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完) 塵埃落定,往事隨風……(1 / 1)

“誒,我說小師妹,你跟你們家藍宗主……”

棋盤對麵的魏嬰突然問我道,目光上揚,閃過了一抹狡黠的笑意,使那沒說完的尾音更加顯得意味深長了。

旁邊同樣一臉好奇的,還有金子軒父子跟江澄,隻見他們幾個齊刷刷地將頭轉向我,而我仿佛也在這一刻,聽見了八卦之魂在他們心底瘋狂燃起的火焰聲。

藍湛跟江厭離則暗自歎了口氣,看著他們一個二個的模樣心裡犯愁又沒轍,隻得各自拉了拉自己那口子的衣角未曾言語。

……

“能怎麼樣?我聽我父親的。”

我坦然道,將手邊的濁酒一飲而儘。

魏嬰撇撇嘴,沒得到滿意答複的他多少有些悻悻然地靠回了藍湛懷裡。

“唉……沒意思,我還想著你們好事將近能蹭個藍家的喜酒吃吃呢,不過我說啊小師妹,你如今的身份到底怎麼算啊?是認宗了王家?還是繼續留在藍家啊?”

想道彆的話題的魏嬰繼續問道。

而旁邊那兩個聽熱鬨的也跟著他一起,一邊喝酒一邊看。

左右我這身份在熟人圈裡也不算個秘密,他們知道我生於琅琊王氏,也知道我是王悅之女。

隻是,因為那禁術之事,這件事情不好,也不可能攤開了講,就怕知道的人多了會起疑。

畢竟,金光瑤玩鬼道的這件事餘波未散,若藍家再有個開禁術招魂的長老,那乾脆直接玩完算了。

故此,我在外人麵前一直都是藍三公子,也隻有跟著他們才敢放肆地去說這些事情。

當然,這些個破問題,也隻有他們能問了……

“宗要認,藍家自然也是要待的。”

……

就在我毫無頭緒,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們這個問題的時候,一到清朗的聲音伴著緩慢的腳步聲悄然出現在了我的身後。

“誒,澤蕪君來啦。”

魏嬰最先詐唬道。

我驚喜地回頭看他,卻見他亦向我莞爾一笑,最終,停在了我的身後。

“兄長。”

“宗主。”

“藍宗主。”

藍湛頷首示禮道,與之一同的還有連忙從軟墊上爬起來的三小隻。

藍渙含笑著跟他們壓手,之後又轉向身邊的其他三位拱手說:

“金宗主,金夫人,江宗主。”

“藍宗主。”

金子軒跟江澄同時道。

我側了側身給藍渙讓了地方坐下,而江厭離則招呼著指了指蹲在那裡的一甕黑色說:

“藍宗主來得時間好,這裡還有些蓮藕排骨湯,藍宗主可要來些?”

藍渙頷眸,正想拒絕時,卻被我一把按住了手,淺笑著跟江厭離說:

“自然是要的,不過我家大哥平素飲食清淡,隻多些藕即可。”

“好。”

江厭離笑答,回頭指揮著金子軒去盛湯。

粉粉糯糯的一小碗藕被端到藍渙麵前,我悄悄湊了上去,在他的耳邊輕聲說:

“雲夢的藕好,師姐這蓮藕排骨湯更是燉得極其鮮美,大哥不妨嘗嘗,也是師姐一片心意。”

“好。”

藍渙答道,撩袖撚起小勺,優雅溫吞地用了起來。

“誒,對了,還沒問清楚呢,方才澤蕪君說得什麼意思呀?我們問小師妹你們二人的事情,可她隻說聽叔父的,誒,澤蕪君,你又是作何感想啊?”

魏嬰的八卦之魂不滅,見我那邊沒什麼反應,便轉了下眼睛,說辭都沒變得就想來藍渙這邊套套話。

但誰知,藍渙卻隻是默默放下了小碗,慢條斯理地抽出一方絲帕擦了擦嘴,隨後又在袖下輕輕地捏住了我的手說:

“飛靈既是王家之女,那認宗便是一定得認的,叔父已去信建康,正與家主商議此事,而王氏祠堂裡,亦將她的小牌撤了下來。”

他頓了頓,回頭與我對視了一眼繼續道:

“至於其他事情,我,聽飛靈的。”

……

“誒…………”

……

一眾人被酸得後槽牙直打哆嗦,對麵的魏嬰更是跟個猴一樣直往藍湛懷裡鑽,而金子軒亦是下意識地上前攬住自家夫人的肩膀。

唯那全宇宙最直的單身狗江澄,獨自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欠欠地湊過來調侃道:

“既如此,那我何時才能喚小師妹一聲藍夫人呀?”

