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那天跑去藍渙那兒一通輸出之後,當日下午,雲深不知處便有了新的傳聞出來。
一個是說雲卿君不好惹,給宗主罵得連句口都不敢回。
一個則又說雲卿君要做仙督啦,還帶著含光君‘篡位’,要把宗主掃地出門了!
嗯……
我真的謝謝你們哈,我給藍渙掃地出門?
你們自己聽聽,不離譜嗎?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但是傳歸傳,我照樣該乾嘛乾嘛,左右都是在雲深不知處內,頭上有家規頂著,翻不起什麼大浪花。
不肖幾日,那流言便會跟著時間一同消逝得精光。
隻是……對於我做仙督這事,似乎並沒有徹底結束。
因著金光瑤抖出來的,從金光善開始的一係列作妖往事,蘭陵金氏如今的口碑,真的是要多差勁有多不堪。
即便金子軒上台之後勵精圖治,奮發圖強,努力地樹立形象,企圖改頭換麵。
但是,就因為手下門客薛洋修行鬼道,濫殺無辜,以及夷陵亂葬崗,金光瑤派人引邪術妄圖誅殺玄門眾名士、長老這兩條,便夠蘭陵金氏一輩子定在恥辱柱上不得超生了。
即便這兩人如今都沒了也不行。
故此,那仙督之位,也就再沒人想提起了。
隻是……
因著我那日腦子抽抽得多了一嘴,這便一下激起了不少人對此的興趣。
如今,恐怕整個玄門都在等著我答複這件事情。
畢竟,上天入地唯一一個以元神修成肉身的鬼仙,還是個在民間威望極高,得了皇帝禦賜神位的城隍靈王。
並且還在這次討伐金光瑤時出了大力,怎麼想都是做仙督的不二人選。
但是……
我不想當!是,真的不想當這個勞什子的鬼仙督!
第一,我對玄門這群趨炎附勢,又沒有一點腦子的牆頭草沒有一點好感,更彆提做這群人的頭頭了,彆惡心我了成嗎?
第二,就算我能忍下這口惡心,但是,我不是宗主,而我們家有正頭的掌事人藍渙在上,那我做這個仙督算怎麼回事?
雖說我倆現在這關係吧……
嗯,還在冷戰鬨脾氣。
但是,他該是我大哥還是我大哥,該是宗主也還是宗主,我並不想越俎代庖地多管閒事,更不想因此讓人多想,再生了沒來由的猜忌。
所以,我壓根就沒想過要去攬這個活,至於那天也不過是想氣氣藍渙,讓他趕緊出來而已。
可是誰曾想,藍渙還沒出來,傳言就先傳出來了,但現在因著藍渙人沒在,他們也不好來問。
畢竟我倆關係擺那兒了,明眼人都不會挑這個時候跑過來問我什麼仙督不仙督的問題。
那我也就本著一拖到底的心態先放著,左右拖得時間久了,他們估計也就忘了。
反正這玩意兒本身也沒人稀罕,新鮮勁過去就得了。
然而,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我這事情還沒拖到第七天呢,藍渙他就出來了。
他……他出來了……
嗯……
一直時間,我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怎樣,原本以為他能再磨嘰個倆月再想想,給我點時間把說出去的話都收回來。
這下好,我要擁立‘幼主’‘謀權篡位’的想法徹底坐實,在他麵前連翻都沒得翻。
嗯,雖然我本身就沒想著要翻。
況且,他閉關半年屁事不管,誰都不搭理的事兒我還沒完呢!
怎麼著?你要出來就出來,要關就關唄?
好話說了不聽,罵你你也不理,等了你半年多了,你現在知道出來啦?知道過來找我啦?
晚啦!
閉關誰不會呀?我還不跟你玩了!
於是乎,就在他出關當天,我冷眉冷目地無視了他整整一天,看著他那欲言又止地小眼神轉身就跑。
最後,隻跟藍啟仁大概報備了一下行蹤,當天晚上,我就跑去祠堂,把我的牌位一扶,法器一供,找了個信徒最少,地處最偏的城隍廟當神仙去了。
不是不理我嗎?
行,那最好再也彆想理我了。
……
那天,神廟之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我隱著身形踏過青石,走進了大殿,卻恍然發現,即便是這種天氣,即便是香火最少的神廟,卻仍是人流湧動,絡繹不絕。
因著我之前拆廟於民,換金為民的這一行為,惹得不少百姓感動不已,紛紛請了我的畫像重新修鑄神像外,還有許多不曾供奉過的信眾慕名而來。
以至於我的信徒及念力因此暴增,就連這原本無甚香火之處,如今亦是青煙環繞,信客不絕。
我歎了一口氣,附在了那座新鑄的銅像之上,看著那來來往往的信眾,食著嫋嫋燃起的青煙安然又自在。
果然,還是這般踏實簡樸的日子最好,整得什麼這個祭典那個規矩的都沒必要,吃個香火都吃得不甚安心。
……
就這樣,我在這個城隍廟裡一待就待了兩月有餘,沒人的時候就收拾收拾院子,擦擦神像,有人時則安安靜靜地附在神像之上,靜靜聆聽請願之聲。
有事沒事還出去溜達溜達,順便打聽一下他們最近都在乾嘛。
但當聽到藍宗主總時常跑去各個城隍廟時,便心安又理得地斂斂神情,再繼續跑回我那個小廟裡貓著聽風看雨,活得好不自在。
直至有一日,藍啟仁突然找上了門來。
彼時的我正在清理著院中落葉,待看到他那修長的身影忽而出現在門前那顆巨大的銀杏樹前,詫異地頓一瞬。
反應過來之後,我忙將葉子匆匆歸去一旁,規規矩矩地將人請了進來,取了兩個蒲團,與他一同坐在了靈王殿中。
“嗯,你這小廟,打理得也算妥帖。”
他飲了一口我自己烹煮出來的銀杏茶,甚為滿意地點點頭道。
我揚了揚嘴角,取來了供桌上的糕餅點心,往他麵前推了推說:
“自己住嘛,自是要安逸閒適得好。”
“嗯。”
藍啟仁認同道,隨即便直接開口問:
“可有想好了什麼時候回去?”
