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歲歲年年,花如昨日,人如……(1 / 1)

就……說出來誰敢相信嗎?

我,堂堂姑蘇藍氏的三公子藍飛靈,歸來後頭一次回家,竟是被人綁回去的???

這……

離譜嗎?像話嗎?

而且還是因為我偷了我自己的法器,然後不小心砸了我自己的牌位被綁的。

就……

……

“不是,你們聽我說,這法器,它本身就是我的啊!”

我無語又心急地辯解道,站在姑蘇城外,跟兩名疾跑而來的藍氏門生拉扯了起來。

然而,麵前那兩位卻跟完全聽不見我在說什麼一般,隻看著貼在我三樣法器上的追蹤符,二話不說地掏出捆仙索,上來就要綁我的雙手。

魏嬰拉著藍湛默默撤到一旁不吭聲,打定了主意要瞧我熱鬨。

因著他倆始終不表態,跟在身後的一眾藍氏小輩更是個個縮著腦袋,一副絕不多管閒事的模樣明確戰隊。

隻藍景儀麵露難色地瞧了我一眼,但自餘光中窺見身邊那兩尊大佛眼觀鼻鼻觀心地樣子後,立刻明確立場,到了最後,竟連個屁都沒憋出來。

……

“喂,二哥,無羨師兄,你們……我這…你們倒是說句話啊!”

“住口,不準對含光君無禮!”

一位門生冷喝道,將我的話儘數擊退腹中。

欲哭無淚地抬頭看天,我認命地被拴著雙手,一路被那兩個人拖著,回到了雲深不知處。

……

“宗主,藍先生,法器找到了!”

另一名門生進去通報道。

我站在雅室門口,看著那熟悉的大廳,萬般思緒亦在此刻湧上心頭。

忽而想到昨晚,我強闖禁製將法器拿走,還不小心把自己的牌位給砸了。

看到這場殘局的他們…應該,難過了很久吧……

……

“帶進去。”

那名門生出來道,向著眼前握著我胳膊的那位使了個眼色。

“不必。”

我突然開口拒絕,一把將手上的捆仙索掙開說:

“我自己進去。”

“你……”

寒光突顯,兩名門生見狀即刻出劍直指向我,目光中除了震驚與警覺外還多了些許的恐懼。

“彆怕,我若想跑,還能被你們抓住?”

我輕聲道。

抬指撥開劍尖,望著雅室那高大端正的牌匾,暗暗呼了一口氣,雙手顫抖地提起衣擺,一步一步地,踏入了正廳。

……

清冷的屋室,燭光燃起,熟悉的案台之上,有兩道身影正正地坐在我的對麵。

微微昂頭,當我看到他們臉上凝固的表情時,那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宛若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在此刻,如狂風暴雨般,發了瘋地翻湧起來。

撩袍跪在大廳正中,我顫動著雙唇,拱手向著斜側方叩拜:

“孩兒…歸家,拜見……父親……”

……

木質地板上傳來聲聲悶響,藍湛與魏嬰始終站在門外未有跨進一步。

我將額頭緊緊貼在地麵之上,死死咬著牙關,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流淌而下。

廳堂之上,落針可聞,隻有那搖曳的兩豆燈火,在寂靜之中無聲地呼吸。

不知靜了多久,我隱隱聽到地板上傳來了下壓的聲音。

一雙溫熱的大手顫顫巍巍地握住了我的雙臂,緩緩抬頭,我順著向上望去,隻見那一雙熟悉而又隱忍的眼眸,此刻,卻含著滿目淚光定定地看著我。

“……孩子啊。”

他輕喚道,一刻淚滴默默滑下。

我再也忍不住地哭出了聲音,看著他那清瘦的身影,心中鈍痛。

“父…父親…父親……父……爹…爹爹……”

……

斷斷續續地哭聲,一下一下地回蕩在那嚴肅又冷寂的雅室。

我完全失去理智地撲進了藍啟仁那單薄的懷抱中,抓著他背後的衣袍狠狠地哭了出來,雙肩不住顫抖,像是要把那攢了經年的委屈全部發泄出來。

藍啟仁默默地蹲坐在我麵前,輕緩地撫著我的背,沒有糾正我的叫法,隻是一遍遍,一遍遍地在說:

