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蕭北辰又讓酒店送了甜點來,他直接帶到書房,但是初月覺得自己今晚被投喂的實在太飽了。他親自做的菜親自夾到她碗中,而她一點都沒有拒絕,沒舍得打破這樣被細心照顧的的氛圍。
自從外婆去世後來到這邊,卡莉姑姑工作忙經常出差,而費恩的時間也與她不同頻,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餐桌上的溫馨與親昵。情緒觸動,眼睛酸澀,她不敢抬頭與他對視,小口小口吃菜、喝湯,在他的照顧下,她麵前的小碗就沒有空過。
蕭北辰端著一杯熱好的牛奶進來的時候,初月坐在沙發上捧著一本很大的油畫冊在翻,小茶幾上的甜點一口都沒有動。
他將牛奶放下,自己在她對麵的小沙發上坐下,“這個水果泡芙不喜歡嗎?”
初月將畫冊拿起來,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水潤又靈動的小鹿一般的眼睛,有些可憐巴巴地說:“想吃的,但是剛才晚飯吃太多了,吃不下一整個。”
他傾身,將畫冊從她手中拿開,溫聲說:“吃不下一整個也沒關係,嘗一下就好了。”
這個水果閃電泡芙看著挺誘人,在他的鼓動下,她拿小勺舀了一口,果然,口感很棒,甜而不膩,很能滿足味蕾,她眉眼彎彎地笑:“好吃。”
好吃是真好吃,但是吃不下也一點再不能勉強,蕭北辰自然接過她手中的勺子,說:“我也覺得這裡的甜點做的不錯,上次秦理帶了他家小姑娘來,每次飯後都會點的,還有一道檸檬瑪琳派小朋友很喜歡。”
他邊說話邊拿著初月剛才用過的勺子,慢條斯理的舀泡芙吃,好像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不妥。
初月糾結了下,紅著臉提醒他:“那個勺子我剛才用過了……”還有泡芙也是她吃剩的啊。
“但是下樓去一趟廚房有點遠。”
行……吧,也是個理由。
兩人聊了會,過了十點半,蕭北辰還是自己開車將初月送到公寓樓下。解開副駕安全帶,初月一手按著車門,說:“那我上去了。”
“嗯,”他應了一聲,又說:“明天早上我來接你,送你去學校。”
假期結束,明天需要去學校上課了。
“好,”初月答應下來,又突然想到第二天是周五,“明天的課比較早,你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蕭北辰說:“那就說好了,早上七點半我來接你。”
初月點點頭,下車後又向他揮手道再見,纖纖身影融在橘色的路燈底下,像一支開在荒原上孤零零的小白玫瑰。
待他的車子啟動後,初月拎著書包,轉身刷卡開門上樓。其實做這些的時候好像全憑慣性,她的腦海被那個人占得滿滿的。
蕭北辰,蕭北辰。
她終於可以坦然地當著他的麵叫他的名字,也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他用低沉溫柔的聲音說出來。幸福化為實實在在的感覺,從心底蔓延開來,順著四肢百骸將她浸透,包裹。
蕭先生。
她開心地幾乎要跳起來。
進門放下書包,洗手的時候抬頭與鏡子裡麵含笑的自己對視,她用沾滿泡泡的水搓了把臉——徐初月,今天好開心。
睡前怎麼也靜不下心來閱讀,她翻開讀書筆記,趴在被窩中支著筆,想了想,寫下——
她不開口,
她安靜地等。
春夜降臨,
他就來了。
……
但是這不夠。
初月趴在床上,拽過床頭一隻狗狗抱枕緊緊箍在懷中,任由思緒漫無邊際地飄。昨晚一夜未眠,但是她現在還是一點都不困,一點睡意都沒有。
相比較昨晚的忐忑,現在她簡直被幸福的浪潮衝擊得快要發暈。
一切都如此美好。
白天是春和景明的美好,夜晚是柔風輕拂的美好,書籍有書籍的深沉,玫瑰有玫瑰的馥雅,就連床頭燈橘色的光暈柔柔灑下來都是溫柔撩人。
她像飽腹曬暖之後饜足的小貓一般,在床上滾了一圈,安靜發了會兒呆,不知想到什麼又興衝衝地點開手機,纖細的手指在屏幕上劃動。
無論是誰,此時能分享她的喜悅就好。
但是看了一圈,最終還是放下了。好像都不合適,應該怎麼說呢?
她不會。她從來不是個善於表達情緒的人。
喜悅或悲傷,驚懼或平和,這些在孩童時期應當被父母耐心引導,溫柔關懷的,她都沒有得到,都被混雜在一起掩埋了,就像是往一塊雜草叢生的荒地,撒上一把五穀相混的種子,開出花,結出穗,生機勃勃卻又淩亂不堪。
尹霖的頭像那裡有一個消息未讀的紅色數字提醒,她前麵一直沒有注意到,點擊進去,那隻灰白色毛發的小奶貓四腳朝天睡得正酣。
【它把我的圍巾當貓窩了。】
【它好可愛,初月,如果可以的話過段時間出國我會帶過來給你看。】
【你最近好嗎?】
初月將小貓的睡照保存下來,回複【挺好的,謝謝你的問候。】
尹霖的動態更新頻率也很高,初月挺喜歡翻一翻的,他經常會在上麵分享日常,圖書館學習、餐廳美食打卡、球賽、社團活動、和朋友騎行,當然最近出鏡率最高的就是這隻撿來的小奶貓。
她翻看了會兒,心思又飄到了蕭北辰身上,隨後點進他的動態,還是空空,什麼都沒有,正要退出時突然注意到簽名那裡原本空白的地方多了一句——愛她明月好。
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納蘭性德的詞。“他”換成了“她”,是與自己有關嗎?他知道她會看到嗎?
