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藍曦臣,你給我支棱起來啊……(1 / 1)

那天之後,我親手砸了信徒最多,香火最旺的三間城隍廟。

……

“喲,這怎麼回事啊?好好的廟怎麼就給……”

……

“彆提了,這是聖君親自砸的,什麼也彆問了,去領了香火錢趕緊回去吧。”

……

“誒呦,這怎麼能夠呢?本身就是給聖君捐的香油錢,怎麼能……”

……

“誒,就彆說了,你瞧見沒,那金像都要融了還回去了,快點拿錢回去吧,都是聖君自己的意思。”

……

梧桐樹下,一縷微風將蔥鬱的樹葉吹得沙沙作響,我站在遠處,看著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寧靜。

“三公子。”

蘇涉的神魂飄飄蕩蕩地落在了我的身旁,抬眸看了一眼那來往穿行的人流歎聲道:

“皇都那座已經安置妥當,按照公子的意思,改成了善堂,已經安排人陸續住進去了。”

“辛苦憫善兄。”

我頷首,對著他虛幻的身影說:

“日頭大了,那邊規矩嚴,憫善兄身為夜遊神,還是快些回去吧。”

“無妨,我今日與日遊神換了班。”

蘇涉淡聲道。

我含笑點頭,回眸過去,沒在說什麼。

隻是,蘇涉卻在此刻驀得頓了頓,似是有些猶豫,但不過須臾後,他還是動了動眉頭開口接著說:

“其實,這次,我還發現了一件趣事,不知公子可願一聽?”

我挑眉,似有好奇地瞧了他一眼。

“我這兩日走訪查探,發現聶宗主其實並未為公子建過神廟,供過香火,隻是散播了點消息,為您拉了些信徒,而那請神祭,也的確是他慫恿促成,隻不過,他本人及手下的人,卻從未參與過,撇得很是乾淨呢。”

蘇涉道。

我了然地點點頭,其實也大致猜到了會是這個結果。

畢竟,自聶明玦死後,清河聶氏便跟著一落千丈。

聶懷桑要計劃著怎麼將金光瑤掀入塵埃,就必須學會藏巧於拙,先讓其認為自己無能,放下戒心,才能有後來的一擊命中。

想來,他應該是沒錢搞這些有得沒得的東西。

……

“所以,公子不好奇,你砸的這三間神廟,是誰所建?”

蘇涉繼續說,有意賣關子地向我揚了揚唇。

我暗覺不對,但一時又沒個什麼頭緒,隻得轉頭問他道:

“誰建的?”

“陳郡謝氏。”

他答道。

我怔了片刻,一個俊俏翩然的麵孔忽得在眼前閃過,往事的片段如流水一般湧入心扉,那些少年時的光陰,好似重新浮現,但又遠得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任憑我如何努力,卻再也無法觸碰它分毫。

“是他呀。”

我幽幽道,倏而想起了那柄佩了顆貓眼石的寶劍,笑出了聲音:

“我說,這麼大的神廟,那樣威嚴的金像,除了他,似乎也沒有人能建得起了吧?”

蘇涉也跟著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什麼地又說道:

“他們家近日在準備,說是家主的大兒子,要行冠禮了。”

“行冠禮??”

我猛得轉頭看著他,驚得眼眸迅速收縮,就連說話的聲音也跟著直飆了八度。

信徒們如針一般的目光紛紛刺來,我亦是恍然察覺地看了眼周圍,訕訕地收了收下巴,有些尷尬又有點懵地往樹影處藏了藏,避開了那一眾驚奇的眼神。

“十五了。”

蘇涉輕盈地飄來我身邊補充道,似是已然料到了我會有這般反應地說:

“他們這種望族權貴,為了早些入仕,冠禮行得都早,而且,已經定了琅琊王氏家的姑娘,明年開春,就要請嘉禮了。”

我後知後覺地點頭,多少是有點沒緩過來。

但算算時間,也確實差不多了,畢竟我死都死了十九年了,他作為一帶名門家主,又承襲了爵位,自然早便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生子,綿延後嗣了。

隻是……

“嘶……憫善兄,你一個夜遊神,怎地對這世俗望族之事如此感興趣?”

