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你這步棋怎麼走的??”
魏嬰看著那步劍走偏鋒的棋子驚得眼睛都圓了。
眼瞧著那原以為穩操勝券的一局,卻被我一招打破,很是不服地將手邊的濁酒一口飲下。
“不行,再來!”
他道,著手就開始收拾案上的黑子,而一旁的江澄砸砸嘴,跟同在一旁觀戰的金子軒對視了一眼說:
“技不如人還不服,這都第幾局了?不行,找你藍二哥哥過來幫你啊?”
“滾!”
魏嬰不滿道,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點沒停。
我默默地喝了一口冷酒,老神在在地抱臂說:
“我二哥來了也不一定頂用,怎麼樣?無羨師兄?最後一把定勝負,輸了,今晚金淩他們可就交給我了?”
魏嬰黑了黑臉,想了半晌,突然就想到了個頂好的注意,慌慌張張地起身,一邊走一邊說:
“等著,我去把藍湛叫來。”
“唉?還有這樣欺負人的?”
金子軒看熱鬨道,倒是半點都沒想著要攔他。
我默默看著他去往練武場的背影,心下浮起一股滿足的安定感。
……
這是十七年後,我再次歸來的第二年。
……
其實,那天跟著黑白無常離開後,我原以為我會因著那禁術魂消神散。
然而,等過去了才被告知,我上一世的陽壽還有很長,我完全可以以那條命去作為抵消。
但前提是,我不能投胎,並且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那個世界中去。
額……
這算什麼鬼規定啊?
天上掉餡餅嗎?
我不太敢相信地反複問著他們,把我能想到的一切全部問了個遍,生怕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雷被掩埋其中。
然而,問來問去,得到的結果卻都是一樣的,可越是這樣,我卻越是不安。
於是,我陷入了深深地懷疑之中,每時每刻都在恐慌著是否有人要害我?
那感覺就像是,在路上撿到了錢,人家不光不要回去還要再給你補貼一點……
這……難道不可疑嗎?
而正當我以為他們是不是還有什麼後招要出時,白無常卻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道:
“你真的,覺得那個世界無可留戀嗎?”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而他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叫了一個鬼差引我去了忘鄉石處。
清澈如水的鏡麵,在碰到我氣息的那一刻泛起了層層薄霧。
我看到了一些模糊而又熟悉的身影四處奔走著,氣氛哀戚而又壓抑。
“這是……什麼啊?”
我問道。
“你那邊世界的葬禮。”
鬼差回答道。
我不由得湊近了些許,發現了我原本的身體躺在了一個鐵製的擔架上,停在一個人流湧動的走廊之中。
隱入眼簾的是我那滿麵悲愴的母親,還有在一旁與人據理力爭地繼父。
“你們憑什麼?你們配嗎?你們配做她的父母嗎?!”
那位大吼出聲的,是我中學時期的室友,我們於初中相識,一路陪伴到了大學畢業。
而此刻,她卻紅著眼眶指著我繼父的鼻子在殯儀館的走廊裡破口大罵。
“你們為什麼連個葬禮都不願意給她?我都說了,租場地,租大廳的錢我們出!這都不行嗎?你們就為了那幾個錢跟你那屁都不值的臉麵在這個走廊裡就把她打發了嗎?”
她像瘋了一樣地大喊道,引了一眾工作人員紛紛前來阻止,旁邊還有不少彆人的家屬。
或是來送人,或是要去大廳做最後的準備,隻有她與我繼父一直橫在走廊中央。
我繼父見理虧說不過她,便惱羞成怒地上去打人。
她丈夫見狀趕忙將人護到身後,聽著我繼父那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轉身就要一拳打過去。
一旁的工作人員們一哄而上,一邊勸一邊把人往旁邊拉。
於此同時,我其餘的幾個朋友跑過去拉我躺著的擔架,而我母親卻一力擋在前麵哭得淒慘道:
“你們彆動我女兒,你們彆動我女兒,就是因為你們這些人我女兒才沒的,都是因為總跟你們在一起,她才沒的……”
走在最前麵的女孩氣得直翻白眼,紅著眼眶含著淚,一邊心疼地看著躺在一旁的我,一邊又忍著火氣耐心地跟我母親說:
“阿姨,芷芷是因為心臟的原因在夢裡走的,這跟我們平時在一起沒有任何關係,我知道您現在心裡難受,我們……也很難過,可是咱們至少找一個廳給她把葬禮辦完,彆在走廊上晾著她,咱們讓她體體麵麵地走,不好嗎?當我們求你了,不行嗎?”
……
聽到這裡時,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麵流,看不下去地往後退了兩步,蹲在一旁,心緒卻始終無法平息。
原來……
那個我認為最不堪的地方,還是有人願意愛著我,守著我的……
緩慢地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我看見白無常緩緩向我走來,唇邊掛著笑,目光之中卻總是那副淡漠與了然。
我撐著膝蓋站起來,歪頭看著他冷笑了一聲:
“仙君故意的吧?”
白無常‘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臉無辜地跟我說:
“哪能啊?你兩世的功德那麼厚,我過來是想跟你說,自從那邊大戰過後,你的威望就一路攀升,民間已經開始給你供奉香火了,上頭的指派也下來了,讓你過去,做個一府城隍,坐鎮一方,保人間安寧。”
我沉默著沒說話,白無常沒理我,接著繼續道:
“你來時已然修出了元神,來日若是香火足夠多,說不定還可以修出肉身,與你那邊的家人團聚呢?”