“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於此同時,坐在案台正北的藍渙也默默起身,來到我的身邊,呆呆地看著我撲在藍啟仁懷中痛哭的模樣,悄然將一滴淚漬落在了腳下。

“飛靈……”

他顫抖道,聲音啞得厲害。

抬手去摸我的臉頰與額頭,似是不太敢相信,麵前所發生的種種竟是真的。

我緩緩脫開了藍啟仁的懷抱,轉眼過去看他,看他溫柔又熟悉的模樣,看他和煦又炙熱的目光。

我抿著嘴唇想衝他笑笑,可是不知為何,還沒等我彎起唇角,眼眶中那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卻又不聽話地流淌而下。

我現在這個模樣……恐怕比哭都難看吧……

……

“不哭,哭什麼啊……回來就好,你能回來…就好……”

藍渙顫聲道,一邊自己的眼淚止不住,一邊又抬手,一下一下地替我擦著淚水。

我被他搞得心中極酸,好不容易平息下的情緒再度堵上了心頭。

一旁的藍啟仁默默地擦了擦眼角,見我們倆這停不下來的模樣驀然起身,端著一副要訓人的架勢清了清嗓子道:

“行了,彆哭了,一個宗主一個長老,哭成這樣,像什麼樣子?惹得人笑話。”

……

我愣了愣,久違地聽到藍啟仁那訓人的話語,竟覺得心中一陣安定,漂泊而歸的平靜感油然而生,逐漸地填滿心扉。

“行了,時候不早了,都趕緊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等明日再說吧。”

藍啟仁又道,揮手將那從震驚中慢慢醒來的一幫人趕了回去。

兩道目光顫顫巍巍地向我投射而來,順勢回頭,我瞧見到那方才綁了我回來的兩位門生竟猶如驚弓之鳥一般瞬間彈了起來。

尷尷尬尬地相互對視了一眼,終是汗流浹背地前後退出了現場。

……

立在門外的藍湛與魏嬰相攜走了進來,看著這番場麵,魏嬰又忍不住得犯賤道:

“誒呀呀,久彆重逢,真是太感人了!看得我都要哭了,叔父,想不到您老人家,竟還有這般慈祥和藹的一麵。”

眾人無語,可是那氣氛卻是瞬間變好了不少,藍渙熟練地拉著我向一旁躲了躲,看戲一般地瞧著藍啟仁指著魏嬰的鼻子,氣得小胡子亂飛。

“魏嬰,不可對叔父無禮。”

藍湛立即阻止道,抓著魏嬰的手向後撤了一步,轉而拱手轉移話題說:

“叔父,兄長,今晚,我等於莫家莊發現一鬼手,詭譎如斯,一炷香內連殺三人,幸而飛靈在場,將其鎮壓,但後續之事還需兄長與叔父定奪。”

“嗯……確實棘手。”

藍啟仁摸了摸胡子道。

藍渙則轉頭看著我問:

“飛靈可有何見解?”

我無言,麵露難色地將頭低下。

額……見解……

我的見解?

那……我的見解可就多了,隻是還沒想好怎麼說而已。

總不可能直接掀牌底,告訴他們,鬼手是聶大的,是聶懷桑為了讓咱們徹查當年之事故意搞的吧?

額……能不能信,可不可信先放一邊,就光聶導這十年如一日的香火投喂,還特意為了增加念力每年都給我大辦生辰。

使得我死後連二十年都沒到,便修成了肉身,就衝這獨一份的大恩,我都沒辦法開口把他給賣了啊!

於是乎,為了協助本人的大恩人,我決定先來裝傻,之後若做彆的打算是之後,當下按照聶導規劃的劇本走,應是沒錯的。

“無甚頭緒,但此手怨氣頗深,且靈魂不全,不若先嘗試著將怨氣化去,看看能否發現些線索。”

我冷靜道,自腰間將那裝著鬼手的乾坤袋拿了出來。

“誒呀,壞了!”

一旁的魏嬰突然道,拉上身邊的藍湛焦急地說:

“金淩還在附近的大梵山,江澄說那一帶最近不太平,要帶他過去夜獵,還說若獵不到個像樣的就不要再去江家。”

藍湛沉默,看了一眼我手上的乾坤袋說:

“越是邪性的東西就越容易吸引彆的邪物過來,可是,江宗主不是跟著一起嗎?”

