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裡的日子,過得混沌而又模糊,我終於可以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處默默地研習心法,吐呐靈息。
偶爾閒下來時,便望著縫隙處那不知是透過來的月光還是日光靜靜地發呆,或者是想想那關於日後的種種,一點點地將思路慢慢捋清。
有時候,我會靜靜地聽山間流水潺潺,有時,亦會有小的活物來此一遊,但皆是短短停留半刻,便消失得無蹤。
直到一日,有隻通體灰白,但四掌與尾尖泛著墨色的小貓突然出現在我的身邊,大搖大擺地靠在了我的腿上睡起了大覺。
起初,我並未多在意,隻是覺得他也如其他小獸一般,不過是來此遊玩一圈,改日便走了。
可未曾想,他竟是天天來,日日來,每回都是盤桓在我的腿邊,用那碧藍的小眼睛看著我。
我有時,會心血來潮地在他睡覺時碰碰他那黃澄澄的小鼻尖,有時亦會在他把那帶著幾顆小黑點的白肚皮露出來時,將手輕輕地放上去。
我不知道他到底陪伴了我多久,隻知道他似乎一直都在。
在我修行進入停滯時,在我突遇瓶頸時,亦在我險些走火入魔時,聽見他細聲細氣的叫聲後驟然回神。
夏去秋又至,秋遠冬又來,再是一年乍暖還寒,我終於突破了困擾我許久的停滯期,迎來了一波新的開始。
直至一日,我在參悟心法時驀然被一串奶聲奶氣地叫聲喚醒。
眸光頓開之時,我隻覺眼前一片靜謐,那原本應是昏暗的山洞內竟泛著瑩瑩微光。
我四處打量著岩壁,恍然間竟發現,那縫隙間的細微處居然變得如此清晰,看著麵前瞪著一雙藍藍眼睛的小貓,我伸手招他過來。
然,當他的毛發觸碰到我指尖的那刻,我竟在霎那間感受到了血脈的流動,以及那有力的心跳。
趕忙回神打坐,我調動體內靈力彙入丹田,隻覺得一股及其強大的力量瞬間遊走於我的四肢百骸。
而原本應靜臥於丹田之處的那顆金丹,卻驟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重鑄於神的一縷強大的魂體,正源源不斷地散發著極為強勁的能量。
也是在這一刻,我終於清晰地認識到,我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成了……
化金丹於內府,凝結成神。
我修出了元神!我……
突破了那所謂的境界,元嬰初成。
……
我出關的那日,其實沒什麼特彆的,隻是一手撈起小貓,默默地打碎結界,從洞裡走了出來。
彼時天色已晚,璀璨的星河散落在黑夜的底色之上,映出的光芒奪目而沉靜。
一名門生背對著我守在外麵,當聽到動靜時趕忙回頭,待看見我後又微微愣了半刻,急忙示禮:
“三公子。”
“憫善公子,彆來無恙。”
我跟著回禮道。
的確,站在我麵前的,正是之前被我一通‘算計’過後的蘇涉。
隻是比起初見時,他的臉上少了一分輕浮,又多了些許平和。
“我在此處待了多久?”
我問道,將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
蘇涉頷首回答:
“到今日為止,整一年。”
我怔了須臾,不敢相信地伸手抓了兩把那靠在懷中,毛茸茸的小腦袋。
其實在洞裡時,我甚至都做好了迎接大火後雲深不知處的殘垣斷壁,但想到在此期間未曾有人來打擾,便又默默地將這個念頭暫時壓下。
而今,得到準確答複的我雖仍有驚詫,但又後知後覺地恢複了放鬆與平靜。
還好,隻一年而已,一切都還不晚。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麵前披在星光下的蘇涉,語氣輕快地說:
“回去吧,如今我已出關,你便不必在此守候了,這一年來,多謝了。”
“職責所在,三公子不必客氣。”
蘇涉頷首道。
我淺笑了一下,想到了來姑蘇聽學的一眾公子們又問:
“去年,來聽學的公子們,都回去了?”
“是,已儘數返回了。”
蘇涉道。
“那……雲夢的公子呢?”
