。]
一眼就能看到?
安室透心裡一突,控製住自己的腳步,不立刻邁出走廊。
他一邊重整自己的著裝,一邊自信地說:“交給我。”
給萊伊的潛台詞是:如果是公安,那就可以有意外收獲了。
給蘇格蘭的潛台詞是:我得到的消息中公安沒有這個布置,大約是無關人士,引開就好。
隻不過蘇格蘭對於這兩人其中一人的形容很難讓他不做多想。
作為波本,他在宴會中的任務是毀屍滅跡;而作為公安降穀零的他今天到場,是為了配合同事接引汙點證人三浦赤輝,並拿到他手上的黑衣組織情報,同時在組織的監視下瞞天過海。
此前三浦赤輝已經主動交代了自己的部分罪行和兒媳的死因,但關於黑衣組織的情報他咬死不鬆口,懼怕公安得到情報後卸磨殺驢,始終堅持隻有成功從組織的陰影下徹底脫身才會交代裝著情報的U盤的藏匿點。
降穀零對此頭疼不已,但又不能動用私刑審訊三浦,否則會打草驚蛇讓黑衣組織察覺——結果因為三浦近日精神緊張、心神不寧,還是被組織發現了端倪,給他們威士忌組下發了滅口回收任務。
安室透回到宴會廳。
此時才進入宴會廳的人,已經算是遲到了,公安的動作不會這麼明顯,以理性推斷,兩人大概率不是公安的人。
而且,蘇格蘭給出的人物特征很籠統普遍,已經進入宴會廳的兩名客人理應像兩滴水落入湖泊中一樣難以再被找到。然而安室甫一抬頭,一眼就看到遠處一個令人無比眼熟的後腦勺。
那人敏銳地轉過頭來,一頭桀驁不馴的黑色卷發下,露出摘掉墨鏡後冷冽警惕的鳧青色眼睛。
安室透當即抬手,動作隱蔽地圈起拇指食指,圈住自己胸口馬甲口袋的紐扣。同時,他邁開步子,端著托盤走近。
黑色卷發黑西裝的男人側過半步,將同行人的身軀擋在自己身後,微微繃緊後背,一副表麵隨意、暗中防備著服務生的靠近的模樣。
男人體態精瘦卻有力量,眉眼鋒利,麵貌雖是缺乏休息、略顯疲憊的,表情和氣勢卻掩蓋了這一點。他的墨鏡掛在胸前口袋,手裡拎著一個手提箱,腰側的線條不夠自然,藏著東西,波本的經驗判斷那是手/槍。男人伸手主動拿起一杯酒,遞給身後的同行者。那隻手上覆滿了常握武器和工具的繭子。
身後的同行者看起來很年輕,在和三浦董事長的大兒子攀談。
“……來看笑話?”
“……送你一份禮物……董事長想必……”
安室迅速撤離,和服務生的領班擦肩而過。
[看來是哪家的大少爺和保鏢。]在他行至宴會廳邊緣的承重柱後,蘇格蘭的聲音在耳麥中響起,[安室,不要讓他們起疑了。]
“我明白。”他低聲回答。
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萊伊的聲音再次加入頻道:[保鏢?更像雇傭兵。可我並未在黑市見過這個人。]
[波本,你知道他嗎?]
“我知不知道,為什麼要告訴你?”波本微笑著說,“自己沒藏好就不要把責任怪在彆人身上。”
[看來是不知道了。]
蘇格蘭的聲音插進來:[好了,專心任務吧。需要幫助嗎?]
波本果斷回絕:“不需要,我能搞定。萊伊去盯三浦赤輝。”
他關閉通訊,沿著承重柱的陰影進入另一邊的走廊,躲避著監控上樓來到住宿的區域,徑直走向一間客房,用不知何時出現在手中的通用門卡刷開了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帶有封閉庭院的大床房。
安室透將托盤交換到另一隻手,之前端著托盤的那隻手中赫然捧著一枚半個掌心大的炸彈。
他環視一圈,並未動房間裡的任何物品,而是將炸彈安置在衛生間浴室淋浴的水管根部。之後,他破壞了靠近浴室這一側的床頭櫃旁邊的插座,讓它看起來像是年久失修,有輕微的漏電。
三浦赤輝這次為了低調,甚至沒住他最愛的豪華總統套間。
一周前,公安偽裝成裝修隊的人對庭院大床房翻新時,趁機在隔壁左邊房間的庭院裡的一座假山下做了個機關,到時便能借機救下三浦。
隔壁房間是三浦家二小姐的房間,但她並不會住,而會在宴會後直接離開。
做完這些,安室透倒掉兩杯酒,扯鬆領結,搓了搓襯衫,端著剩下的酒和空杯子原路返回。剛走出樓梯口,迎麵碰上那個黑色卷發的男人。
男人的視線隨意地掃了掃,一挑眉,便拎著手提箱越過他上樓了。
安室透穿過宴會廳,回到準備室。耳機頻道重新打開,蘇格蘭說:[樓上的監控處理好了。年輕些的那個男人是大/藏省/主稅/局官員豪德寺悟的獨子,叫豪德寺源。他們家權勢很大,去年剛剛撤去對三浦家的部分商業領域的隱性庇護,疑似雙方交惡。三浦家出於禮貌給他們遞交了這次宴會的邀請函,但豪德寺悟拒收了。沒想到他的兒子會來。]
[另一個人叫神奈延平,是一名機電工程顧問,在新日電機任職。兩人表麵上沒有認識的契機。更深層次的情報我暫時查不到,這方麵波本你比我擅長,小心行事。]
“我明白,先以任務為重。”他說,“萊伊,報告三浦赤輝的位置。”
[在舞池中間,和他的情人跳舞。]
波本嗤笑一聲,整理好自己的領結,端著酒出門:“還有這種餘興,真以為公安那幫廢物能護得住他嗎?”
宴會廳中,三浦赤輝已經結束一曲,退出舞池在餐桌邊休憩目光意味不明地望向某處——豪德寺源剛剛結束與三浦長子的交流,年輕的三浦動作中難掩怒火地離開宴會廳,與兩手空空地回到豪德寺身邊的神奈擦肩而過。
執行任務前,波本收集了接下邀請函確認出席的人員名單,並以此做了調查。豪德寺源不在這一範圍內,隻能說明他的出席是臨時起意。
至於是豪德寺這邊的計劃,還是這個名叫神奈的可疑人物的打算,波本還需要試探。
但如果站在降穀零的情報角度,他看到神奈延平的第一時間就確認:他們的組織有突發任務。
隻希望不要產生衝突。
降穀零的手伸進口袋,按下一個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