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見到這兩個人之後,主動權就一直不在自己手裡。
鬆田陣平——現在該叫神奈延平了,手上攏著萩原強行給他圍上的藏藍色圍巾,搭配他的黑西裝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但是厚實的觸感很好地隔絕了深秋帶來的寒意,讓他不合時宜的生出點貪戀。
萩原去點餐,22歲的鬆田沒有坐到他對麵,而是在他旁邊落座。
“那邊去,坐一起太顯眼了。”
“反正我們現在是兄弟,坐一起沒什麼吧。”
“……隨你。”
神奈覺得幾個小時前的自己二話不說就回公寓等人的行為簡直像是被下了降頭,他當時甚至完全沒有想過,按常理來說,此時萩原研二身邊肯定有個22歲的鬆田陣平。
但他就這麼毫無準備地過來了。然後在見到對方之後痛得在地上打滾,反應劇烈。
連現在回憶起當時的情況,腦袋都跟著隱隱作痛,要不是他們幾個及時反應過來,當場共同給他捏了個身份,他這時候說不定已經因為這見鬼的排異注視真的去見自家萩原研二了。
說不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也就算了,這不重要,而且他們也都猜到了。但是在他想要說出萩原那件事的時間和原因時,他又感受到了那種令他倍感壓迫的注視——
和【不能存在兩個相同的人】帶來的注視還不太一樣,透露未來的注視感並不致命,隻是讓人很不舒服。但這注視不僅投向他,還隱隱投向了萩原。所以在他感受到這一點後就立刻改口搪塞了過去,那種即將降臨在萩原身上的東西也不見了。
他又來回試探了幾句,踩在懸崖邊把能說的都說了。說完那些話,某種氣息如有實質地壓上他的脊背。
和昨晚那個地方的氣息有點像。不過,還沒到有壓力的程度。直覺告訴他,和昨晚相關的事最好也不要告訴彆人。所以他沒有說。
神奈鬆了口氣。
他掏出手機查看,既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未讀郵件,這讓隻能等對麵聯係的他有點急迫。他現在急需知曉的信息很多,渠道很少。
“嘶。”鬆田忽然也亮出自己的手機,“我們是同一個號碼嗎?”
“……我這四年沒換過。”
他們各自報出手機號,一字不差。神奈伸手拿過鬆田的手機查看,一下午的時間裡上麵沒有陌生號碼來電或郵件。
萩原點好餐坐到對麵,笑著說:“還好還好,他們家的粥還沒有賣光,不然就隻能想彆的辦法了。”
他看向對麵兩個比親兄弟還像親兄弟的卷毛:“你們在交換號碼?”
鬆田半月眼:“不,我們號碼一樣。”
“啊……”萩原豆豆眼,顯然也沒意識到這種情況。
神奈把鬆田的手機歸還,打開自己的錢包,從裡麵拿出銀行卡:“不僅如此,我能確定我的卡裡的錢肯定比四年前多,但是現在能不能用,能取出來多少都不一定。”
他看向萩原:“你給我們打個電話看看。”
萩原依言操作。
鬆田手裡的手機滴滴叭叭地響起。
“……起碼我們知道了你需要新辦一張卡。”萩原樂觀地說。
神奈的手機仍然可以打電話發消息,隻不過對麵的接收人備注很明顯是『陣平』,他隻好妥協:“我也想去辦張卡,但我明顯是黑戶,而且身上沒帶多少現金……”
鬆田說:“要不要聯係一下班長他們三個?金發大老師不是去那什麼工作了麼,是時候發揮他的能力了。”
“這種能力不是這樣用的吧。”神奈語氣平淡地吐槽道,“況且他現在那種較真的性格怎麼會信。”
“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就這麼辦。”萩原一臉認真。
“真的假的……”
————
神奈吃完飯,身體總算得到了補充,他們兩個也跟著吃了口夜宵,萩原坐在對麵滿意地點頭。
他伸手摸了摸鼻梁。
墨鏡沒戴在臉上還真有點不習慣。他看向身旁的人:這個家夥墨鏡才拿到手沒兩天,還處於適應期。
“看什麼?”鬆田咧嘴,露出一個有點欠揍的笑。
他沒興趣和幼稚的自己計較,他在思考要怎麼走人。正想隨便搪塞兩句,一陣手機鈴聲忽然想起。
神奈和鬆田同步摸口袋。他摸到手機忽然想起自己接不到電話,又把手放下,探頭去看鬆田的手機屏幕。
是一個陌生號碼。
他伸手就拿在手裡:“給我接。”然後站起身,接通電話向外麵走去。
[喂,您好。]
“啊,你好。你是?”
[這位先生,我今天半夜把你撿回家,你下午給我留了電話號碼就離開了。]對麵的聲音是年輕男性,語速較慢,聽起來很困很疲憊,還有點打工人特有的怨念,[但是你的墨鏡落在我這兒了,我們儘快約個時間,我把墨鏡還給你。]
“現在行不行?我有空。”神奈當即說。
[啊,當然。越早越好。]對麵的語氣有點受寵若驚,神奈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那我去……]
“啊,我去你家取吧,我正巧還記得地址。”他問,“你在家對吧?還要當麵道謝呢。”
[啊……麻煩您了。]
“半小時。”神奈說完,掛掉電話想了想,直接回到餐館,把電話還給鬆田。
“這麼快就說完了?”
