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鬆田陣平沒完全死心,重新上樓想要再看看,在樓道裡陰暗徘徊了半小時,被栗原竹逮住了。
能讓栗原特意來找,肯定是彼麵有什麼關於自己的事情,鬆田半是期待半是忐忑地問:“你休息好了,是有我的安排了嗎?”
栗原眼神死:“有。你回自己家去。”
“……?”
鬆田不解:“然後呢?”
“彆在這兒待著了。”栗原有氣無力地說,“你在這兒待了一整天,楊說你‘怨氣衝天’地在這兒徘徊,嚴重影響她正常占卜異常的位置。”
鬆田半月眼。楊的占卜能力竟然會把我認成異常嗎,我對這個地方的怨念有這麼重?
……好像也說不定。
異常經由強烈的情緒(多為負麵)或一些惡性事件帶來的情緒集合孵化、成長,所以經常會出現在殺人案件左右。
並非每一樁案件都會催生異常,但有異常出現的地方,證明那裡即將或已經釀成惡果。而汙染是異常誕生的催化劑、成長的底料。惡意與汙染同時出現在表世界同一地點時,異常也出現的幾率會大大提高。
鬆田陣平還記得自己“行走的蛋糕”的身份,自然不想因為自己對這裡的情緒親手孵化一個異常出來,隻好乖乖聽話,提前打道回府。
————
清晨雖然回過一次家,但時間吃緊鬆田沒空打掃,所以家裡還是昨晚出門去聚餐前的模樣。
他的床上躺著一件前襟胸口都沾滿紅褐色的白襯衫,桌子上、攤開的本子上甚至地上有幾個圓圓的已經乾涸了的褐色血點,桌邊的垃圾桶裡團成一團的麵巾紙也紅一塊白一塊的,本子上有幾道連不成詞句的扭曲筆畫,像是主人快睡著時寫上去的。但是結合房間內的情景,更像是死前留下的失敗的遺言。
鬆田撕掉被血跡滲透的幾頁書寫紙扔進垃圾桶,撿起掉在地上的筆,又拿抹布蘸了水擦拭桌上地上的痕跡。擦完這些,他把襯衫團吧團吧塞進垃圾桶,出門扔掉垃圾,才真正坐下休息片刻。
他之前試過無法直接對萩原他們說出他殉職的具體未來,於是想通過文字、圖畫、或者暗號的方式傳達。沒想到昨天隻是坐在桌前拿起筆,還沒寫下任何事物,頭部就像是被重重打擊了一下,鼻腔滑下一股熱流。
他沒工夫拿紙擦,努力穩住握筆的手想要寫下點什麼,但是眼前一陣陣發黑,根本看不清紙,頭重得像是被灌了鉛,隻要心裡想的是透露11月7號的事,身體就仿佛失去了知覺,無法做出任何行動。
鼻腔裡全是血,鬆田張開嘴巴呼吸,那鐵鏽味就流進嘴裡。他閉上眼睛拋棄罷工的視覺,耳邊尖銳的耳鳴聲就彰顯出存在感。他摸索著讓筆尖停在紙麵上,感覺觸覺也鈍鈍的,要離自己而去。
他費力地在紙上劃下兩道豎線,劃破了紙麵。
鬆田自虐般努力了半天,三回合過後累得中場休息,回過神時獲得了一件被血浸透的白襯衫和一片狼藉的桌子地麵,恐怖得像是剛殺了個人。他抬頭一看時間,再不出發聚餐就要遲到了,才馬上從椅子底下爬起來,匆匆換掉衣服抹了把臉,確定不再流鼻血,拿起墨鏡遮擋臉色就出門赴約了。
這會兒他收拾完凶案現場,在床邊發呆般坐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翻看郵件。
他的手機裡隻有萩原五人和栗原、毛利的電話,聯係人少得可憐。郵箱裡麵最新的一條郵件來自傍晚的萩原,然而前麵幾條並非是來自昨晚的伊達,而是一個世界上沒人能比他更熟悉的、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名字。
『鬆田陣平:
[昨日10:54p.m.]
『如果我說的不對,你就隨便回點什麼,如果我說的對,你就不用回答我。
『是一周內嗎?』
[昨日11:00p.m.]
『是三天內嗎?』
[昨日11:06p.m.]
『是明天嗎?』
『回複:下次請你們吃飯吧,我知道一家還不錯的店。』
[昨日11:07p.m.]
『是後天嗎』
[昨日11:21p.m.]
『我知道了。交給我吧』
[昨日11:29p.m.]
