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著日子,我父親一行人,應在幾日前便已返回了姑蘇。
而我,亦不敢再接著晃晃悠悠地走了。
由於書裡並沒有明說,但也可能是我忘記了溫家究竟是哪一日打上的雲深不知處,加上這次他們對於我的懷疑,難保不會不按照劇情發展,提前動手。
所以,為避免中途出事,我先是以靈力乘船,匆忙行至了一處碼頭上岸。
再將那三壇石花酒穩穩地放進乾坤袋中,禦劍而起,日夜兼程地趕回了姑蘇。
所幸,待看到完好無損的山門之後,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溫家還沒打過來,我還有些時間……
由於秉持著堅決不帶酒進雲深不知處的一貫作風,我在看到山門無事,四處亦無人潛伏後,便悠哉悠哉地繞道去了茶樓存酒,之後才真正地回了家。
那天,藍啟仁正與藍渙坐於一顆古樹旁的涼亭中議事,待看到我歸來之後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例行問了問路上的事情。
好在一路順遂,我回來之時天氣也很好。
我如是回答,藍啟仁如是聽,之後便點點頭,叫我先回了竹室。
隻是在臨去前,藍渙的那雙眸子卻總是在我的麵上躊躇著。
我知道他的不安,但也正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我並不打算告訴他什麼。
或者,確切地來說,是他們。
……
從那天開始,我主動接了一半藍湛手裡的活,美其名曰說幫他分擔,但其實我看出來他沒信。
嗯……其實我也不咋信。
所以我又編了個‘閒得無聊’的理由。
但顯然,他還是沒有信,一天天跟看猴子一樣看著認真帶晚讀的我。
我雖說有些無奈,但懶惰如我,便選擇直接擺爛。
無所謂了,你愛信不信,反正我就是閒著無聊不行嘛?
除此之外,我還總是有事沒事地跑去找藍啟仁下棋,找藍湛練劍,找藍渙聊天,實在沒事得話就窩在竹室裡逗貓,研究法術。
時而興起了,還會把封在悠然中的小阿香放出來溜溜彎。
說起來,小阿香自從被我帶回來之後便一直在沉睡,我知她靈體脆弱,她要睡我便一直都由著她去。
甚至為了不打擾到她,而一度連悠然都沒怎麼用過。
然而,就在我閉關回來之後,卻意外地發現,她居然醒了過來。
不光醒了,竟還與悠然融為了一體,並跟著它向我認了主,成為了專屬於我的器靈。
發現這一事情時,我還蠻意外的,這算是……因禍得福?
我不知道,隻是她現在神智依舊如稚童一般,成日裡‘娘親’‘娘親’地喚著我,而我也隻得成日成日地將悠然帶在身上。
那感覺,竟有點像回到了七八歲時的童年。
整日裡沒心沒肺地背著我的寶貝法器們到處亂晃,一邊研究著我的術法,一邊跟藍湛互當著彼此的學習搭子,又一邊纏著藍渙讓他帶我出去。
夜獵也好出任務也罷,似乎隻要跟大哥在一塊就覺得好玩又開心。
可是我又清楚的知道,那樣的日子,終究隻是回憶,現在的我,隻不過是在維持著一種看似一樣的幻想罷了。
但,如果真的可以,我倒是情願一輩子如此。
慢慢地生活,慢慢地享受快樂。
……
“飛靈。”
一晚,我照例巡夜,一道聲音卻突然在背後喚住了我。
“誒,又是大哥啊。”
我失笑地回頭看他,扶著腰間的破風走了過去:
“大哥,你怎麼又夜遊?總是這樣,我也很難做啊。”
藍渙笑得溫柔,頷首對我說:
“這次不是,方才與叔父整理族務,將將才弄完。”
我似信非信地點點頭,轉身跟他並肩走在了一起。
“飛靈這幾日……可是有心事?”
藍渙突然問我道。
我有些訝異地看向他,轉念又想了想,衝他搖頭道:
“沒有啊?大哥何以見得?”
“不知道。”
藍渙誠實道,麵色微凝地回頭看我說:
“隻是感覺,你自從回來之後……就變得有些奇怪。”
“哪裡奇怪啊?我有嗎?”
