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覺得他們沒待多久,但是不知不覺已經兩個多鐘頭過去了,手機提醒她做晚飯的鬨鈴響起,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話題轉到閱讀上麵的時候,她與蕭北辰之間好像總也聊不儘興,他們一起討論王爾德、也談論毛姆,聊伊壁鳩魯的豬圈,也聊康德的絕對命令。
前段時間在聊天APP上互相分享閱讀的時候,蕭北辰就設想過她聊起這些會是什麼模樣,如今人就在眼前,看著她或垂眸沉思,或輕聲討論,或眼神靈動地與他辯論,或一本正經地玩笑幽默,他欣喜暗歎——這樣的她竟然與自己想象中的模樣完全一致。
情之所至,他有些難以自禁地直言:“唐突地說,那時在國內聊到閱讀,我就想過你應該是這樣。”
情感細膩的女孩直覺敏感地從他的話中捕捉信息——他在國內的時候是想起過她。
初月偷偷開心,為著這句“應該是這樣”。
此時遠處天邊的晚霞紅彤彤的,卷舒各異,落日的餘暉給它們鍍上金色的邊,就是像是鋪陳在靛青色的巨大畫布上,美不勝收,一切都順其自然,都應該是這樣。
安靜了一會兒,她歪頭看他,大著膽子但話還未出口就已經先紅了臉,她切切說:“您和我想象的有點不一樣。”
蕭北辰望著人,女孩年輕的麵龐上靦腆的羞赧顏色,講話的聲音輕輕柔柔的,重音落得恰好,尾調有點上揚,儘是少女靈動的俏皮,還有儘量遮掩起來的試探。
蕭北辰不會粗心到將她的情緒忽視,他的手按在她的手上,在初月驚訝的目光中,蕭北辰輕輕握住,隨後才說:“抱歉,我唐突了,但是初月,這樣可以嗎?”
這樣清雅端方的一個人一麵為自己的行為道歉,一麵又強迫意味滿滿。初月沒有想到他會這樣直接,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手機鬨鐘就是這個時候提醒的,她趁機抽出手從口袋中拿出來關掉,整個動作慌慌張張的,蕭北辰看在眼裡,溫柔含笑,抬手看了眼腕表,順勢調開話題說:“走吧,我們去吃晚飯。”
起身他照舊拎起初月的書包,補充一句:“今天沒有讓司機過來,我來開車,吃完飯願意去逛一逛嗎?”
初月點了點頭算是默認,跟著他往停車場走去。
兩人沿著僻靜的林蔭小道沉默走著,夕陽餘暉斂儘,暮色四合,周圍是幽青的暗沉,他突然開口:“見到你就會很開心。”
低沉好聽得聲音,側顏掩在昏色當中,輪廓卻更顯得精致分明。初月還在想著前麵的肢體接觸,精神有些渙散,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頓了下,訥然問了句很煞風景的話:“為什麼?”
蕭北辰沒有看她,視線落在前麵,頓了下道:“不許這樣追問,初月。”
初月反應過來,抿唇忍笑,覺得他此時的樣子也有點……是在害羞嗎?擔心身邊的人難為情,初月便坦誠說:“其實我見你的時候也很開心,但是也會很緊張,不過我們討論交流閱讀體會的時候就不會,那個,您有看出來嗎?”
蕭北辰嗯了聲,隨後輕笑,商量一般說:“那我們以後都不要緊張了好不好?”
“好。”初月乖乖答應,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便也跟著笑。
坐上車,蕭北辰傾身過來為她係好安全帶,一麵問:“一會兒想吃什麼?”
初月並沒有躲閃,扭頭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回答:“想吃炒菜,可以嗎?”
“可以,不過這邊的中餐廳都不太好吃。”
這個確實,這邊美食荒漠的名聲可不是說說而已的。她剛上公學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問題,好不容易熬到大學住公寓可以自己做飯,所以果斷置辦餐具,將三餐掌握在自己手中。
蕭北辰想了想,說了一個地方,是一家私人餐廳,初月以前和卡莉姑姑費恩一起去過,挺不錯的,但是需要提前三小時預約而且離這邊距離有點遠。
初月惦記著晚上要提交的課程作業,這樣一來一回,時間估計會很趕,便說:“有點費時,我需要在十一點以前提交作業。”
他略一思索,問:“那你介意去我在這邊的酒店嗎?”
初月還沒有回答,蕭北辰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話裡歧義,解釋說:“我也吃不慣這邊的飲食,所以有帶廚師過來,廚藝還不錯,有興趣試一試嗎?”
初月問:“會不會很麻煩?”
“不會。”他說:“位置也離你的公寓不遠,就在對麵街區。”
“那走吧。”初月點點頭。
蕭北辰將手機解鎖,點開與埃文的聊天對話框,交給初月說:“我開車,你來點餐。”
初月接過來,對著手機一時無從下手,在副駕上扭頭望向蕭北辰苦惱道:“如果不是自己做飯的話,我會在選擇上很糾結。”
車子啟動,緩緩駛出車庫,蕭北辰扶著方向盤說:“那你有什麼忌口不吃的嗎?”
初月搖頭:“沒吧,目前還沒有發現。”
蕭北辰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她說這句話的語氣好可愛,不覺唇角勾起,想了想,問:“吃魚可以嗎?阿姨做的蒸魚很不錯,咖喱牛肉,炒蝦……”
他提供了好些選擇,然後初月從中挑了幾道菜編輯好點擊發送。
停車,下車,穿過酒店門廊,快到廳上了,初月才驚覺自己在乾什麼,怎麼莫名其妙就跟他回家了?其實也不算回家,就是這個進度是不是有點超過了?