初月截屏將圖片保存下來,APP退出的時候卻不小心按通了他的語音,初月心中一慌,還沒有反應過來,那邊就接通了。
短暫一陣沉默後,熟悉的聲音傳來:“還沒有休息嗎?”
初月連忙解釋:“還沒有,我,我不小心按到了,打擾你了。”
“沒有打擾,”蕭北辰說:“我也還沒睡。”
“那你在忙嗎?”
“也沒有。”他的聲音低沉好聽,有點啞,在寧靜的夜裡,連呼吸都好似近在耳邊,帶著一絲無奈的輕笑,說:“我好像有些失眠。”
初月咬唇,淺淺笑:“我也是。”略微停頓之後,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思,她輕聲補充說:“昨天晚上也是。”
短暫沉默,蕭北辰還未開口,就聽見電話對麵女孩原本輕柔的聲音壓得更低,像悄悄耳語一般,喚了一聲:“蕭先生。”
似一陣清風,攜著幽幽花香,將他撲了個滿懷,他下意識答道:“嗯,我在。”
他的聲音溫柔的近乎縱容,初月藏在心裡的話便脫口而出:“今天好開心,因為你。”
她沒有給他回複的機會,道了聲:“晚安。”就匆匆掛斷了語音。
蕭北辰舉著手機站在落地窗前,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這算什麼?小貓似的,調皮地撓一爪子,又怯生生跑開。
他拿不準她的心思,說了喜歡,卻又為之抱歉。
初月。
他輕歎息。想到那雙水潤含情的眼睛望向他,聲音輕輕怯怯地喚一聲:“蕭先生。”她說因為他很開心,他也是,他也好開心……因為她。
秦理敲門進來的時候正看到蕭北辰舉著手機失神,過來人一眼看穿其中關竅,常見他在投資決策上果斷拍板的樣子,他蕭北辰遇事何時這樣猶豫糾結過?
“英雄折戟美人關?”
秦理閒閒一句打趣,將蕭北辰從沉思中喚醒,果不其然召來他冷臉,“你要沒事不妨加一加班,把那幾份文件看了?”
“專業打工人絕不輕言加班。”秦理吊兒郎當哼笑打趣:“我們蕭大總裁也有今日。”
蕭北辰不想搭理他,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秦理跟過來將手中的文件放到桌上,然後去吧台旁邊問:“喝點什麼?威士忌怎麼樣?”
“溫水,謝謝。”
“不是說失眠嗎?喝點帶酒精的助眠啊。”
“不需要。”
秦理自己從櫃中拿出冰好的酒杯倒了半杯威士忌,然後又給蕭北辰接了一杯水。
蕭北辰長腿交疊,坐在沙發上,手指挑著文件翻看,秦理將水杯放在桌上,自己在對麵坐下,閒悠悠品著杯中酒。
半晌,蕭北辰合上文件隨手放下,按著水杯,視線落在秦理身上,不鹹不淡地開口:“你也失眠?”
秦理被他看得不自在,眼神亂飄,辯解道:“彆這麼看我,少爺,我可不是為情所困,我這剛出門,是真倒時差。”
秦理與蕭北辰算是多年相交,他大蕭北辰三歲,兩人中學就認識了。那時候蕭北辰連跳三級和秦理成了同窗,熟了之後,知道他的家世背景,便打趣喊他少爺。
用秦理的話說,他們兩人就是孽緣促就的損友,無論是性格習慣還是興趣愛好,沒有一樣相似,但中學同窗三年還不算,一齊保送同一大學同一專業,一起留學,畢業後又跟著蕭北辰,一路到了如今。
在個人感情問題上也是迥異。讀書的時候蕭北辰的追求者排長隊,秦理大齡單身狗嫉妒到眼紅,本科畢業後兩級反轉,秦理與大學時的女神師姐火速喜結連理,如今女兒都已經4歲了,蕭北辰卻一直單身到現在。
“老鐵樹開花還挺讓人震驚的。”
秦理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愛好八卦的心絕對不允許他此時閉嘴。
“以前你不是在情愛上麵沒心思嗎?清心寡欲的跟那看破紅塵的出家人似的,一心開疆拓土,萬花叢中過,眼都不眨一下,傷了多少美人心,怎麼這次對人家一小姑娘就著迷了呢?沒見兩三麵,你就直接將人拐來了?今天我是真被嚇著了,這要是我姑娘,我得打斷你的腿。還有,你們年齡相差也挺大的吧,老牛吃——”
年齡的問題戳中了蕭北辰的心事,他打斷秦理的喋喋不休,問:“你覺得她會不會介意這個?”
“年齡?”秦理舉杯喝了一口,說:“還沒步入社會的小丫頭,單單純純的,什麼也不知道,她可能一時被你這……”
他伸手照著蕭北辰比劃了一下,一句“男狐狸精”到底還是沒敢出口,隻說:“有可能一時被愛情蒙蔽,什麼也看不清了,就一頭陷進去,倒不會介意。但是她父母怎麼想?你是沒孩子不知道我們這當了爹的心情,那丫頭眼看著身份、地位、年齡,和你沒有一樣匹配,我們當父母的首先想到的絕不會是孩子走了大運,攀上高枝了,我們會擔心她受傷害,受委屈。”
蕭北辰輕輕轉動了下手中的玻璃杯,沉默著,一句話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