我故作驚訝地問他,似是一副無知無覺地模樣。
藍渙頓了須臾,看著我的眼睛搖了搖頭,抬眸歎氣,將思緒儘數壓下說:
“許是我想多了吧,”
眉梢微揚,他接著轉移話題道:
“飛靈今年十四歲的生辰都未來得及過呢,可有什麼想要的嗎?長兄替你補上。”
我愣了一下,看了眼將滿的殘月,不知道怎麼了卻幽幽地開口說:
“應是我……來這裡的第十一個年頭吧。”
藍渙麵色微僵,略有驚訝地看著我,似乎是沒想到我竟然會知道這件事一般。
不,應該說是,沒想到我會知道他也是知情人之一。
“彆這樣大哥,我那時已經三歲了,隱約記得些。”
我自顧自地說,轉而又輕快地笑起來,彆過頭去又道:
“快點到十五歲吧,這樣我就可以換女裝了,不想再裝男子了,好累啊。”
藍渙依舊沉默地看著我,目光中流轉出一抹心痛。
他張了張口,想了須臾,之後又淺笑著跟我說:
“那……待明年,長兄便送你一套釵環首飾,賀你及笄?”
……
我心中忽得漏了半拍,回頭瞧他,似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那絲無奈。
沉吟片刻,我又想了想明年此刻,卻倏然覺得,那於我而言,竟遠得好像一個世紀……
“好啊,”
我點頭應道,隱去落寞抬眸看他,轉了轉眼睛又跟他說:
“那……我不光要釵環首飾,我還想要好看的衣裙,我要這世上最漂亮的裙子!”
“好,都給你,我們飛靈,做男兒時便是最灑脫俊逸的君子,做回女兒,定也是這世間最美好大方的仙子,長兄隻怕,那些東西都配不上你。”
藍渙摸著我的發頂,笑容中似是要溢出水的溫柔。
我亦含笑看他,可是看著看著,眸中卻不知為何沁滿了淚。
趕忙回頭望向明月,我望著夜空,靜靜失神,而藍渙卻是看著我,滿麵殷憂。
但是,也隻是看著,並沒有再說什麼。
……
“大哥。”
相對無言地走了一段路之後,我突然回頭叫他,迎著月光,指了指麵前那幢樓閣道:
“大哥,我想聽你彈琴。”
藍渙目光瞥過來,遲疑了一秒,抬頭看去,發現我們倆竟然走到了琴室附近。
“不可,已經入夜了,明日再彈,可好?”
藍渙拒絕道。
我有些失望地抿抿唇,目光一轉又突然靈光乍現地跟他說:
“大哥不是還問了我,今年想要什麼生辰禮嗎?”
……
“方才一直在說明年的事情,但今年,我想……大哥彈琴給我聽。”
……
“就今晚,就現在。”
……
我滿臉期望地看著他,雖然知道即便這麼說的希望也小到幾乎不可能,但是,我還是想試一試,畢竟……
“……好吧。”
藍渙點頭應道。
我登時呆愣地回頭看他,等見到他確信的模樣時眼睛都亮了一圈。
急忙拉著他的袖子,拽著人就衝進了琴室,還順手鋪了個結界在外麵。
“好了,我設了結界,不會吵到彆人了,大哥不用擔心。”
說罷,我轉身取了一把古琴下來,火急火燎地放在了窗子正對麵的小幾上。
藍渙轉身坐下,十指撫上琴弦,麵對著月光抬眸問我:
“想聽什麼?”
我想了想,腦中竟突然憶起《夏目友人賬》中那首名叫《故鄉的雲》的插曲,靜靜地坐在他身旁,我狡黠一笑說:
“我心中有個曲子,我來哼,大哥來奏,如何?”
聞言,藍渙無奈地笑出了聲,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著琴弦道:
“早就知道不會這般容易,來吧,你先唱唱看。”
我點頭,心中回憶著那熟悉又悠揚的旋律,慢慢地哼出了聲。
夜風習習,明月高懸,藍渙靜靜地聽,我則緩緩地唱。
時間突然變得很長,長到似乎已經過了萬萬年,但似乎又縮很短,短到隻有今晚,短到,我甚至什麼都沒來得及告訴他。
……
一段結束,我悠悠停下,回頭望去,這才看到了他那雙含笑的眼眸。
“不算難。”
他給出評價,抬指在琴上試了幾個音又道:
“聽著像東瀛的曲風,你在哪裡聽來的?”
