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田陣平當天下午就去找房,先後看了兩家中介,最終定下一處位於杯戶臨米花的一層商鋪二層住宅的租房。
當場刷卡交了半年房租後,卡裡居然還有一半錢。鬆田想了想,房子裡的裝修和家具都是現成的,店鋪設計隻需要小幅度改動,他決定自力更生。營業許可還需要等幾天,他現在兩手空空可以直接入住,想來想去竟沒什麼可再做的了。
他坐在略顯空曠的新家裡,看完自己的檔案,撕碎了拿打火機銷毀,然後一手捏著舊手機,一手拿起新手機,一時間沒有再動作。
鬆田陣平沉吟片刻,拉開牆邊五鬥櫃的抽屜,按住舊手機的關機鍵,然後把它丟了進去,接著是警察手帳、手銬、銀行卡、滿是使用痕跡的公寓鑰匙、和來之前才新鮮出爐沒幾天、夾在錢包裡一共也就遞出過一次的新名片。
他合上抽屜,拿鑰匙上了鎖。又捏著鑰匙看了看,出門把它像投硬幣一樣投進了路邊的下水井蓋。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不直接把這些東西銷毀扔掉,而是鎖進了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他隻是感覺這樣應該最好。
鬆田舉起新手機,撥出一通電話。
“——喂,萩。”
[摩西摩西——小神奈?]
【摩西摩西,小陣平?】
聽筒對麵傳來平穩的呼吸。鬆田漂浮著的心悄然落回了地麵。
啊,沒關係,這不是還有他們知道我是誰嗎。
“我說,我們明天聚一聚吧。”
[誒,小神奈是剛巧記得我明天輪休嘛?沒問題哦,你今天見過他們兩個了吧,那我再去問問班長和小陣平~]
“他們兩個應該沒空,就我們四個好了,老地方見。”鬆田無意識地勾起嘴角。
[是,是~]
要去買點衣服了,快入冬了,隻有西裝可不夠啊。
————
鬆田陣平穿著一件新買的黑色衝鋒衣走進一家居酒屋。
臨出門前他戴好墨鏡,想了想,沒戴圍巾,嫌太明顯。這會兒他看著被自己嚇了一跳的前台服務生,一絲無奈浮上心頭。
這個時間的前台小姐還沒看慣我這副打扮呢。
他把墨鏡推上頭頂,平靜地笑了一下:“是我,有預約。”
年輕的前台小姐瞪大眼睛,恍然大悟,鬨了個紅臉:“是——鬆田先生對吧!在016包間,我帶您過去吧!”
“不用了,”鬆田捏了捏太陽穴,擺擺手,“我自己過去就行。”
他轉身往走廊裡走,沒過兩秒身後追過來前台小姐的喊聲:“那個、鬆田先生,墨鏡很帥氣!”
鬆田忽視頭痛,心情頗好地揚起嘴角,沒糾正她認錯了人。
推開包間門的時候,離預定的時間還有十來分鐘,但另外三人已經到了,正在聊天。見他推門進來,伊達航抬手打招呼:“來了啊鬆田。”
他就像被伊達的招呼狠狠彈了個腦瓜崩,捂住額頭露出半月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坐在座位上的年輕版鬆田就揶揄地開口:“班長你叫錯了,他現在跟我媽姓。”
……雖然昨天看過檔案了,但當著當事人的麵講人物設定還是有點用力過猛了吧!
某曾用名“鬆田延平”、現名“神奈延平”的26歲單身獨居無業遊民拳頭硬了。
偏偏伊達摸摸自己硬漢風的後腦勺,爽朗地笑道:“反應不大,看起來效果不錯!”
關於這點,他自己也有感覺:因為把“鬆田”這個姓氏放進了曾用名裡,所以現在隻要彆人不發自內心地把他當成是“鬆田陣平”,就算叫他“鬆田”也不會再給他帶來壓力了。
有心了,雖然用處不大。
他現在對外的自我介紹都姓神奈,除了認識“鬆田陣平”的人,誰會叫他“鬆田”?
好吧,疼痛感也減輕了一些。
兩個鬆田對視,笑得不太正派,背後隱隱燃起火焰。
萩原出聲招呼他,替他拉開椅子,打斷奇怪氣氛的降臨:“小神奈快進來,我們菜都點好了,就等你啦!”又呼喚門外:“服務生小姐,可以上菜啦。”
鬆田從善如流地坐下,摘掉墨鏡隨口說道:“你就不怕我這四年口味有變化嗎。”
“那麼請務必告訴我——”他雙手交握裝可憐。
鬆田被輕易取悅到了,點頭:“和以前一樣。”
鬆田陣平正好坐他對麵,嗬嗬一笑:“畢竟我們是親兄弟。”
鬆田對這個狀態的自己還挺熟的——不是在挑釁就是在為後麵更嚴重的發難做鋪墊。但是對年輕的自己認輸豈不是很遜……
鬆田“嘶”的一聲按住腦袋。
不是吧,心裡想想也不行?
他手掌剛貼上腦袋,桌上另外三人都變了臉色。
“我剛才說的是親兄弟沒錯吧??”鬆田陣平站起身湊過來,萩原更是直接貼上來,抱住他的腦袋往自己寬闊的胸大肌上按:“嗚嗚小神奈放輕鬆~”
不是、你們這樣我都不好意思說我沒事了!
鬆田艱難地推開年輕幼馴染的年輕肉/體,皮笑肉不笑地說:“是啊,親兄弟——叫哥哥?”
鬆田陣平反應很快,立刻回答:“沒有這種四年前突然消失現在又突然出現的哥哥。”
你代入弟弟的位置代入得很快嘛!