『原來想說出來這麼難受啊』
『你今天沒戴圍巾,讓萩發現你下巴上的血跡了。』
鬆田陣平又將它們看了一遍。
希望那邊的弟弟君識相一點,幫忙把萩哄好。
他相信那邊的他,既然已經知曉具體日期,那他一定會在明天拚儘全力地救人。但是這家夥並非覺醒者,對於這種“無法劇透”的神秘側壓製的抗性肯定不如自己,不知道他會不會被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盯上……明天見到人的話看一下吧。
其實他對那個鬆田陣平不算擔心,他更多的是不能確定蝴蝶效應的影響。他的存在已經讓這個四年前產生改變了,過去的時間和事件隻能用來參考,無法保證一定會發生。
況且不管他原本的那個時間裡有沒有彼麵的存在,但現在他可是真切地見證著這些異常的誕生。按照炸彈犯搞出的那種大陣仗,真的很難保證彆墅區當天不會孵化或吸引異常。
所以鬆田陣平明天一定要去。
我還不信了,兩個鬆田陣平還救不下一個……
鬆田一邊抽氣一邊抱住腦袋,熟練地收束思維。
我就想想!想想怎麼了!
————
鬆田陣平睡不著。
為了保證明天的狀態,他上街找一家24小時藥妝店買了瓶效集寧*;同樣是為了保證明天的狀態,他還沒敢吃太多,於是睡一會兒醒一會兒,一覺被他睡得稀碎,最後實在躺不住了,在清晨頂著睡眠不足的頭痛和黑眼圈穿過彼麵再次來到淺井彆墅區。
一踏入20層的走廊,他就像是一口氣喝了一升濃縮咖啡一樣立馬精神起來,迅速集中精神將上下三層地毯式搜索了一遍,重點關照了記憶中的爆炸地點。
沒有。
在我的記憶中炸彈犯就是把炸彈安裝在了走廊裡,所以是改變了位置、還是仍然沒有正式開始行動?
仍未開始還好說,但要是因為昨天的蹲點打草驚蛇了,又該怎麼找到他們呢?
不想再拖了,讓這兩個炸彈犯在外麵多逍遙一天,自己的心就一天不能放下來。今天是抓到他們的最佳時機。
有點棘手,但也不是沒辦法。
鬆田咂嘴,回到彼麵,直接在腦海中勾勒出警備部機動組爆處組衛生間的位置布局,當場綁了一棵坐標樹,穿了過去。
還沒到上班時間,昨晚也沒人夜班,理所當然的整個爆處組都沒人。他從身上摸出一支記號筆,左手握筆在衛生間的鏡子上歪歪扭扭地寫:
【群馬淺井彆墅區今天會發生案件】
有點阻礙,但還算順利。果然。
彆的人看到可能不會信,或者會轉交給搜查課處理,沒關係,隻要鬆田陣平看到就會明白了。
他回到彆墅區,來到曾經的當初、也是不久的將來,萩原會殉職的位置。
【我們覺醒者在表世界其實相當於一個行走的汙染物,而異常通過吸收惡意和汙染來孵化並強大自己。】
【你是新人,沒辦法收斂自己身上的氣息,在表世界活動的時候就像一塊活的蛋糕,不僅容易吸引遊蕩的異常,還會催化新的異常,異常會引誘人犯罪。】
鬆田陣平站在原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他覺得自己這樣的做法似乎不太冷靜,但在他決定要做時,他冷靜得有些冷酷了。
人回憶中的美好可能會褪色,但回憶中的傷痛似乎總是如此鮮明。
回來之後,在他見過這個22歲的萩原研二之後就一直避免去想的事,此時就如一串氣泡浮出水麵一樣,自然又輕易地浮現於腦海。
【我要真死了,你可要替我報仇哦。
——我生氣了。
開玩笑的,我怎麼可能出這種紕漏~
不管怎樣,你拆完之後趕快下來,我這次還是在老地方等你。
好誒,有你這麼迷人的誘惑,我全身的動力就全來了——嗯?
怎麼了?喂,說話!
……】
手機、尖叫、火光、爆炸、同事的呼喊、救護車的鳴笛。
一直被同伴說身上的汙染很濃很明顯,他自己其實沒什麼感覺。此時此刻,那些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東西似乎微微擴散開來,周身的氣氛變得沉悶、壓抑,如同醞釀著暴雨的陰雲。
鬆田陣平當然不能直接向彆人透露今天炸彈犯的行動,所以他在警備部留下的訊息並非炸彈犯的囂張宣言,而是屬於鬆田陣平的個人預告——
如果這裡遲早都會出現異常,那麼不如在萩來之前就把它引出來處理掉。抱歉了,B組的前輩們,就算被我身上的汙染從睡夢中驚醒,我也不會停下來的。
如果有異常想要吃掉我這塊蛋糕,來吧,我希望它是我想要看到的那一個。
他所站立的位置,隱約響起叮鈴的熟悉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