我挑著唇角壞壞地笑了一聲,拿過一旁斟滿的酒杯,抬手回敬他道:

“那師妹我何時又能看到晚吟師兄的江夫人是何樣貌呀?誒,聽聞虞夫人與江前輩明日便歸,說要跟著參加這次的雲夢清談大會,你說……”

“誒,可以了可以了,我自罰一杯,不問了,不問了啊!”

江澄趕忙投降,引得旁邊那倆捧腹大笑,魏嬰更是誇張得連眼淚水都擠了出來,環顧了一圈後,接著我那話茬繼續說:

“我聽說,虞夫人這次請了許多家中有姑娘的過來,怎麼樣江澄?這次……”

“嘖,喝你的酒去!”

江澄一個空蓮蓬便扔了過去,一眾人嬉笑打鬨著,聞著遠處悠悠飄來的荷香,美好而平凡。

……

“雲卿君。”

一到聲音倏然打破了我的思緒,轉眼望去,卻發現原本跟另外兩小隻在一處玩鬨的溫苑,此時卻突然出現在了我的身旁。

“雲卿君,弟子冒昧,想問雲卿君,今晚夜獵,可否也能帶上我?”

他拱手道,語氣平淡謙和,溫文有禮。

但我頓了頓,想到這一次的溫苑並無修為傍身,隻有那一手高超的醫術,不免有些猶豫道:

“你可知,這次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哪?”

“知道。”

溫苑點頭,隨即將一本醫書自懷中拿出,攤開到了我的麵前說:

“書上記載,此種藥材畏光,隻在晚上盛放花朵,且僅有此次夜獵之處才可尋得。”

他麵色認真,隨即又翻了一頁給我看道:

“此藥可解屍毒、陰毒、怨氣所造之毒瘴,若能製成香霧隨身攜帶,便不必再怕那些個瘴氣毒林了。”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對於醫術方麵一知半解的本人選擇直接回頭求助身邊的藍渙。

隻見他僅瞧了一眼便抿了抿唇,隨即便開口向身邊的溫苑道:

“既如此,便跟著一起吧,我今晚亦隨你們一同前去。”

聽到藍渙這般爽快便答應了下來,溫苑高興得直接笑出了聲音。

而另一旁,同樣知曉了藍渙也要跟來的其餘兩小隻亦是興奮得不行,拉著溫苑在一旁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我回眸過來,瞧著那一池荷花,又望著那相談甚歡地眾人,心下感慨。

我突然想起了二十一年前,岐山清談會後。

我抱著必死的決心去找了溫情,坦白了境界,並以自爆元神於不夜天城,同一眾溫氏之人同歸於儘相威脅,逼她跟我打賭。

但好在,我賭贏了,青蘅君沒有死,但是我死了,玄門唯二的元嬰修士,被溫家所殺。

而他們的司馬昭之心亦是藏無可藏,這也是為何青蘅君與藍啟仁會奪了旁係所有的話語權,並在後來直接帶人援助雲夢。

二十一年前,我押上了自己的一條命作為這場豪賭的唯一籌碼。

二十一年後,我再度歸來,看到了這場賭局的最後,看到了這一切,這一群人,安然無恙。

我贏了,贏得沒有任何懸念。

自此以後,風波不再,而我,而大家,亦會在這場風雨過後,迎來屬於自己原本美好的人生。

……

……

雲夢清談會過後,江澄不出意外地又被虞夫人一頓臭罵。

原因無他,不過是她好不容易請來的一堆世家女子,無一例外地都沒能跟江澄配成一對。

若不是江厭離大著個肚子得跑來撈人,再加上金淩那邊一口一個的外婆喚著,恐怕江澄是要在江氏祠堂內跪上個地老天荒。

不過,此時的我呢,則是跟這我家大哥還有老爹一起跑去了建康。

……

那日的皇都之中人流洶湧,走在街上,偶爾會聽到有人彈著小調,唱著那文人墨客們娛興之時所填的一些酸賦。

充耳不聞地走過那一條條小街,隻見那繁華之景漸漸褪去,映入眼簾的則成了一幢幢鱗次櫛比的樓閣,與那高大巍峨的朱門青瓦。

最終,我們停在了一處最為氣派的高門之前,藍啟仁上前遞上拜帖,隻見沒多一會兒,便來了一行人,規規矩矩地將我們請了進去。

“大人已經吩咐了開祠堂,就等著您三位了。”

