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無言,就在快要到達的時候,身邊的藍湛終於是沒忍住地率先開口問我道:
“你不是有話要說?”
“是。”
我不置可否。
藍湛有些不明所以地回頭看我,而我亦在此刻回望向他說:
“二哥難道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藍湛不語,急忙又將頭轉了回去。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沒忍住地笑了笑,想了想後又問他:
“二哥今日,為何要打無羨師兄?”
“他犯禁。”
藍湛回道,簡單明了。
“打自己也是?”
我問。
“是。”
他說。
“那你為何隻打了自己跟無羨師兄?明明其他人也犯禁了啊。”
我又問他,隻是這次他卻答得沒有那般快,而是思索了一番後才說:
“魏嬰,屢教不改,不得不打。”
“可是其他人亦不是初犯了,外麵看熱鬨的幾個裡就有我之前抓到過的,還有兩個是上次評級考試裡你抓的作弊頭目,為何……不打他們?”
我接著問藍湛道,而這次他則更加語塞,默默地悶了好半天才咬著牙說:
“是因為魏嬰挑頭……”
“你哪來的證據證明是他挑的頭?就因為第一天嗎?二哥,家訓有雲,不可不問緣由,以偏概全,誰知道這次是不是他人教唆的魏嬰呢?”
……
藍湛這下是徹底不說話了,總不能說是他一直跟著人家看吧?
但繞是如此,他亦未曾看到是魏嬰挑唆的他人犯禁,故而他也知道,此言並不成立。
我看出了他的逼仄,搖頭歎了口氣,望著山間盤踞的雲彩不由得笑了笑。
沒錯沒錯,是這個感覺,開竅的感覺。
隻是再需要點動力。
……
“二哥,喜歡一個人沒錯。”
我突然道,藍湛猛得回頭看我,目光驚愕。
“莫要這般看著我,二哥,你的心思如何,你該比我清楚得多。”
我又道,與他共同立在靜室門口說:
“人生在世,知己難逢,動心,更是難得,若要連此都要否認那可太沒意思了,況且,是非在己,毀譽由人,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跟大哥都會在你身後。”
我抓了抓他的胳膊向他微笑,藍湛被我說得明顯一愣,隨即竟是默默地低下了頭。
“多謝。”
他冷不丁地說道,轉而又向我勾了一下唇角,回去了靜室。
而這次,則換我愣在原地,緩了好半晌都沒能緩過神來。
不是,藍湛剛剛乾嘛了來著?
他是不是衝我笑了一下?
我去???藍湛衝我笑了?
我尼瑪,我跟你從小一塊長到大啊,二哥!
你現在因為一個男人,頭一次衝我這麼和煦地微笑了一下?
我特麼……
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不過好在是有一個瀕臨開竅了,那剩下也就好辦了。
那如果說,他倆要是在開戰之前就好上了,那之後的事情又會怎麼樣呢?
唉,算算算,不管那麼多,走一步看一步吧。
左右不過一個溫家,打還是不打?如果要打,那重點則是要怎麼打,什麼時候打?
那如果不打,我又該怎麼做?藍家以及其他仙門又該如何處之?
……
當天晚上,由於藍湛受傷,巡夜的工作便又成了我一個人的活。
又由於白日裡藍湛那一通鬨,整得如今世家子弟人心惶惶,不等日落便都乖乖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也導致巡夜工作再次變回了魏嬰來前那無聊又漫長的苦差事。
望著那寂靜無聲的夜空,我漫步於月下,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就等著時間到了,趕緊回去睡覺。
然而走著走著,卻突然發現一人影自身邊略過。
“飛靈。”
那人影喚我道,我聞聲回頭卻見藍渙正立於月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原來是大哥啊。”
我鬆了一口氣,將手從破風身上拿下來,緩緩地向他走去。
“這麼晚了,大哥出現於此,是剛忙完?還是監守自盜,以為今日是我巡夜便抓不得大哥在此夜遊?”
我故意跟他玩笑道,藍渙忍俊不禁,但卻又極為坦蕩地說:
“君子不打誑語,我自是夜遊至此,聽憑飛靈處罰。”
說著他竟是鄭重其事地向我拱手。
我被他這番操作驚愣了半刻,隨即儼然一笑,立刻便明白了他來此地的用意。
“大哥怕不是有話想與我說?”
我問他道,藍渙點頭,與我並肩走到了一處。
“我想與你聊聊溫家。”
……
我頷首未言,隻是默默地跟他一同往前走。
見我未曾流露抗拒之色,藍渙倒也沒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地跟我說:
“近幾日,又有十餘支小族歸入溫氏名下,或是投降歸順,或是……正如上次藏書閣中你所言之事,溫家,已然開始動手了。”
我垂頭歎息,看著被月色包圍著的一方池水緩緩地動了動唇:
“那大哥,又是做何想法?”