“夢裡。”
我答。
他了然含笑,沒再多問,隻是輕輕撩動琴弦,安靜又溫柔的樂曲在琴室中悠悠回蕩,迎著月光,伴著微風,還有那自遠方飄來的梔子香氣。
我在一旁靜靜聽著,仿佛又找到了當初看番的感覺。
那個時候,每當我獨自一人,或難過或頹喪時,都會翻出來看上一集,隻要聽到這首插曲,便覺得整個人都變得安靜了不少。
哪有那許多的愁緒,哪有那些沒來由的感傷,隻要想到有夏目,有三三,我就會覺得,那些不好的事情根本不算什麼。
而現在,我雖然沒辦法再看到他們了,可是他們卻始終在我的心裡。
而我,也不再是孤身一人,我有大哥,有這世上,最好的大哥。
……
一滴蓄在眼眶中的淚水堪堪落下,為了不被藍渙發現,我不動聲色地轉過身,幻出了我的悠然,靜靜地跟著琴聲相合。
藍渙怔了怔,但察覺到我的意圖之後也沒說什麼,隻是默契地跟我配合著。
琵琶聲聲,伴著清幽的古琴越蕩越遠,仿佛要去往天邊,去往那片來自故鄉的雲。
……
曲終,我意猶未儘地看了看身邊的藍渙,見他抿唇向我微笑,忽得,便使我想起來件往事。
“大哥,”
“嗯?”
“驚雨扇麵上的千裡江山圖,是不是你後來畫上去的?”
……
藍渙的呼吸滯了一瞬,轉而看著我,又‘噗嗤’得一聲笑了出來。
“看出來了?”
他承認道,態度倒是大方得很。
“嗯,跟幼時送我的那隻胖胖的蜜蜂筆觸有些類似。”
我回答道,眼中劃過一絲狡黠。
回頭看他,隻見他笑意更深了幾分,垂眸想了半晌,竟是有些不服地控訴道:
“飛靈是想說我,這麼些年了,竟都沒有什麼長進?”
“哪有?”
我故意嬌聲道,收起了悠然繼續說:
“我是想說,大哥的畫,一如既往的驚豔,無論幼時或是現在。”
藍渙笑而不語,我則將驚雨取了出來,輕緩地將扇子一寸寸地展開:
“龍泉莫氏,雕工刻印之術甚為了得,人間罕有,可這畫嘛,卻不甚出彩。亦是因此,他們絕不會親自在所鑄法器上作畫。”
“可是,驚雨卻不同,”
我頓了頓,落手將它放在古琴旁空出來的一片位置上說:
“初時我還以為,是他們太寶貝這法器,故而尋了哪位作畫名家傾心所製,然,卻在後來突然醒悟,這世上,除了我大哥,便再無第二人能畫出如此精美的千裡江山圖了。”
藍渙了然地揚了揚唇,神色中透著一絲被拆穿後的無奈。
我抬指撫過那墨白扇麵,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
“大哥,這畫,是何時作上去的?”
我淡聲問道。
“打算送你的當晚。”
他如是答,見我目光存疑,轉而又補了一句說:
“隻是覺得,比起簡單的純白扇麵來說,這樣的更適合你。”
我垂眸未語,隻是看著那副時而飄逸空靈,又時而細膩沉靜地小畫彎起了眉眼。
回頭看去,這幅畫,這件法器,竟已陪著我走過了數個春秋歲月……
一縷光暈自窗外灑下,映在了漆黑的玄鐵扇骨之上,泛出的一點星芒照亮了畫上的一束青鬆。
我抬眸,順著光向外望去,望見了那朔夜之上的皎皎明月,心緒微動。
“今夜,月色真美……”
沒來由地張了張口,我輕輕地對著身邊的人道。
“嗯,是很美。”
他回答道,轉而與我一同望向那瑩白月光。
我頓了一瞬,待思緒回籠時,不由得回頭去窺探他眼中那絲絲皎潔,但見他眸光清澈,見他神色溫和。
我釋然地抿了抿唇,低頭拭去眼角殘漬,轉去他看不見的角落中,默默地彎起了唇角。
……
嗯,他沒聽懂,但是這就夠了。
……
我陪藍啟仁下過棋,與藍湛練過劍,同魏嬰喝過酒,打過山雞。
如今,我又聽了藍渙的琴聲,收了他的畫,還跟他說了,我隱去經年的心思。
人生如此,我已然知足,真的,已經足夠了。
……
……
翌日清晨。
一陣巨響衝破雲霄,雲深不知處禁製自外被暴力打破,溫若寒長子溫旭,帶手下一眾名士攻入姑蘇,雲深不知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