我試探道。
“啊,江公子三日前就啟程了。”
蘇涉又答。
我了然地點頭,心下對於這段聽學的結局已大致明了,但仍是忍不住地想要再問一句:
“那無羨師兄……”
“魏公子早在三公子閉關後半月,便被江宗主接回了雲夢。”
……
果然,還是被接回去了……
“你可知……是為了什麼?”
我又問道。
“魏公子在聽學期間與金公子因家事大打出手,兩人先是被罰跪了祠堂,後又請了金江兩位宗主前來,這才平息,後來魏公子就被江宗主帶回了雲夢。”
蘇涉平靜道。
我垂眸未語,隻是抱著手中那隻小貓默默地與他往回走。
罷了,他們兩人遲早會有一架,今日不打明日便要打,究其根本還是家族原因。
魏無羨自小被師姐帶大,自然知道師姐的好,可是金子軒不知道,本身就是天之驕子,突然就被一場父母定下的婚約綁住了手腳。
且定下的,還是傳言中那‘平平無奇’的江家長女,江厭離。
他心中有氣,但又不好隨便發作,便隻能如此,可魏無羨跟江晚吟又哪裡容得下他看不上自家姐姐呀。
唉……早該知道提醒沒用,乾嘛又要抱那個希望呢?
積怨已久,誤會已深的兩家少年人,若真三言兩語便能勸開,就不會有積怨跟誤會一說了。
但如果我沒有閉關,暗中周旋之下,說不定事情還能有所轉圜,但是比起這個,日後的事情才是最為棘手。
這也是我為何要拋下讓魏嬰留下的機會,跑去閉關。
畢竟,比起來讓他留下,我更在意的是,讓他們都能好好的活著。
……
翌日一早。
小貓還在書桌上睡得香甜,我卻已在銅鏡前正好了抹額,穿戴整齊。
臨出門前習慣性地揉了揉書桌上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閉好大門向雅室走去。
“此次岐山溫氏的清談大會距上次已有五年,飛靈尚在閉關,這次就由你與忘機一同去吧。”
“是,隻是飛靈日後知道怕是要鬨了,畢竟,她還未曾參加過各家舉辦的清談會。”
“唉……不去也罷,也不是什麼好事,溫氏愈發強盛,溫若寒神功已成,不少玄門世家被其收入囊中,如今的四大世家早已不被溫氏看在眼裡,飛靈那性格,去了也不一定好。”
……
“父親。”
我喚了一聲,打斷了藍啟仁與藍渙的談話。
二人雙雙回頭,卻在看到我時同時懵在了原地。
“飛靈……你…什麼時候出的關……”
藍渙不可置信地說道。
我抿唇,向他們二人拱手作揖道:
“昨夜才出的關,見時候太晚,便直接回去了。”
“你的修為……”
覺出不對的藍啟仁問道,抬步向我跟前走了兩步。
我撩起衣袍,徑直跪在了藍啟仁麵前,叩首,行了一個師生大禮,隨即鄭重道:
“藍芷不負所期,修為大成,化出元神,初入元嬰之期。”
……
半日之間,姑蘇藍氏便一整個炸開了鍋,族中長老們不足半刻便齊聚雅室,一個個猶如看猴一般上下打量著站在中間的我。
……
“好事啊,這是好事,想不到我藍氏百年,竟真的出了名元嬰期的修士。”
一名頭發胡子皆白了的老頭滿意道。
我訕訕地跟他示禮,論輩分,他應是我的叔公。
“隻是,如今溫家勢大,溫若寒亦將將步入元嬰境界,此事如若宣揚出去恐對藍氏不利,啟仁呐,你去與族中子弟門生都說清楚,勿要說漏了什麼。”
“是。”
????
什麼意思?什麼叫做不宜宣揚?
我費勁吧啦地修到這番境界,不就是為了震懾溫家,引得四大家族聯手抗衡嗎?
你個死老頭來個不宜宣揚是個什麼鬼????
