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蹲在已經停止計時的炸彈前思考人生。
小神奈那邊的我,是怎麼死的呢?
就是這枚炸彈嗎?
難道是我在拆除它的過程中失誤,將它引爆了嗎?不對吧,就算水平不如小陣平,我好歹也是被長官直接招進來的,這種炸彈還是有把握的呀。而且按照小神奈話裡話外的意思,這次事故裡的傷亡人數其實很少,不然他不會隻揪著我不放,應該會更加關注炸彈才對。
那麼,是發生了意外,炸彈忽然爆炸的?
那應該儘快把它拆除才行。可是……
萩原回頭問隊員之一:“周圍的居民都疏散了嗎?”
隊員拿著對講機詢問幾句,回答:“萩原隊長,下麵說還需要至少一分鐘。”
萩原歎了口氣。保險起見,他還是沒有直接動手開始作業。
這可不能怪我呀,我可是乖乖聽話,好好地穿上防爆服了哦。
他動作笨拙地站起身,轉向隊員們:“全員,先後撤十米吧。”
“哦、是!”雖然對萩原的命令感到不解,隊員們還是聽從並後撤到了走廊的另一端。
隊員都扛著防爆盾,不方便幫助萩原,萩原隻能像個企鵝一樣步履蹣跚地邁步,在防爆服的包裹下滿頭大汗,蒸了個單人桑拿。
雖然心裡緊張,但還有心思抱怨:研二醬為了今天可是付出了太多自由——!
他搖搖晃晃地重新轉過身麵向炸彈。雖然就折騰了這麼十米的距離,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分鐘;現在重新往回走的話正好可以開始拆彈——所以隊員們紛紛以迷惑或揶揄的目光投向白費力氣的隊長。
萩原擺出打哈哈的表情:“嘛,就當是我的直覺吧……”
十米距離自然離不開爆炸波及範圍,但卻爭取到了關鍵的逃生時機。身邊的隊員開口打趣:“隊長,我看你今天心神不寧的,不會是……”
視野前方的炸彈“滴”的一聲,液晶屏亮起『00:06』。
萩原瞪大眼睛。
原來是這樣——
『00:05』
或許是預先知道自己的死期、或許是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萩原沒有愣住,而是抬手一攔,當場反應過來大喊:“大家快逃!”
視野側後方的樓梯間的大門被誰一把推開,咚的一聲彈到牆上,一個黑色卷發穿著黑衣的青年從裡麵衝出來,越過萩原時伸手用力推了他胸口一把,幾乎是撲向前方閃爍的炸彈。
『00:04』
“喂、危險!”
萩原因著笨重的防爆服的慣性向後倒去,被隊員們接住。他透過視窗死死瞪著那個人的背影,向前伸手:“鬆田!!”
『00:03』
鬆田撲到炸彈麵前。沉重的注視如跗骨之蛆攀附上萩原研二的身軀,令他絲毫無法動彈。
『00:02』
『00:01』
『00:00』
萩原艱難地喘氣。汗水淌進眼睛裡,刺激得他眼皮痙攣也沒有眨眼。
……沒有爆炸?
鬆田忽然抬起頭。他從炸彈麵前爬起來,像是來時那樣急迫地轉身衝回樓梯間,還不慎被門檻絆了一下,萩原看到他慘白的麵色和鬢角滑下的汗水,喘息的聲音在樓道裡清晰可聞。
“神奈!”他勉強掙動兩下,想起隊員們,“幫我把防爆服脫掉,快!”
他眨眨酸澀的眼睛,心臟還在極速跳動,手腳發軟。來不及品味劫後餘生的情緒,他從防爆服裡鑽出來,一個踉蹌站穩,忽然意識到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命運的注視已然消失了。
————
等萩原把處理炸彈的任務交給隊員們,自己乘電梯跑出大樓時,鬆田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用衣袖草草擦掉臉上的汗,左右環視一圈,遠遠看到伊達和幾名便衣押送著一個人往警車裡送。
“班長!”他揮手大喊,小跑過去,“你看到神奈了嗎,還有鬆田!”
“萩原,還好你平安無事!看來鬆田是趕上了!”伊達先是很高興,聞言又四處看了看,“神奈不在外麵嗎?鬆田的話應該也在附近啊。”
“什麼?趕上什麼?”萩原很是慌張,他不理解伊達的話,“來拆彈的是神奈啊。”
伊達花幾分鐘向萩原解釋了他趕到之後發生的事。
萩原聽完,看向被抓住的炸彈犯。炸彈犯的一邊臉龐高高腫起,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他哆哆嗦嗦的,表情扭曲,臉上還帶著醜陋的淚痕,抬眼看到萩原時,眼中閃過的是怨恨、恐懼和哀求,卻沒有後悔的痕跡。
萩原控製不住地攥緊了拳頭。
……就是這種人?就是這種人害死了我,又害小陣平變成現在的樣子?
——冷靜,萩原研二,你還要去找鬆田和神奈。他們比你的憤怒更重要。
伊達朗聲說:“嘛,想揍就揍吧,我會給你打掩護的。”
“啊啊,謝謝你班長,但我還不需要拿這種人來泄憤。”
萩原稍微冷靜下來,閉了閉眼睛眨去濕意,回到正題提出疑問:“那小神奈幫我拆完彈之後應該就沒有彆的事要做了,為什麼又跑出去了?”
