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課,初月坐在落地窗旁邊的小沙發上等蕭北辰。他在那邊戴著耳機翻文件,應該還沒有忙完。
不是大總裁嗎?有什麼工作還需要他親自做?初月被自己化用的網絡梗給逗樂了,指尖劃著書角暗笑。
書是從他的書架上隨手拿的,粗略翻了兩頁,就再看不進去一點,眼神時不時往那邊飄過去,就差扒著玻璃盯他。
這個人,他到底是怎麼做到何時何地都那般儒雅從容的,好似沒有什麼外物能在他那裡引起大的情緒波動。閱曆、眼界、學識、才能……一個像自己這樣的普通人,到底要讀多少書,付出怎麼樣的努力,才能到到達像他那般的境界?
初月胡思亂想著,突然看見他在那邊也朝自己看了過來。她有種上課不好好聽講被老師抓包的慌亂,轉身、低頭,匆匆翻書。
語音卻響了,他的聲音縈繞在房間:“初月,過來。”
他叫她。
“哦,好。”
初月站起身,往他那邊看了一眼,才出去轉到辦公室門口敲門,走了進去。辦公桌對麵有兩把扶手椅,旁邊是會客的一整排沙發,她走到靠近室外落地窗的一側,蕭北辰轉動大班椅麵朝她,伸出手,問:“上課累不累?”
“不累,”初月挪到他身邊,手被他握住,輕聲說:“你周末也好忙。”
“覺得無聊了?”
“也沒有,就是看書看不進去。”她笑,帶動他的手輕輕晃,“我有問題想問你。”
“好,你問。”
初月剛要開口,阿姨敲門送了水果和蛋糕進來,在蕭北辰的示意下放在了辦公桌上,托盤裡麵還有堅果和巧克力糖。
她一眼瞥見,有些失笑,自己又不是小孩子。
他將托盤拉過來,說:“邊吃邊問。”
“在你的辦公室裡吃東西?”
她看著纖塵不染的辦公桌麵,還有一側擺放整齊,連側邊都與桌線對齊的文件,插著各種鋼筆的筆筒和擺件以及小小綠植都擺放在同一條線上。讓她在這張桌子上吃東西,有點負罪感。
蕭北辰卻好像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不妥,起身將她按坐在椅子上,自己從對麵拖了一把扶手椅在她旁邊坐下,將餐叉給她讓她叉水果吃,自己則剝起了堅果。
初月的注意力都在他剝堅果的手上,一時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麼,還是他笑著提醒:“不是有問題要問我?”
初月點點頭,咬著蜜瓜說:“我想問問我需要努力多久才能掙夠你送我的那把琵琶的錢?”
“嗯?”
初月如實說:“前麵老師說那把琵琶是收藏級的,我沒有查到價格,但是想著應該很貴重。”
蕭北辰騰出來一個空的小碟子,將剝好的堅果仁放在小碟子中,手上的動作仍在繼續,反問她:“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因為遠遠超過我的消費能力的禮物,收下的話我會很不安心,我沒有辦法回贈給你相同價值的東西,這樣子會顯得……很不公平。”
蕭北辰並沒有接這個話題,而是問她:“那初月喜歡那把琵琶嗎?”
初月點頭,“嗯,喜歡的。”
“一件禮物,送的人出於情願,收到的人也喜歡,用我的情願交換你的喜歡,這就是相同的價值,哪裡不公平呢?”
“我是說琵琶的價值。”
“琵琶在你手中彈奏出樂曲,它的價值也就得到了體現,這也沒有什麼不公平。”
講不過他。
初月停下梳理了一遍對話,覺得他換了概念,所以又將話題繞了回去,說:“可是你送了我禮物,我並沒有回贈你什麼,這就是不公平啊,而且這件禮物那麼貴重……”
蕭北辰停下,一手按在她的椅子扶手上,將她拖得更近了些,打斷她的話,“張嘴。”
他將剝好的一顆巧克力糖送到她嘴邊,初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就著他的手張嘴咬了。奶油口味的,很甜。
“好吃嗎?”
“嗯。”初月點頭,“好吃。”
“那再嘗嘗這個榛子口味的?”