帶路的女使回頭道。

我們跟著她,穿過了小橋流水,涼亭水榭,一路走過不知多少個回廊,終是在一處蒼涼的庭院前止住了腳步。

“此處便是家祠了,婢乃賤人之身,進不得這地方,三位請便。”

女使頷首道。

我則與身邊的兩人一同拱手示禮,待目送著她離開後,這才緩緩跨了進去。

“路途遙遠,三位,辛苦了。”

站在裡麵的王混拱手道。

而這,是我生平裡第一次見到他。

三十多歲的模樣,因著那蓄起的短須,瞧著要比尋常人穩重許多,眉宇開闊,隱約可見少年時的綽約風姿。

“兄長。”

我換了女禮向他道。

而他亦是拱手,客客氣氣地示禮道:

“小妹。”

……

接下來,便是一陣的相對無言,就在我們不怎麼熟的簡單寒暄過後,我跟著王混一同踏入祠堂。

跪在那祖宗牌位之下,由藍啟仁主持,王混與藍渙從旁觀禮。

而我,正式認宗,歸回琅琊王氏。

……

簡單的儀式結束,藍渙卻驀得在我身側撩袍,優雅而輕緩地跪在了旁邊。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亦在望著我,眉宇輕揚,淺淺地勾出了一抹笑意。

驟然間,我似是了解到他內心所思,略有驚愕地張了張唇,回首看向那敬立於前的一雙牌位,一抹暖意倏然劃過心間。

“嶽父嶽母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他淡聲道,極為鄭重地頷首叩拜。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卻聽他忽然開口,語氣極緩地向著牌位說:

“渙乃姑蘇藍氏子弟,承祖庇佑,不敢忘卻先恩,嫽,我心所向,亦為渙命定之人,奉天之作,承天之合,順父母之意,從新人之願,結為道侶,合為一家,盟誓發願,恩愛一生。”

……

那天的微風,暖得猶如春光裡的豔陽。

我靜靜地跪在他的身邊,聽著那擲地有聲的回響充斥在宏偉莊嚴的祖祠之中。

恍惚間,我似是又回到了年幼之時,小小的他,將小小的我抱在懷中,帶我看遍那山間的雲,路邊的花。

我靠在他的懷裡,聽他念著那冗長無趣的家規,又貓在他的身邊,看他指下翩然,撩動那聲聲琴音。

他送了我小扇,贈了我世間最好的法器,提筆落墨,繪儘了那人間勝景,萬水千山。

後來,後來……

一豆紅燭搖曳,原本清幽寧靜之處,卻在那日掛起了紅稠彩緞。

我看著他深邃的眸色中,閃過了一抹情意綿長。

深重地鼻息掃過臉頰,徘徊在耳畔,我貼上他的鼻尖看他,看著看著,卻一同笑出了聲音。

熟悉的崖柏香氣撲麵而來,竟比重逢那晚,還要濃烈幾分。

……

窗外溪流潺潺,繞過山間,彙入一片幽潭,一隻孤鶴劃破天際,停在了一方長滿青苔的玄石之上,向著月光昂起雪白的脖頸。

沉悶的鶴啼回蕩在幽幽山穀,伴著那靜謐悠揚的流水之聲,纏繞雲間。

……

月光寂靜,在那彌彌山間,亦在那淒清的皇都盛景中。

朱門高院,燭光熠熠。

小巧家寺之中,一抹人影悄然映在了燈火之下,目之所及處,竟是一座流光溢彩的金製神像。

相中之人麵目清麗而祥和,捧著琵琶,持著折扇,腰間掛著一柄長劍,腳下亦踩著一麵目猙獰的邪神鬼怪。

青煙層層而起,那人站在那金像之前,默然了許久許久。

直至最後,他才自懷中緩緩取出了一個不知珍藏了多少年的劍穗。

天青色的穗尾漸變成白,穗身上的小結細致卻又簡單。

一圈清心咒文包裹其上,散發著微微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捧在掌心之上,對著那金光耀耀的神像觀了許久。

回想起那多年之前,他捧著抄本去找她,而她卻不知為何,看到了他腰間染汙的劍穗。

隨手一拋,她將那精致而簡單的劍穗拋在了他的手中,而他,卻在那一念之間,將那掩埋了多年的真心,交付給了她。

此後經年,便再也無法忘懷了。

而今,他卻隻能站在這處角落之中,看著那最後的一尊金像暗自感歎。

那年春時,他在離彆之時向她拱手,跟她說:

‘吾將於建康,遙祝君安。’

而今,又是一年春歸處,他身在建康,對著她的金像,手中握著那隻劍穗,拱手示禮:

‘一彆經年,日月輪轉,願君喜樂常在,璞於建康,遙祝君安。’

……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