“誒呀不行,金淩那孩子跟他爹一樣,心氣兒高得很,被江澄這麼一說今晚肯定要跟那些個東西杠到底,不行,我得趕緊跟金子軒通個信兒,叫他往過趕,這萬一真有個什麼事情,可怎麼跟師姐交代啊?”

魏嬰心急道,轉身就要往外麵衝,藍湛緊隨其後。

我見狀亦連忙跟上,望著他們的背影出聲喚道:

“無羨師兄!二哥!”

兩人同時回頭看我,我則隨手將一節縛靈鎖化作了實體,抬手向他們拋了過去。

“這是縛靈鎖,冥界的東西,專門對付這些個邪祟鬼魅,你們拿著趕緊過去吧,現在再叫子軒師兄得話,恐怕來不急。”

我沉聲道。

雖然知道鬼手被收,溫寧也還是個人,好好地在岐山呆著,大梵山那邊應該出不來什麼大事。

但是為求穩妥,還是把能做的準備都做好,彆萬一真因那鬼手引了個大麻煩過來,到時候可連哭都沒眼淚。

“喲,這個是個好東西啊!多謝小師妹了!回頭師兄請你喝酒啊!”

時不待人,魏嬰一邊走一邊向回喊道。

我拱手作禮,而餘光間,卻瞟見了藍啟仁不忍直視地皺著眉,終是看不下去地轉過了身子。

“那鬼手,可還控製得住?”

藍啟仁突然正色道。

我點頭示禮,亦收了笑容嚴肅地說:

“控製得住,父親不必擔心。”

“嗯。”

藍啟仁點頭,沒再多問地轉身離去。

這兩天因著我的原因,他跟藍渙沒日沒夜地折騰,又是尋人又是找法器的,如今好不容易塵埃落定,又驟經一番大悲大喜。

一直吊著的那口氣倏然鬆下,疲累感便如洪水一般湧入四肢百骸,甚至連方才那一問,都是硬提著精神才講出來的。

我愧疚地低下頭,看著他那筆挺依舊的背影,竟有種說不出的心酸。

藍啟仁,真的,變成藍老頭了……

“彆想那麼多,叔父的身體還很硬朗。”

一旁的藍渙突然道,走到我的身邊,與我共立在了那抹月色之下。

我下意識地回頭望他,見他麵容依舊,還有那始終繾綣的目光,心中驀然一動,我想起了多年前的那輪明月,皎皎而蕭蕭。

“已經,很多年了。”

我感歎道,抬頭去望那盈盈月光。

“嗯,十九年了。”

藍渙幽幽道,語氣中透著隱隱的哀傷。

我回頭看他,卻見他亦在垂眸望著我,目光灼灼,閃爍著燦燦星光。

“你終於……回來了……”

他淺笑著道,聲音顫抖得有些沙啞。

身姿玉立,像是那雲中仙君,遺世而孤立,卻因眼中淬著的一燦星河墜落山間,自此以後,紅塵煙火,相依相惜。

我抬眸望他,看著那身披塵煙的神祇,感受著那炙熱而溫柔的溫度。

我不再像從前那般隱忍又小心,反而大膽地捧起他指骨纖長的雙手,透過他的雙眸,去看他眼中那一抹晶瑩的月光。

“大哥,今夜月色真美。”

我輕聲道,將抹額解下,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他不語,隻是目光熙熙地看著我,抬手亦將那額間的一縷白緞拉下,交疊著放在了其上。

自此以後,星河浩瀚,執手天涯。

……

那夜,雲深不知處月色靜謐,翩然地灑在了一雙印著淡藍色卷雲紋樣的錦緞之上。

溫柔的晚風輕拂而來,攀入窗簷,劃過幾案,清幽的崖柏香氣在鼻尖縈繞,絲絲縷縷地滲入肌膚,印入心底。

我望著他,一如他也在望著我,繾綣而悠長,十指相依纏繞,一滴淚水落在他的掌間,溶於體溫,化於血肉。

我抬手撫上他如玉的麵龐,仿佛又回到了十九年前的那個夜晚。

你問我想要什麼樣的生辰禮?我說,我想要的,隻那一曲琴音。

如今,我又一次聽見了那晚餘聲,便想要將其握在手中捧在心間。

自此以後,歲歲年年,花如昨日,人如初。

而我們的故事還很長,很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