我接著默然不語。
白無常見狀歎了一口氣,過來拍拍我的肩膀開解道:
“人去如燈滅,過個十年八年,不管哪邊的人都不會再記得你了,既然做了你認為最萬全的選擇,那就走下去嘍,左右你活著,又不是為了誰?”
……
我頓了半晌,被他說得心下微顫,猛得回頭去看他,卻見他仍是噙著那副深不可測的笑臉。
最後,白無常拍了拍我的麵頰,轉身,消失於不遠處。
怔怔地對著他離開的那個方向呆了許久,我歎出了一口濁氣,又回頭瞧了一眼那已然恢複平靜的鏡麵,對著一旁的鬼差說:
“我……能回去,托個夢嗎?給我的,幾個朋友。”
“不行。”
鬼差斷然拒絕道。
我了然地點頭,心裡明白這冥界,絕不會讓我輕易便這般好過。
“那……”
我想了想,回頭又看向鬼差問:
“我可以把想說的話說給你,然後,你再幻化成我的模樣去替我托個夢嗎?”
鬼差思考了一番,沒有正麵答話。
我眼見著可行,立刻伸出了五根手指在他麵前說:
“五萬功德?你替我跑一趟,我換五萬功德給你。”
那鬼差繼續遲疑。
“十萬!跑一趟,幻成我的模樣如何?”
我接著加價。
隻見他眉眼一鬆,竟是爽快地點了頭說:
“行吧,那我替你跑一趟吧。”
……
我欣然地笑了起來,眼眶中有淚漬溢出,抹了一把眼睛,我立刻抓住鬼差的手,將整整十萬功德度給了他,與之一同的還有我要說的話。
我看著他跳入了忘鄉石旁的鏡子之中,看著他化成了我的模樣將我想說的話一一敘述,看著她們哭哭笑笑,又看著她們抱著他慢慢消失。
至此,我在那裡最後的念想消散而去,看著那麵薄霧儘收的鏡子,我轉身離開,再無掛念。
……
自那以後,我以鬼仙的身份,再次回到了魔道的世界中去。
依照冥界的安排,做起了我的城隍爺,而上頭給我的封號也借由人間皇帝之口安在了我的頭上。
沒了肉身,我的修行之路便比旁人難了許多,但幸好我死得時間不算長,人間威望甚高,廟裡香火極旺。
額……
雖然有很多我管不了的請願,但大多數還是都在範圍之內的。
所以,總體來說,我死後的修行之路還算是順利。
隻是,自我正式立神後的第三年,也就是射日之征後的第四年開始,我廟裡的香火突然跟發狂了一樣,不要錢得往上長。
廟宇一個個得修,信徒瘋了一樣地長,甚至有些地方還因此產生了一些習俗。
譬如說,藍啟仁為我定下的春日裡的生辰,竟演變成了一處地方的請神祭。
當地居民會在上一次節日之後,從十四歲左右的少年裡精心選出一個最為俊俏的,作為下一年的‘神降’。
等到來年,再穿上他們合力製作的,盜版的藍氏校服坐上插滿鮮花的神轎,由八個人抬著,自城隍廟出發,在城中遊行三圈。
一旁百姓夾道歡呼,而扮演我的那位少年,則要沿路將手中的糯米撒在圍觀人的身上,意為祛邪避災,吉祥安康。
那場麵,可謂是萬人空巷,熱鬨非凡,待到入夜之後,還有舞龍舞獅跟燈謎花會。
屆時,城中老少會戴著白色布條做的簡易抹額,上街觀禮,而路邊亦有小販叫賣著香甜的桂花糖糕與各式酒水。
年輕的男男女女於橋頭相會,或是吟詩,或是泛舟同遊賞花燈。
稚童們在路邊玩笑打鬨,手裡啃著白白的糕點,待到花會結束前,一眾人再於湖畔相聚,共放荷燈,乞求平安。
而我每年,亦會被這股強大的念力引過去,接受朝拜。
而正巧就有那麼一年,我碰見了攜手同來的魏嬰跟藍湛。
嗯……
沒錯,我家二哥不是來紀念我的,隻是他老婆想來湊熱鬨,他跟著一起罷了。
嗯,沒事,我一點都不傷心,真的,反正你們都不記得我了,沒事。
我真的沒事啊!!!
……
“哎呀,這請神祭可真是熱鬨啊,小師妹這生辰過得,也算是圓滿。”
魏嬰望著我那佩滿鮮花的金像感歎道。
待聽到他的話語中仍有我的痕跡後,我靜靜地笑了笑,坐在供台上看著他們這一對璧人,麵上的笑容亦逐漸轉成了揮之不去的姨母笑。
真好呀,沒有鬼道,沒有失去至親,更沒有眾叛親離的痛苦,與那苦苦煎熬的十三年。
他們兩個人,年少相識,惺惺相惜,相攜相持,執手走過那段風雨飄搖的歲月。
如今塵埃落定,兩人仍陪伴在彼此身邊,仍握著彼此的手,相看花開花落,共度雲卷雲舒。
嘭嘭嘭……
幾聲爆破自燈燭中響起,一旁的大姨突然眼中發亮,看著那自燈中溢出地點點油花驚喜道:
“誒呀,這燭火爆得真漂亮!這是聖君顯靈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