伊達沉聲道:“另一個炸彈犯是死是活還不知道,你先去找鬆田吧,他應該知道神奈那邊的事。我在這邊問問這個犯人。”
萩原點點頭,順著伊達指出的方向尋找,大約三五分鐘過去,看到了那輛疑似肇事的卡車和不遠處的電話亭。
卡車車頭完好無損,隻有幾天沒洗車蒙上的灰塵泥點。街道上整潔乾淨,司機也不在車裡,應該被警方帶走了。
怎麼看也不像車禍現場。所以卡車其實並沒有撞到人,直播中的事故隻是拍攝角度造成的錯位?
事情處處透露著古怪。
萩原走近電話亭,發現鬆田陣平站在裡麵正在拆解公共電話,腳邊還歪七扭八地躺著一個陌生男人。
他快步上前,敲了敲玻璃門。
鬆田陣平側頭看到他,眼神示意他隨意。他拉開門。
電話亭裡躺著電話零件和一個人,已經沒有地方供萩原落腳,於是他站在門口問:“小陣平,這個人是?”
對方沒回頭,拆下一個明顯不是公共電話裡應該出現的零件丟在地上(躺在地上的人被零件砸了一下頭):“炸彈犯同夥,來取錢的,暈過去了。”
萩原看鬆田陣平這麼冷靜,心想神奈應該也不會有事,於是倚靠在門邊,打算等他拆完,他們一起押送犯人回現場。
但他仔細一回味對方的語氣,忽然覺得哪裡不對,一抬眼看到他手上竟然有血,立刻伸手把人扳過來:“鬆田?”
鬆田陣平停下拆解的動作,順著力道轉身。萩原得以近距離清晰地看到他冒著虛汗、發白的麵色和輕微顫抖的、指關節嵌著深淺不一的傷口的手。
他感覺有什麼超出他理解的事物已經在他未察覺時發生,他緊張起來,感到不安地輕輕握住對方的手,入手冰涼潮濕:“小陣平?你的手怎麼了?還有哪裡不舒服?”
“手沒事,我就是頭疼。”鬆田陣平安撫性地拍拍他的手,聲音有點啞,“不是我的問題,是他的。”
萩原臉上的表情一僵。
“他的?你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嗎?不對……”
鬆田陣平打斷他:“冷靜點萩,之前沒有過,今天是頭一回。”
“有、有什麼辦法能不痛?小神奈在哪?很痛嗎?是因為救我嗎?”明明即將麵臨自己的死亡時還能保持冷靜的萩原,如今完全丟失了對情緒的控製,“我剛才看到過他一次,但一眨眼就不見了……小陣平,能去醫院嗎?”
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逗笑了鬆田陣平,對方哼笑一聲,神色懨懨的:“萩你好吵……你什麼時候見到他的?”
“在樓上拆彈,炸彈突然回秒的時候。”萩原擠進電話亭,腳尖擠開躺在地上的犯人的胳膊,不由分說拿過鬆田陣平手裡的工具,接替他拆電話。他需要手上來點事讓自己恢複冷靜。
鬆田陣平聽到他的回答一默。萩原沒注意到,隻聽到對方頓了一會兒說:“他說有事要忙先走了,不過我猜他就是跑了。”
為什麼要跑?
萩原感覺越問下去,問題反而越多。心中疑竇叢生時,手上動作卻沒停,在他接手前鬆田陣平已經拆完大半,萩原三下五除二將剩餘的部分拆除,打電話讓隊員們來收繳這一地證據。然後他一手拖著犯人,一手扶著鬆田陣平的胳膊從電話亭出來,往機動隊車輛所在位置彙合。
“這麼久過去了,小神奈要走的話,現在肯定找不到人了。”萩原仿佛是認輸了似的說,“但是我想親眼確認一下他的安全,小陣平,我們去他家看看吧。”
鬆田陣平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沒忍住:“就算你堵到他了……”
萩原想,小陣平甚至沒問我知不知道他的住址,看樣子已經猜到我要用盤外招了。
他說:“我就看一眼——”
“才——不呢,彆以為救下我之後事情就結束了,他要是消失了怎麼辦,要是死掉了怎麼辦,要是不告而彆了怎麼辦,給我好好留下來說清楚啊……!”萩原明明有點哽咽了,紫色的眼睛卻罕見地燃起火焰,“小陣平,逃跑不是你的風格吧!”
鬆田陣平像是被他的假設嚇到了,呆了一下後扶額說道:“那好,我陪你去。”
他們兩個與各自的隊員們彙合,萩原將犯人交給機動搜查隊的人,伸手攔住自家隊員:“小田中,回收的炸彈殘骸在哪裡,讓我瞧瞧?”
“噢,萩原隊長!在這兒!”隊員田中在拆彈之外的場合有點話多,此時碎碎地絮叨起來,“剛才衝上來拆彈的是鬆田隊長吧,實在是太帥了!但是萩原隊長你是不是叫了一聲彆的名字,還是我聽錯了?鬆田隊長跑得也好快一眨眼就不見了還換了身衣服,咦……話說回來這個炸彈的樣子有點奇怪,它好像沒有被拆掉,呃我不是說它還能工作,它已經是個啞彈了,就是這個鬆田隊長的拆除手法我有點看不太懂……”
萩原研二已經伸手掀開了防爆桶的蓋子,田中還在他耳邊說話:“我已經把炸彈旁邊的那些可疑液體儘量收集起來了,也在裡麵,萩原隊長你看?”
這枚炸彈和萩原幾十分鐘前見到的樣子肉眼看上去沒有任何區彆。他拿起用其中一個證物袋裝著的少量液體,隔著袋子撚了撚,打開聞了聞。
□□的主要成分。氧化劑水溶液和油。另一個袋子裡是敏化劑和穩定劑。
——可能嗎,在沒拆除炸彈線路的情況下,先卸下了最裡麵裝著的火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