我狐疑道,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試探。

然而蘇涉卻是副理所應當的模樣,完然無視了我的目光說:

“此乃人間大事,我掌夜,司凡俗之事,自然得清楚。”

我仍持懷疑態度地點點頭,左右我對無常殿的事情不甚了解,他的這些話自然也無從考證。

所以,隨便吧。

“我還知道,他給各大望族都遞了請帖,其中,也包括了玄門的四大世家。”

蘇涉繼續道。

“哦,能有玄門去這個嗎?”

我有些好奇地問。

“蘭陵金氏啊,他們可是有人在朝為官的。”

他脫口而出。

我亦跟著點頭,確實,金家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若這世俗上的關係再走動不好,可就真涼了。

“公子不去嗎?好歹之前關係也不錯。”

蘇涉又問。

我遲疑了片刻,抬頭望了眼透過樹影灑下的光暈,靜靜地彎了彎唇角。

“不去了,年少的事情,還是留在年少吧。”

我如是說道,隻是心中泛起了一絲感歎,但即刻便又隨風飄去了老遠。

就像那斷開了的風箏,既以遠去,又何必再去追憶?

……

那天之後,我仗著仍存於現世之中的優勢,一舉將那些祭典什麼的全給廢了個乾淨,又把能融的金像全都融了,返給了出錢造像的人。

畢竟這年頭,活著就挺不容易了,與其花大價錢搞這些,倒不如拿在手裡好好地生活。

至於我的神像嘛,用銅製就行,便宜,也不影響供奉。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因為這事欠了人情,再給了誰可趁之機,索性一口氣全拆了,我也好落個心安。

隻是不知為何,有那麼一處的金像卻始終沒拆下來,但因著供奉太少,我實在沒有找見,便暫時作罷,記了個小本,打算日後再說。

畢竟如今家裡,還有個更頭大的事情正待處理。

話說,自從金光瑤與聶明玦同歸於儘之後,我家大哥便直接學著我大伯父那般閉關不出,誰也不見。

沒辟穀,但整日裡飯也不好好吃,光也見不著,沒人知道他到底在乾什麼,狀態怎麼樣。

其實,我也是理解他的,摯友背叛在先,身邊人欺瞞在後,最要命的是自己護了那麼久的弟弟竟是個大魔王,自己還因為他,一劍殺了那救他於水火的恩人加摯友。

嗯……

這換誰誰頂得住?直接世界觀崩塌了呀……

但我吧,作為始作俑者之一,又實在沒什麼立場勸他。

於是乎,便挑了個日子,坐在他閉關的那個洞口前劈裡啪啦得說了一堆,把能招得不能招得全給他招了個乾乾淨淨。

從傍晚過去,到說完時天都黑透了,可是,裡麵的人卻楞連一絲反應都沒有。

我知道他還有氣,索性就沒再多管,想著等他自己想通了就好。

然而,我這一等,就等了整整半年過去,他仍是屁個得反應都沒有。

不是,我的新神像都鑄好了誒,你怎麼還沒想通?

我知道這事兒不好想通,但是你好歹一族宗主啊!半年了啊!你就真的不管不顧了?

我爹都隱退好二十年了,因為你這事又重新出山,那麼大歲數了天天除了帶學生還得處理你那爛攤子。

像話嗎?

當然,我跟藍湛自然也閒不住,回來就是處理族務各種走動,但我們年輕人也就無所謂了,主要就是藍啟仁跟青蘅君這兩個老頭頭。

青蘅君倒還好,常年不理世事,現在出山也就是替兒子掛個名頭,能幫得忙其實不多。

我跟藍湛呢?

嗯……說白了,就是倆生瓜蛋子。

額……他可能比我還好點,但也半斤八兩,畢竟這麼些年,都是藍渙自己包攬全局,他就跟著魏嬰全世界瞎跑。

而他現在一撂挑子,家裡能頂事的就藍啟仁一個,加上又有家規在頭上頂著,旁支根本不能插手一點。

所以,就又成了我老爹一個人前前後後,忙裡忙外。

但好在,此時的我跟藍湛都長大了。

藍湛嘛,不用多說,腦子聰明,很多東西一學就會,一點就透,上手極快。

而我呢?先是在陰陽界當過擺渡人,後又做了一府城隍。

在上統禦一票鬼仙,在下又掌一眾陰差,對於這些東西倒也不陌生,不過換個思路而已。

所以相較於之前,藍啟仁的壓力,也自然也減輕了不少。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我們把能做的都做了,那要你這個宗主有個什麼用?

怎麼?藍家宗主都是擺設物件吉祥物?