“叔公,藍芷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拱手道,語氣平和但絕對算不得很好。
一眾長老們見我突然發聲而麵麵相覷,不知道我此刻所為為何。
“講。”
那位叔公應允道。
我隨即上前,拱手向一眾藍氏前輩們道:
“晚輩失禮,若言辭有何不妥之處,還望各位前輩恕晚輩無禮之過。”
躬身行禮,我暗暗呼出了一口氣,鄭重道:
“晚輩以為,此事不宜隱瞞,反而應當宣揚出去,引得其餘四大家族結盟,如此,方才有與溫氏兩相製衡之勢。”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高位之上的那位叔公更是雙目圓瞪,一臉不可置信地模樣看著我。
然,正當他要指著我的鼻子說些什麼之時,我卻再次拱手,目色料峭道:
“溫家勢大,家主元嬰亦成,近些年總有世族要麼歸並於溫,要麼舉族被滅,溫氏之野心,昭然若揭,意在玄門百家,如若此時無為,那無異於將己身置於溫家刀俎之上,若……”
“夠了!”
我的話被一名應算作堂姑母的女修厲聲喝止,她看著我,目光之中儘是不滿:
“小孩子家家,莫要以為有些修為便可在此指手畫腳,叔父之意,定是多番思酌,若照你所說,如若溫氏與四大家族徹底決裂,又當如何?屆時藍氏又當如何?”
……
讚同之聲漸漸將整間雅室慢慢填滿,我默默地低著頭,不敢去看座上之人那紛紛聲討我的模樣。
一陣寒意自膝下蔓延,隨著經絡慢慢攀升於心臟之處,我閉上眼睛,緊緊咬住顫抖地嘴唇繼續道:
“溫氏,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如今四族尚有餘力,若能聯手必能與之抗衡,更何況,如今我亦步入元嬰之境,年齡,優勢,皆不在溫氏之下,若能借此與溫氏談判,便可……”
“胡鬨!”
那名叔公打斷我道。
這回,我終於抬起頭,紅著一雙眼睛直直盯著他繼續說道:
“芷,願以己身為籌碼,聯合四族,製衡溫家!!!”
言罷,我撩袍跪在了大廳中央,腦袋緊緊貼向那冰冷的青石地板,繼續請願道:
“今日之溫,亦如當世之秦,六國之所以為秦所滅,非兵不利,非國之禍,弊在賄秦,弊在無為,如若世家仍如當下這般無所作為,一再退縮,那昔日之六國便是……”
“你住口!!無禮小兒,竟敢如此頂撞於長輩??”
另一名大伯又跳出了大喝道。
我紅著眼睛抬頭,直視著所有審視的目光高聲道:
“我沒有!!我如此作為,正是為了藍氏,為了宗族!”
“飛靈!”
主位之上的藍啟仁終於發話道,我忙將目光向他移去,似哀似淒地望著他:
“父親……”
藍啟仁垂眸,似是不忍地將目光移向一旁,看了一眼早已按捺不住的藍渙跟藍湛歎息道:
“曦臣,帶你弟弟回去。”
“是。”
藍渙拱手道,壓抑住眼中那抹痛色,來到了我的身邊:
“飛靈,跟長兄先回去。”
他俯身下去攬我的胳膊,然,卻在將將觸上衣角之時被我奮力掙開。
“飛靈,你這是做什麼,先……”
“父…父親,父親!孩兒所說,句句肺腑,溫家狼子野心,意在天下之玄門,如今藍氏君子之名傳遍天下,世家子弟,除溫氏外,哪個沒來過藍氏授過教導?你們以為,溫家會放過我們嗎?”
“胡言亂語,姑蘇藍氏怎能有此無禮放肆之子?”
又是一名堂叔開口道,言語之間滿是嫌惡之色。
而我此刻也全然管不得那許多,隻是奮力掙著藍渙那強有力的雙臂,衝著那名堂叔便喊:
“芷一開始便言明,亦是在爾等前輩應允之下方才開口,何來之無禮?何來之放肆??”
“好了飛靈,隨我回去……”
“我並非妄言,亦非危言聳聽,如若再這番下去,昔日楚越之相,便是明日藍氏之相!孰是孰非,在座前輩比我清楚百倍!為何不為,不過是怕擔責任……”
“藍飛靈!!!”
終於,麵前的藍啟仁拍案而起,眉頭重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
“藍芷,口出妄言,公然頂撞長輩於廳堂,乖張無禮,有違藍氏之孝悌,辱沒藍氏之家風,著,傳家法二百,閉門思過一月,期間他人,不得探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