鬆田把萩原趕回他自己的位置:“為什麼你能看到我的檔案……好了我知道了,參考了你的意見是吧。”
就說那個降穀怎麼能做出這麼順眼的檔案。
都是自己人,拿檔案的事調侃兩句也差不多了,鬆田不擅長和人打啞謎,遂直接挑明:“班j……”
剛開口就頓住,發現自己現在比他大四歲,沒理由叫“班長”,於是若無其事地改口:“伊達,萩,你們有話直說吧。”
萩原很沒眼力見地和他裝蒜:“我們很關心小神奈消失這四年過得怎麼樣嘛,所以你回來我們當然要聚一下啦!”
伊達也執起筷子:“先吃飯吧,邊吃邊聊!”
鬆田陣平把一壺清酒擱在桌子中間,又提起腳邊一紮啤酒。
鬆田心臟漏了一拍。
壞了,好些年沒喝醉過了,不知道能撐多久。
————
酒過三巡,鬆田感覺臉上有些發燙了。
事實證明,一個人的酒量和他的身體素質是沒有直接關係的,至少他的酒量並沒有因此上漲,而對麵那個小鬆田還在用計謀得逞的笑容頻頻向他看過來,像嘲笑哥哥酒量的弟弟。
“小神奈這四年過去,酒量好像下降了呢。”萩原用有些憂鬱的語氣說,“是很少喝酒了嗎?”
“我又沒有酒癮。”萩他們不就是想套話嗎,讓他們套吧,我也沒什麼不能讓人聽的,“不愛去聯誼。”
“就沒有交到新朋友嗎?”伊達問。
鬆田想了想:“……佐藤……應該能算半個吧……”
“半個是怎麼來的啊。”
“佐藤是?”
“調到搜一之後和我搭檔的後輩……兼前輩。”
萩原流汗:“小神奈開始說胡話了。”
弟弟君給了萩原一肘:“彆打岔,你又不是聽不懂——為什麼調到搜一?”
鬆田以一種“乾嘛明知故問”的眼神望過去:“當然是為了給某個混蛋報仇。”
弟弟君讚成地點頭,並單手鎮壓了瞪大眼睛無聲抗議的萩原:“成功了嗎?”
成功了嗎?
鬆田悚然一驚。
……還沒有!在回到四年前的那天,原本第二天就是炸彈犯會再次犯案的日子!
鬆田像是被當頭澆了一桶冰水,酒一下子就醒了,狠狠打了個冷顫。
錯過了!怎麼回事,為什麼知道自己回到四年前之後,就好像完全忘了這件事似的,從來沒想起來過?
我還能回到四年後嗎?回去之後的時間還會是11月7號嗎?佐藤他們發現我不見了會怎麼樣?
那邊的炸彈犯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如果沒能親手抓捕他為萩報仇——
“小神奈?神奈!鬆田!”
一股刺痛鑽進鬆田的大腦。
鬆田後知後覺地咬住發顫的嘴唇,十指交叉握住掩飾顫抖。胃裡一陣劇烈的絞痛,然後是翻湧上來的反胃感,像是腹部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他從嗓子深處擠出回答:“……還沒來得及,就回來了。”
這種毫無道理的忘記和忽視,貌似不是第一次了。鬆田弓下腰聳起肩膀,低頭用拇指抵住眉心,無論怎麼翻找自己的記憶也想不起來究竟還忘了什麼。
巨大的荒謬感將他籠罩。他強壓下嘔吐欲,深深皺起眉。
伊達拍上他一邊肩膀,嚴肅道:“神奈,想不明白就不要逼迫自己了。”
“……不。”鬆田低聲拒絕,那邊鬆田陣平也翹起腳,手指敲著玻璃杯說:“讓他想。”
後背蒙上一層細汗,變得濕冷,萩原捏緊拳頭用看待某種脆弱的易碎品的目光看著他,有些令人難以招架。
他壓低聲線咽下聲音裡的顫抖:“回來之前,是11月6號,我去買夜宵……然後。”
然後是彼麵的事情。
【與彼麵相關的知識和從彼麵獲得的知識都有汙染】
【異常吸收汙染孵化和成長】
——不能說。
“然後……暈倒了。”
鬆田借著現在的姿勢遮住表情,勉強冷靜下來。心率仍在不穩定地浮動,隱瞞或撒謊並非他擅長的事:“醒來就回到這個時候……被一個後來才認識的人救了,這幾天也是借住在他家。”
他沒有餘力去關注另外三人的反應,他還在順著回憶拚命挖掘自己的記憶。
【觸碰命運會被??注視】
奇怪,這是什麼時候獲得的【知識】?
留給他思考知識來曆的餘地不過一瞬間,他毫不猶豫地接納了它,努力模糊話語中的信息,但又拚命想要傳遞:“我想,能在——”
空氣中像是灌注了水泥,呼吸變得困難且沉重。
再試一次,11月7號,在11月7號。
“在11月……”
他很大聲地喘了口氣。鼻腔中聞到不存在的血腥味。
隱約聽到誰的指關節哢吧作響的聲音。
“在11月——初,從犯人手中救下……”
他想抬頭去看萩原,但在目光透過汗濕的劉海、順著指縫穿梭過去時,身上粘稠的壓力也跟著他的視線蔓延過去。
鬆田即刻收回視線,閉上眼。
“救下誰……你們已經知道了。”
知曉自己忘記某事的感覺是如此令人恐懼——並非恐懼於自身,而是恐懼於可能無法伸出援手的無能為力。
“問我問題。”鬆田選擇向他們求助,“再多問點,什麼都可以。”
現實世界從他的五感中淡去,某種虛無縹緲的事物徐徐增長,占領了他的第六感。
——【汙染】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