“嗯,我走了。”他說,“晚上不和你們住,不用等我。”
“誒、誒?”萩原站起身,“小神奈去哪?”
“去找我的墨鏡。”他一臉坦然地回答,“再說了,我又不是沒有彆的認識的人了,想去立刻見見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這可不是在撒謊。雖然現在認識的隻有對方的地址聲音和字跡而已。
萩原耷下眉毛,雙手交握在胸前,半是欣慰半是擔憂:“小神奈這四年還交了彆的朋友嗎,不要以身涉險噢?”
鬆田捋捋胳膊把話替神奈說了:“你那是什麼惡心的表情。”
“好了,萩……原,你們兩個,”他清了清嗓子,撫平垂在身前的圍巾尾巴,拋開那僅剩的一點猶疑,露出一個沉穩自信的笑容,“忙了一整天累得不行吧,都是成年人了,心裡都有數,彆亂操心。”
“啊……”萩原被這個笑容直擊在原地,目送神奈轉身擺手離開,消失在門外。
鬆田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笨蛋,回神了。”
“……啊啊啊,小陣平,成熟的小神奈好帥!!”
“那不是和我同一張臉嗎!你還沒看習慣嗎!”
“這不一樣啦……!”
————
和那兩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分彆後,鬆田陣平抬手打車,向著一開始醒來所處的公寓駛去。
昨晚究竟遭遇了什麼,拆彈時使用的奇怪能力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穿越回到四年前等等,這些他都還沒搞清楚,在弄明白不會波及到他們之前,他相信自己的直覺,不會主動透露。
而且,他對年輕的那個鬆田陣平有信心,既然都知道了萩的事,他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暫時離開他們也沒關係,在這期間儘快解決自己的事就好。
總感覺忘了什麼。死活想不起來,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頭暈。感覺輕飄飄的。
……像一場夢一樣。
真不想醒來啊。
車停在公寓樓下。
鬆田上到三樓,找到門牌號3004,按下門鈴。
門裡的腳步聲逐漸靠近:“來了……請進吧。”
開門的是一名栗色卷發的青年,發尾垂至肩頭,剛睡醒一樣亂糟糟的。對方有著一雙薑黃色瞳孔的下垂眼,但不同於萩原給人以無辜的感覺,而是眼底發青,顯露出一股被社會毆打過的頹廢和疲憊。
他身上由內而外地溢散著淡淡的【氣息】,讓鬆田回想起昨晚不妙的回憶。
栗發青年拿出一雙拖鞋,請他進屋。鬆田陣平換鞋進門,一眼看到自己的墨鏡被放在餐桌上。
“還真的在你這兒啊。”他笑了笑。
“我畢竟把你帶回來了。”對方語氣平平地說,沒有額外的情緒。
鬆田拿起墨鏡,戴在臉上試了試,又摘下來收好。他臉上的笑顯得人很從容:“是你昨天救了我吧,從那個怪地方。”
可這個人怎麼看都是個戰鬥力0.5鵝、手無縛雞之力的宅男。他目光在對方的手上停留片刻:骨節分明,好幾處指關節都覆著一層厚繭,有輕微的畸形。
“不是我,救你的另有其人,隻是他們忙著趕場,就把你推給我了。”栗發青年說得很直接。
怎麼說得我像個被踢來踢去的皮球。鬆田陣平嘴角一抽,第一次覺得有人說話比自己還不懂客套。
對方引著他坐到沙發上:“我來說說關於你昨天看到的那些吧……”
鬆田眉頭一挑:“介紹那些東西之前,是不是得先介紹一下你自己?”
他頓住,然後敷衍地點點頭:“我以為你會比較急那些……我叫栗原竹,平時做木製工藝品雕刻。”
搞藝術的人不會社交的刻板印象猛猛加深了呢。對方甚至沒有意識到鬆田陣平也缺一個自我介紹。
栗原花五秒鐘的時間完成了自我介紹極簡版,回歸了最初的話題:“我們生活的世界簡單理解為表世界,那個紅色天空黑色樹木的地方叫【彼麵】,是表世界的映射,它們相互影響。”
看得出他雖然提不起乾勁,但對介紹情況這一流程熟透了。他抬手在空中毫無章法地比劃了一下:“隻有【覺醒】了的人和被【異常】卷入的人才會接觸到彼麵。普通人進不去。”
“你——”他沉吟兩秒,“同時屬於上麵兩種情況。”
“具體說說?”鬆田感受到有形的知識湧入腦海。他提起注意。
“覺醒就是不科學的能力,一般人覺醒的能力要麼是沒覺醒前就最擅長的,要麼是執念。覺醒後的人身體素質普遍會更好些。”
栗原竹說話語速慢,還顯而易見地縮句簡化,好像多解釋幾個字會累死一樣。鬆田發現他還會邊說話邊換氣,氣短似的。一聽他的呼吸節奏鬆田直皺眉,好一個從不鍛煉的宅男,完全沒看出你身體素質好在哪。
栗原竹視鬆田的注視為空氣:“表世界的壞東西會催生出彼麵的異常,異常反過來影響表世界,這時候就容易卷入沒覺醒的普通人。”
“覺醒了還有機會活,不然救援不及時就死了。”他看向鬆田,“你的覺醒為你自己爭取到了時間,挺好的。”
“那,一般怎麼覺醒?”鬆田問道。
“看運氣,”栗原竹說,“目前全日本境內覺醒的人,算上你是12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