他又拿了一塊就要投喂,初月拽了下他的衣袖,“可是我話還沒有說完。”
蕭北辰放下巧克力,拿紙巾擦了手,才又拉過她的手,握住。
初月喜歡被他拉著手,他的動作總是很溫柔,修長好看的大手將她的手牽住,握在掌心裡,溫暖、安心,是被他珍愛的感覺。
“初月,我們在學習專業的時候,老師們一般會推薦讀亞當斯密的《國富論》。它在第一章就講了社會製度下的分工,以及分工能夠實現資本利益最大化的論據。我當時讀這本書的時候正是感性遠大於理性的青春時期,極為觸動,覺得其中內容實無一絲人性。它太過於冷漠地極力地論述怎樣根據勞動者的所長,分配給他們不同的工作,才能夠增強勞動生產力。”
“但是後來再成長一些,多了幾分見識,就不再那麼想了。分工是不可避免的,每個個體在社會中的分工都不同,從出生到死亡,人在這世間所擁有的身份,所經曆的生活或許都是被我們稱之為命運的東西分工好的。就像《國富論》中的觀點那樣,崗位就在那裡,勞動者就在那裡,命運根據它自己的安排,或許也是為了某個最大化的目的?將每個人分工到不同的位置,過完自己的一生。”
初月被他這樣的觀點所吸引,不禁問:“你這樣想?”
“是。”蕭北辰說:“很古板吧,我相信命由天定那一套。”
初月搖頭,“不是古板,隻是沒有想到,我以為你會更相信人定勝天的。畢竟——”
她頓了下,認真說:“前麵看你處理工作時的樣子,好像一切都在運籌帷幄之間,我還想到白居易那句‘從容下南山,顧盼入東闈。’”
他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臉頰,笑說:“這麼可愛,拿我比商山四先生?你讓我怎麼辦?”
他調侃的語氣中夾雜著些許無奈,讓初月的話有了一層“望他成龍”強人所難的意思,她不禁笑,順著他的手歪下腦袋,將臉頰蹭在他的掌心裡。
蕭北辰便這樣撐著她,說:“人生有限,短短數十年,我們都是第一遭來到這個世界,讀著那些先賢聖哲的書,思考關於自我和世界的問題,最後形成邏輯自洽,得到一個可以自我認同的觀點,沒有人能評判到底是對還是錯。”
初月安安靜靜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好看的薄唇上,聽他繼續說:“命運將我們安排在這裡,遇見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情,好像都是注定的。我們能做的,就是接受並且享受。無論是快樂幸福、還是坎坷困難,我們都可以像享受陽光和空氣一樣去享受。坦然一些,自在一些,如果去了風景區而為門票的花費計較,錯過賞心悅目的美景的話,那就太遺憾了,對不對?”
“終於點題了。”初月眨眨眼睛,俏皮地說:“你讀書時候的辯論肯定很厲害吧。”
他笑,前麵的謙遜倒是一點都沒有了,又是在自己的領域指點江山的那般意氣風發,說:“沒有現在厲害。”
這才是他。
秦理和埃文前麵在影音室打了幾把比賽,贏得心花怒放的,端了杯咖啡上樓,想要來蕭北辰這裡顯擺顯擺。
剛到門口就聽見裡麵的談話聲,便知道一對兒小情人正在裡麵呢,原本識趣不想打擾,但又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駐足聽了一會兒,白眼簡直要翻到天上去。
前麵是誰說他喜歡的女孩想要什麼他大多數都給得起?一副牛掰格拉斯的霸道總裁模樣,現在竟然裝模作樣,謙遜君子似談起什麼命由天定、坦然常樂來了。
果然陷入情愛的老男人真可怕,哄起小女孩來,什麼不要臉的瞎話都說的出來。秦理心裡暗暗吐槽,轉身溜溜達達又往樓下去了。
“再吃點蛋糕?”
蕭北辰又要投喂,初月卻不接招了,“不吃了,命運不允許我再接受它超高的熱量。”
他被逗笑,“怎麼這麼聰明,活學活用的?”
初月垂眸笑,臉頰被他掌心的熱度捂得暖暖的,很安心,不舍得移開,沉默一會兒,又問:“可是人性到底自私,很少有人能做到得之欣然,失去亦喜。若是真到了失去的時候,又該怎麼辦呢?或者說得到又失去與從未擁有,兩者之間到底應該如何抉擇?”
蕭北辰說:“若是接受了命由天定的觀點,那失去也和得到一樣,隻能坦然接受。至於抉擇問題,其實很多時候命運表現得並不是那麼有耐心,會給人提供選擇的機會。”
“好像很有道理,”初月輕聲說。
就像毛姆所說‘人類本來也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行星上的短暫居民而已。’脆弱而又短暫的生命對於神秘的永恒來說,實在沒有多大意義。
她本就敏感,他不願讓她沉浸在消極的情緒中,便不動聲色轉了話題,問她:“除了毛姆,你還有其他喜歡的作家嗎?”
“有的。”初月想到什麼,輕笑了下說:“我隻是暫時喜歡。”
她的意思是:隻是暫時喜歡,就像你說的沒有什麼永恒,我也會變,看你怎麼辦。
“暫時喜歡。”蕭北辰笑起來,“很務實很能敦促人的回答,看來我需要努力了努力把暫時變得長久一些。”
初月開心起來,因為小心思被他捕捉,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