不高興了就往屋子裡一關,成日裡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點責任沒有,一點事情不擔,全然沉寂在自己的感傷中不可自拔嗎?

要這麼說,那藍氏還立這沒用的宗主乾嘛?直接像現在這樣,找兩個嫡係把事情平攤算了!

想到這些,我瞬間氣不打一處來,撂了手上正在處理的事情給藍湛,火氣洶洶地殺到了藍渙閉關的那個洞口。

我爹脾氣好,能慣著,可我不行,給我出來乾活!!!

……

“誒誒誒,雲卿君,您不能進去,宗主還在閉……”

“滾!我知道他在閉關!”

我破天荒地在雲深不知處爆了次粗口。

一旁蹲守的門生人都傻了,麵麵相覷著不敢說話,直至我一掌將人推開,兩步上前,十分暴力地震碎了鎖在洞口的封印。

……

洞內一片寂靜,藍渙就那般盤著腿,背對著我坐在一處平整的大石上。

若不是還有那均勻地呼吸聲在耳畔起起伏伏,我倒真是覺得這人在這兒坐化圓寂了。

“長兄就打算坐在這裡一輩子不出去嗎?”

我壓著火氣道,就連平時對他的慣用稱呼都改為了‘長兄’。

然而,回應我的,卻是那不出所料地沉默。

我被他那模樣氣夠嗆,閉著眼睛強喘了幾口氣這才又恢複了理智道:

“沒錯,這次的事,是我的不對,誠如我那日所言,我也不想為了自己狡辯,說是這一切都是因為長兄之類話,錯了就是錯了,我藍芷認,你罵我氣我討厭我,我都認!可是我父親呢?我父親又做錯什麼了?”

藍渙接著不語,但是我卻看到了他的呼吸在這刻忽得停滯了一瞬。

暗暗鬆下了一口氣,那衝上了頭的火氣也隨之有所緩解。

嗯,他既有反應,那便不是完全沒救。

“我父親,引退近二十年,如今因為你忽然閉關,全族上下措手不及,他隻得再度複出,穩住藍氏,但是我們知道也理解,這次的事情於長兄而言確實太過,我們願意給你時間去解決,可是不代表要一直這樣下去!”

我頓了頓,忍住眼中滲出的淚花接著說:

“我父親上半輩子為了藍氏,為了咱們三個忙碌半生,兢兢業業,勤勤懇懇,老了,好不容易能停下來享享清福,卻又要因為我們的事情繼續操勞憂心,他那麼大歲數了……”

猝不及防地淚水悄然落下,我說不下去地停了下來,回想起藍啟仁,又回想起這些年的種種,隻覺得心中酸澀疼痛。

如今,除卻對於他的愧疚,還有對於自己無能的自責。

我皺著眉頭轉了過去,就著洞外撒進來的微光兩下抹掉了麵上的殘淚,調整了半晌的情緒,這才呼了口氣回過身來,頂著微紅的眼睛繼續說:

“總之,我言儘於此,你若是想待,那便在這裡待著,待一輩子都沒人管你,我會重新考慮擔起仙督一職,而後扶持二兄,做新一任的宗主。那為著我們三人,為著藍氏操勞了一輩子的人,是我的父親,你不心疼他,我心疼。”

……

終於,我看到了他那微微顫動的肩頭與輕輕頷下的顱頂,那口堵在心頭已久的悶氣倏得跟著天邊的雲,消散了大半。

我沒再繼續看他,轉身向外走去,隻是走了一半卻又停住了腳步,看著那幽雲儘散的天空,我站在洞口邊上,迎著那清朗最後開口道:

“若我也如兄長這般,哪日心情也不好了,找個山頭一藏,信徒不管,請願不聽?什麼妖鬼橫行全然與我無關,就等著自己手下鬼仙處理,如此,百姓憑何尊我敬我?冥界又因何信我服我?”

……

衣袂飛揚,寬大的袖口掠過岩壁上的一簇小花,我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此處。

旁邊守著的門生個個呆若木雞,麵麵相覷地不知如何是好。

畢竟,自我回來,換上了這身藍氏道袍之後,不管幫忙講學,還是平時相處,什麼時候不都是和和氣氣,笑意盈盈的?又有哪個見我發過如此大的火?

更何況,這火氣還不是衝著彆人,是衝著那個向來溫和儒雅,但做事又果決非常的藍氏宗主,澤蕪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