藍渙沉聲說:
“我覺得,你說得很對,如今溫氏,一如當年之秦,如若放任不理,一再退縮,遲早麵臨大禍。”
我有些意外地回頭望他,隻見他目光堅定,那模樣竟不像是與我玩笑。
“隻是……”
他頓了頓,麵露愁容地擰起雙眉說:
“亦如我那日所言,如今世族各自為大,人心渙散,如若無事根本不可能合力與其抗衡,且,我族常年避世,族中長老亦不想摻合其中,若是沒有非戰不可的理由,恐怕也不能讓其信服。”
“我明白的,可我想的,不一定是要打起仗來。”
我回道,轉過頭看著他那澄澈的眼眸笑道:
“我在想,如果我能找到這麼個理由,一個足夠威懾溫家的理由,一個能讓玄門百家凝聚,與其抗衡的理由。”
“可是飛靈,此事太過不易,我雖知你天賦過人,可即便最後成了,你亦會成為眾矢之的,溫家人,不可能放過你。”
得知了我想法的藍渙不忍道,憋了這老些天的話總算是在此刻吐了個乾淨。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看看頂頭的彎月幽幽地說:
“大哥,你可知道,雲夢江氏的家訓為何?”
藍渙愣了愣,看了我一眼後閉口不言。
“明知不可,而為之。”
我自顧自地說道,望著月灑樓閣,淡淡地笑了起來:
“明知不可,那何為不可?又為何而為之呢?”
我頓了頓,在月光下映出了一抹釋然的微笑:
“有人,是為了天下大義,讀書人常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事開太平。若世間之事有違文心,故明知不可而為。”
“可我呢?身為玄門中人,脫身世俗之外,我為的,是心中之道義,我求的,不過是一個問心無愧,無怨無悔,儘我之所能,忠我之初心,護我之所念。明知不可而為之,即便日後粉身碎骨,又能如何?”
……
藍渙默了良久,隻是怔怔地看著我,神色複雜。
他恐怕是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那看似什麼都不在意的,什麼也漠不關心的‘弟弟’竟會有這般想法。
我回過頭去,看著他那摻雜著太多情緒的目光兀然笑了笑,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說:
“大哥,你這眼神,感覺跟我馬上要沒了一樣,怪嚇人。”
被我捂著雙目的藍渙驀得笑了,繼而把我的手輕輕扳下來,轉而又摸了摸我的發頂說:
“都忘了,飛靈幼時最是怕這些,夜獵時被凶屍傷了手都嚇得成宿睡不著覺。”
聽他回憶起往昔,我有些不服地撇撇嘴,抬眸又見他那溫柔地目光,恍然間竟覺得無比慶幸。
我曾經無數次感歎過,如果不是藍啟仁開啟禁術將我召來,我恐怕這輩子都體會不到被至親之人所愛護的感覺是怎樣的。
所以我很慶幸,亦很感激。
我慶幸可以有那麼一個嚴厲卻又慈愛、開明的父親。
慶幸可以有藍湛這個從小陪我一同長大,雖不善言辭,但卻時刻護著我的二哥。
更慶幸那個沒有理由,沒有原因無時無刻不偏袒我,理解我的大哥。
其實人生如此,我便沒什麼所求的了,也許是之前那二十多年過得太過坎坷,故而也教會了我何為知足。
而如今的我,已經很滿足了。
……
“我來此是為修行,非是為療傷——不要亂撲!”
一道驚恐的聲音突然飛入了我與藍渙耳中,後知後覺的我倆這才發現,此刻竟已到了冷泉附近。
怔愣地交換了一下視線,我倆竟是雙雙低下了腦袋。
這是……
冷泉共浴???
我去,我是變態我想看!
但是大哥在這裡怎麼辦?
不對,按道理來說我不應該知道魏無羨今天會來冷泉療傷,所以……
想到此我眼中不由得冒出精光,握起破風,義正言辭,名正言順地便往冷泉處走:
“有人夜闖冷泉,二哥有危險……”
“不是的飛靈,等等……”
後麵的藍渙忙追道,待趕上我時,我們二人已然追到了冷泉外。
“飛靈,那應是魏公子。”
藍渙忙道,壓低了聲音將我向一邊拉了拉說:
“今日上午,我正巧碰上了背著魏公子回去的江公子與懷桑,見他傷的不輕,便與他說了冷泉之事,如今……”
“彆動!”
又是一聲低喝,我與藍渙聽到後連忙向內觀去,真的就不動了。
“做甚。”
藍湛又道。
隻聽得見聲音的我倆不約而同地留在了原地,竟誰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但我隱約感覺,藍渙應該是傻在原地了,不像是故意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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