……
我有些無言。
其實,當時跑出來,一是因為生了藍渙的悶氣,二則是因為想要躲一躲關於那仙督的風頭。
但如今,兩月已過,由於這仙督一職本就過於尷尬,再加上有金家那些個事情攪在其中,此事便也跟著一起不了了之,無人再提。
至於我那一腔無處安放的小脾氣,亦是在這兩月散漫安靜的生活之中消餌於無形。
而今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回去。
嗯……更確切地說,是有些不太想回去了,感覺這樣遠離塵煙的生活似乎也不錯。
“是……不想回去了?”
堪破了一切的藍啟仁笑問。
我不好意思地抿抿唇,看著他的微揚的小胡子,垂眸認了下來道:
“嗯,這幾日過得懶散,但恐怕,還是我自己沒想透吧。”
藍啟仁了然,放下茶杯,默默地站起身來和藹地跟我說:
“既如此,那便多待些時日吧,等想通了再回也不遲,為父見你一切安好即可。”
我點頭稱是,默默向他示禮,走去他的身旁,一同行直了那敞開的木門之處。
“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他又說道,揮了揮手將我往回趕。
“父親慢走。”
我微微頷首,沒有繼續推辭道,隻是站在門口目送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
那日之後又過兩日,楓林漸紅,蕭瑟的秋風將那飄揚的落葉散了卷,卷了又散。
我坐在門口石階上,裹著袍子看著那隨風搖曳的銀杏樹枝,思緒萬千。
直到喝完了最後一口銀杏茶,我歎息一聲,轉身回去,將那茶杯儘數收好。
理了理自己的道袍發髻,最後將神殿歸置整齊後,抬步跨出了出去。
……
“這……大…長…長兄?你怎麼……”
清煦而溫雅地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院落中間的石階之下。
我站在朱紅門框之外,垂眸看著他身長玉立,眉眼含光的模樣,心下動容。
“我想,帶飛靈回去。”
他淡淡道,一片銀杏葉落在了他的肩頭,襯著他溫潤如玉的麵龐,竟突顯出了幾分淡淡的禪意。
我沉默地將頭撇去了一旁不去看他,自顧地走下台階來到了他的身邊。
看著那顆枯葉泛黃的巨大銀杏,緩緩地開口道:
“此番回去,我是為著父親,不是……”
……
話未說完,一個溫暖的懷抱卻倏得將我環入其中。
熟悉的崖柏香氣撲麵而來,我靜靜地靠在他堅實而又柔軟的胸膛之上,感受著那強有力的心跳,與血脈之中的層層悸動。
“是我的錯,我不該因著這件事情衝你發脾氣,你做得沒錯,說得也沒錯,而該被討厭,該被罵的人也從來都不是你,是我自己,一時沒能想清楚。”
他歎息一聲道,語氣中藏著隱隱的不安與內疚。
我在他懷裡動了動眼睛,雖然對於這突然的到訪有點意外,但心裡卻早已有了準備。
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他的性格,了解他的為人,所以,我也明白那件事情對他的傷害究竟有多大。
其實,如果他不是藍氏的宗主,肩上沒有那般重的責任,我也願意慢慢等著他,等他自己走出來,等他自己想明白。
就像曾經的他,等著我將煩心事告知於他一樣。
隻是可惜,我們並不活在曾經,也沒了那般的無憂無慮,每個人肩上的責任都不輕,要做的事也都不少。
可即便如此,我們卻還是我們,是清風明月亦是瀟灑不羈。
……
“大哥,從這裡出門左拐往西,新開了家鋪子,我想吃他們家的芝麻糖糕。”
我故意道,先是伸手回抱住了他,又將腦袋從他的懷裡鑽出來,用下巴搭上了他的肩頭。
他囅然一笑,彆開身子來看我的眼睛,眉目如星。
“肯喚我大哥了?”
他調侃我道。
我有些無奈,卻還是跟著他一起笑出了聲音說:
“一直都肯的。”
他沒說話,隻是看著我的目光忽而轉深。
纖長細膩的手指撫過我的臉龐,帶過絲絲冰涼的觸感緩緩地落在唇邊,他附身向前,頷首在我的額間輕輕印下一吻。
隨後垂下目光,熟稔地撈出我藏在寬大袍袖間的手,順著指尖緊緊地扣在了一起。
“慚愧,我對此地不熟,還得由飛靈帶著我去了。”
我掩唇失笑,執著他的手朝門外走去。
遠山吹拂而來的風卷起枝椏上微黃的銀杏葉,飄飄蕩蕩地落在了整潔乾淨的青石板上。
一雙相偕而去的背影,逐漸隱匿在了街角之中,最終,融入了那平凡,再不見其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