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田陣平嘴上說著串口供,卻沒有立刻開始分享情報,而是從外套口袋裡掏出兩個藥瓶,放在床頭櫃上。鬆田看到他的右手包著繃帶和創可貼。
“我和醫生說你有偏頭痛的病史,讓他給你開了通用的處方藥。”他語氣有點生硬地說,“幫你試過了,還算有用。”
鬆田被他如此劍走偏鋒的開場白給乾沉默了。
我22歲的時候有這麼……嗎?
他感覺這個22歲的鬆田陣平好像和萩原一樣有點變異了,也不是說性格或者為人處事方麵,而是語言表達的變化。有點微妙,他說不上來。
他想不通,乾脆拋開這個困惑,回到眼前的藥瓶上:對普通人來說用的普通劑量的普通藥物能普通的管用,但用在我身上能發揮多少藥效真就難說。
鬆田坐起身,豎起枕頭靠在背後,選擇順著這個話題開始聊:“你本來不用吃藥的。”
鬆田陣平笑了笑,說:“把我帶出來之後,那個白頭發男人問了我和你的關係,然後告訴我不能記得這些事,但是可以等我和你談完。”
渡邊醫生,不要在沒有必要的地方開後門啊!
鬆田捂住額頭,沒好氣地說:“反正你早晚都要忘,我什麼都不說也行吧。”
鬆田陣平對他的拒絕早有預料,毫不失望:“難得的經曆嘛。而且因為我會忘,所以我們聊了什麼不重要,我隻要記得我因為這件已經忘記了的事找你談過,我就知道以後該怎麼給你打掩護,也不會被萩他們懷疑了。”
“……”
好像說得有理。
“你就這麼倒戈到我這邊了?”
“說什麼呢,”鬆田陣平不以為意道,“隻要你沒有在乾壞事,怎麼也說不上是倒戈吧。”
鬆田對自己有自信,但對方對自己也保持著無緣無故的信心,讓他略感好笑:“你就這麼肯定我沒乾壞事?說不定這四年我也沒少乾呢。”
鬆田陣平一偏頭:“你少來!我說,你在我們辦公室寫的那個犯罪預告,就是那場車禍吧?”
……啊?
鬆田眼中的尷尬一閃而逝。
鬆田在鏡子上寫下那句話時——【群馬淺井彆墅區今天會發生案件】——確實主觀上抱著要在那裡親手引出一場案件的意思,然後通過提前解決會因這起案件誕生或出現的異常,從而提前製止案件發生。隻不過沒想到自己用力過猛,親手生了個異常,案件也就無從談起了。
至於車禍?你說是就是吧。
他低下頭沒說話。
鬆田陣平把他的沉默當羞愧:“先彆低頭,我問你,犯人真的被撞了嗎?”
“沒有。”鬆田乾巴巴地說。
“那有人因此受傷嗎?造成財產損失了嗎?”
“除了你我之外都沒有。”鬆田臉都木了。
鬆田陣平總結道:“你這不是什麼壞事也沒乾嗎。”
鬆田感覺頭很痛,疼得整張臉都麻了,做不出任何表情。
你是怎麼做到的前提和邏輯全對,過程和結果全錯啊!而且怎麼越聽越有理,要不是我知道真相,我都要以為這是真的了!
鬆田痛苦地抱頭,說了句實話:“現在隻要有犯罪的想法也不行了。”
鬆田陣平很不走心地安慰,完全抓錯重點:“彆太苛刻了,我偶爾還會揍人呢。你不揍嗎?”
這家夥怎麼時而敏銳、時而神經大條的。
鬆田選擇跳過這有口難辯的誤會,回到正題:“昨天把你波及進去,是我的問題。”
鬆田陣平眼睛一亮:“那是什麼地方?”
“不能說,普通人知道就會頭疼,再多知道就會死。”鬆田拒絕透露。
“好吧。”鬆田陣平看起來也沒有很失望,“我昨天在電話亭旁邊看到你,應該不是眼花吧。”
“嗯。”鬆田挑眉。這家夥在附近?
果然,鬆田陣平下一句說:“附近監控聯係zero他們幫你處理了。”
“零的世界觀會碎掉的吧。”
“還有你那個用醜陋的手法拆掉的炸彈,我也手動給你掩飾了。”
“沒辦法,趕時間。萩已經見過了吧。”
“班長那邊倒是沒暴露什麼,但他說那個犯人的口供表示,有個黑發卷毛看起來就不像好人的家夥在他們行動前一天一直在現場徘徊啊。”
“他們怎麼發現我的?”
“附近的住戶說的。”
“……”鬆田語塞。
鬆田陣平繼續輸出:“雖然我昨天一直在正常上班,有不在場證明,但現在不管是機動隊的還是搜查課的都把這個可疑人物當成是我了。”
“但我要是這時候說我有個哥哥的話,你的嫌疑就完全洗不掉了。所以你還是彆出現了,景老爺會找關係把這起案件結了然後封存的。”
鬆田心虛——又是心虛——地說:“下次會注意的。”
這麼一捋,他好像真給自己的同期、便宜弟弟和清道夫隊友們添了不少麻煩。真誠認錯後,他有些疑惑:“萩他們就沒說什麼嗎?”