她腦子裡淩亂一片,很想現在就打電話給卡莉姑姑或者費恩或者Mia,總之他們誰都可以,就是想問一問,這樣是對的嗎?是正確的嗎?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做完題想對一對答案一樣。
“蕭北辰。”他的名字被她忐忑地叫出聲,連她自己都被嚇了一跳,連忙抬頭看他,眼神有些慌亂,尷尬解釋:“抱歉,我,又有些緊張了。”
蕭北辰抬了抬手,卻又落下,門廊上柔和的燈光照在他臉上,深邃的眸子望著她,辨不清是什麼情緒。
事實上他的心也在因為女孩剛才輕輕喚出他的名字而悸動。電話裡麵聊天時她這樣叫他,但那是完全不同的,此時,她就站在他麵前,怯生生開口喚他的名字,帶著緊張和無助,讓人不由心疼。
ALS總裁的名字曾經無數次出現不同的國界,不同的場合,不同人的口中:“Neil Xiao,蕭北辰……”或沉穩持重,或誌得意滿,或氣度淩人,起身,含笑,揮手。
這就是ALS蕭北辰出現在公眾麵前的姿態。
但初月不知道的是,在蕭北辰心裡,未有一次如剛才這般讓他驚顫,欣喜,甚至從心裡滋生出一種似有若無的細微的疼,像一支白玫瑰拂過,軟刺劃破胸口的皮肉,柔和地紮在了那裡。
他伸手牽她,溫聲說:“我們說好,都不緊張的。”
初月點了點頭,“如果你也和我一樣,我就不會了。”
“現在就和你一樣。”他輕笑說:“走吧,如果晚飯還沒好的話,你可以在書房看會書或者先完成自己的作業。”
他領著她進門,在客廳剛好碰到埃文和另一位靠在沙發椅上的男子聊天。
“嘿喲,咱們的蕭大總裁……”
那男子的話因為看到與蕭北辰挽著手的小姑娘而猝然停住了。
“埃文,你認識的。”蕭北辰向初月介紹:“這位是秦理,ALS副總。”
“您好,秦先生,我是徐初月。”初月禮貌問好,在秦理和埃文兩人極力掩蓋震驚的注視下紅透了臉。
秦理回過神來,站起身,熱情迎上來:“哎,您好您好。”
蕭北辰不動神色護在初月前麵,並沒有在客廳多停留,打過招呼後就帶著她去了二樓書房。初月臉上發燙,一直到在他的書桌前坐下,打開筆記本,才稍稍平複。
他的書房和她想象的差不多——整潔、敞亮,舒適。兩大排書架上各類書籍排列的整整齊齊,書桌上除了電腦之外,還有一些精致的小擺件。
他給她倒了水,端著水果進來,看到她望著側麵的書架打量,好奇問:“你平時在這裡辦公嗎?”
“這是第一次來住,以前過來的時候都是住倫敦那邊。”蕭北辰放下水晶碗,說:“先吃點水果,等會吃飯。”
他出去後,初月打開電腦,很快就集中精力投入到了作業中去,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手機在口袋裡響了聲,初月拿出來,意外看到蕭北辰的消息【晚飯還有二十分鐘就好,作業可以完成嗎?】
初月回他【可以。】
一麵移動鼠標,一邊暗自猜測他做什麼去了,為什麼要發消息問她。
沒過多久,書房門被敲響,她正好做完檢查準備發郵件,答應了一聲:“請進來。”
蕭北辰開門走進來,問:“完成了嗎?”
初月點點頭,“馬上就好。”
他已經換了身衣服,但還是襯衫與西褲的搭配,不同於前麵的黑白穿搭那麼正式,淺藍色的襯衫更加襯托出他的乾淨清雅,彬彬文質。
他注意到初月的打量,解釋說:“炒了兩道菜,沾上油煙味了,所以換了。”
初月微詫:“你剛剛是去做菜去了?”
“嗯,我覺得算是成功,去嘗嘗看?”
餐廳在一樓,他們下去的時候菜已經端上桌了,但是再沒有看到一個人。
餐桌並不大,他為她拉開椅子,兩人麵對麵落座後,初月往旁邊客廳看了看,輕聲問:“就我們兩個人嗎?”
“嗯,就我們兩個。”蕭北辰說:“埃文沒有吃晚飯的習慣,而秦理沒有和我一起吃飯的習慣。”
初月覺得他這句話莫名喜感,氛圍輕鬆,她也更加大膽了些,看著桌上擺得滿滿當當,有些過於豐盛的晚飯,眉眼彎彎說:“我們吃不完的,今天可能要浪費了。”
“那就每樣都嘗一些,以後知道了你的喜好,隻做你喜歡的,就不會浪費了。”
蕭北辰給她盛湯,修長的指節扶著白瓷湯盞,有一種乾淨柔和的美感,初月心中微動,很難想象這樣一雙手,這樣一個人,囿於廚房煙火是什麼模樣。
“哪個菜是你做的呢?”
“這個,茭白炒牛肉,”他一麵說一麵給她夾菜,“還有這道紅燒小排骨。”
這兩道菜不是初月前麵點的,他解釋說:“上次我們在見麵的時候你提起過說茭白炒肉很好吃,還有除夕你發的動態照片裡麵,我看到有排骨,所以想著這兩道菜應該是你喜歡吃的,恰好我也很喜歡。”
初月驚訝又感動於他這樣細膩體貼的心思,話一時拙於出口,隻好低頭乖乖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