“萩自己想了一套合理的邏輯,把你四年後回來和亂七八糟的能力當成支付代價換來的了。”鬆田陣平從床頭櫃的果籃裡拿出一個橘子開始剝,“我之後也會順著這個邏輯給你打掩護的。”
鬆田皺眉:“哪有那麼嚴重……你彆順著他來。”
“那你說?”
“你就當作我,”鬆田想了想,“我就是換了個領域繼續當警察而已,做的還是我最擅長的事。”
“噢?”鬆田陣平笑著感歎道,“那還挺不錯嘛。”
他自己掰了一瓣橘子,放到嘴裡,然後又給病號喂了一瓣。
鬆田品味兩秒,冷酷地命令:“剩下的全喂給萩。”
鬆田陣平深沉地說:“的確是萩昨天買的果籃。”
鬆田探頭數了數,裡麵還有四顆橘子。他思考兩秒這四顆橘子的分配,在果籃底下的陰影裡找到自己的手機,打開:“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沒有我就叫人來治你的偏頭痛了。”
“你等等,讓我再想想。”鬆田陣平好像頭痛上癮了,“旁邊床上這位女士,也是你那邊事件的相關人員嗎?那天在居酒屋的案件有你那邊介入?”
“對,拜你所賜,得再讓她失憶一次了。”
高橋小姐猛地拉開屏風探出頭:“兩位警官先生!我那天其實什麼都沒看到就斷片了啊,我真的什麼機密都不知道,所以這麼刺激的事情能不能讓我記得一點?”
鬆田沒想到這位女士竟是個性情中人,嗬嗬笑了兩聲:“你真是不怕死啊,頭不疼嗎。”
“我可以吃止痛藥!”高橋小姐目光灼灼,“我已經被那頭蠢豬社長開除了,我是文字工作者,如果我忘了這些事,我會胡思亂想的!”
我看你是在挽留靈感吧。
“不忘掉這些的話,以後會不斷地遇到這類危險的。”鬆田不為所動,低頭向昨天新存的渡邊的聯係方式發郵件:『我們聊完了。還有氰/化物手帕那次的受害者。後門開得很好,下次彆開了。』
【發送失敗】
呀,看樣子在忙。
鬆田陣平瞄一眼:“我們給你發郵件打電話有的時候也不通。”
“啊,不在同一邊就會這樣。”鬆田抓抓頭發,決定有空研究一下兩邊通信號的方法,“多試幾次或者等會兒就好了。”
高橋小姐發出意義不明的崩潰聲音:“啊啊啊那兩位警官先生是兄弟吧,請給我你們的聯係方式,有電話號碼的話至少我可以對這段空白的記憶有想象空間……”
鬆田眼神示意便宜弟弟:用你的電話號碼擺平她。
便宜弟弟瞪回來:你惹的,你去,我不去。
一分鐘後,高橋小姐的手機裡新增兩名聯係人。
【萩原研二】
【神奈延平】
當鬆田看到便宜弟弟留下了萩原的聯係方式、而自己因為可能存在的“售後問題”而不得不留下自己的號碼時,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想揍人。揍這個叫萩原研二的,不管是哪個都行。
高橋小姐捧著手機高興地問:“咦,兩位警官先生竟然不是同一個姓氏嗎?弟弟君……反而和剛才離開的先生一個姓?負責詢問我的警官先生姓伊達,那‘鬆田派’是哪位?”
鬆田陣平:“……啊,嗯。”
偷聽我們談話,禮貌嗎你。
鬆田:“嗬。”
這時,鬆田的手機“叮”的一聲亮起。他一個激靈,手機失手掉到床下。
鬆田陣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彎腰把手機撿起來塞回他手裡。
上麵是一條新郵件:『你好,我是高橋悠一!請多多指教!』
“……我不小心手滑。”鬆田捏了捏指關節,回複:『神奈延平。』
隔壁床的高橋小姐笑嘻嘻地拉上屏風:“神奈警官,我明天早上就可以出院了,還要去警視廳接受問詢,要對我一忘皆空要趁早喔。”
鬆田對這類人物一向相處不來,當場打開給渡邊的郵件點擊重新發送:這就把你送走。
【已發送】
“咻”的一聲提示音過後,鬆田暗暗捏緊手機,鬆了口氣。他看向鬆田陣平,挑眉示意他時間不多了,有話快說。
鬆田陣平掏出自己的手機,當著他的麵撥通了【便宜哥哥】的電話。
沉默的數秒後,“嘟——嘟——”的等待音從聽筒中傳出,與此同時手中的手機響起默認的電話鈴聲,在掌心振動。
鬆田瞳孔不受控製地放大,渾身僵硬,握著手機的力道讓指節發白。他嘴唇囁嚅,沒說出話,然後屏住呼吸,慢慢低下頭。
鬆田陣平掛斷通話,在冰冷的忙音中,也低下頭,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以肯定的語氣宣判道:
“你對手機鈴聲有陰影?”
“……不,”鬆田閉上眼,歎了口氣,“昨天為止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