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後,我便又投入到了之前那日日勤學苦修的生活中去,因著藍啟仁不在,聽學被迫暫停,又因為之前替了藍湛乾了七天活,他說什麼都要給我補回來。
於是乎,最近一下子自清閒了的我乾脆將自己關在竹室裡閉關,日子一度過得昏天黑底,不知今昔何夕。
直到有一天,一名門生突然到訪,說是要給我送罰抄好的家規。
我這才意識到,似乎已經過了到了第七日,自明日開始,我便要繼續跟著藍湛巡夜了。
……
“三公子,這是上次您罰的抄本。”
那名門生規規矩矩地將抄本遞給了我。
我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將那厚厚一個本子接過來,看著他那平靜地模樣竟有些無言以對。
其實,這些天我也一直都沒忘記這件事,但又覺得不過是隨口一罰,也沒定下日期,恐怕那人也就糊弄地拖上一段時日,等拖到我差不多忘了也就完事了。
左右我這人平時也懶,再加上這次本身也無心罰他,就想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要不寫,我便當忘了得了。
等回頭再找機會,尋個由頭,把準備好的東西送他就是。
但誰知,他竟真的寫了,不光寫了,還居然給我送過來了???
這尼瑪……
多少是有點過於認真了,兄弟,你這麼認真讓我情何以堪啊!
……
“啊……好好好,這…辛苦你過來送一趟哈…哈哈……”
……
啊……我這麼尷尬是要鬨那樣啊喂???
是不是要再說句謝謝啊???
……
我多少是對自己有點無語地側過了身,拿著那個罰抄本宛若一塊燙手山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該是小生說抱歉才是,不過半篇《雅正集》,竟拖了七日才寫好送過來。”
門生又說,對比起略顯心虛的本人,他卻是得體又大方。
完蛋,這麼下去搞得跟我才是那個罰抄的人一樣,不行不行不行,我得支棱起來,好歹不能在自家門生麵前丟了藍家人的臉。
我握拳在唇旁清咳了一聲,借勢又拿著本子轉身仔細打量了他一番。
見那人儀態從容,麵若玉冠,舉手頭足之間竟有這那麼一絲絲的矜貴之氣。
我眯了眯眼睛,轉而又想到,在民間之中並不乏有世族慕名將家中之子送來藍氏做一段時日的門生,為得就是藍氏嚴謹的門風,以及那人中君子的美名。
故而,我對於這種出身富貴的家族之子已是見怪不怪,左右玄門與民間又搭不上,即來了那便都是姑蘇藍氏的弟子。
而這原本,也沒什麼好特殊的,但不知為何,這人身上所透露出的氣質與貴氣,總讓人覺得有哪裡不太一樣。
我垂目向下,在看到了他腰間佩劍的那一刻,一抹光澤兀然閃得我皺起了眉毛。
不是?誰家好人會把極品貓眼石鑲嵌在劍柄上?
就連張揚如蘭陵金氏,也不過是鑲鑲金,你這……
什麼家庭啊???
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不對,他下意識地握了一下劍柄隨後拱手向我解釋道:
“小生方才夜獵歸來,想著要來送抄本,這才忘了將佩劍摘下。”
額……
我是那個意思嘛?
我挑了挑眉,倒也沒再說什麼,隻是瞥見他劍穗上沾了些許血跡之後,假作不在意的轉身回去,自抽屜裡拿出了我早就給他編好,又費了大功夫,施了一道清心咒的新劍穗隨手丟給了他:
“拿著吧,你那劍穗上的血不好弄下來了。”
“多謝三公子。”
他回道,毫不客氣地將劍穗收了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又問。
“小生謝璞,字景山。”
等會兒,姓啥?謝???
哪個謝?陳郡謝氏的那個謝??
不不,冷靜冷靜,說不定隻是單純姓謝而已,反正這世上姓謝的人那麼多,也指不定是哪家的,我得先問問。
……可是,該怎麼開口才能一擊命中,還顯得不那麼刻意呢?
我細細思索了一番,驟然想到東晉名相謝安,似乎也是這個時期的人物,他可是謝氏前代掌家人,若往他身上問得話,準沒錯。
“白雪紛紛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風起。”
我沉吟道,捏著手中的抄本回頭看他。
隻見他驀然勾唇,拱手向我示禮道:
“亦可答,撒鹽空中差可擬。不才,這正是祖父當年問詢時,堂叔與堂姑所答。”
……
祖父?堂姑???
這誰?這tmd誰???
你管謝安叫祖父,謝道韞叫堂姑???
不是,你讓我捋捋,這……不是說好的穿書嗎?不是說好了架空嗎?怎麼還開出曆史人物了啊?
為什麼會有真的南朝人物出現啊喂!!!
我強裝鎮定地深吸了一口氣,實則卻一把扶上了一旁的玄關,暗地裡緩了好半天才堪堪接受這個炸裂的事實。
……
我尼瑪,這是什麼名門望族啊?我藍氏家小,何德何能容得下您這尊大佛?
怪不得敢在劍上鑲貓眼石,不,人家沒鑲鑽石都算低調了!!!
那這……我方才的劍穗,是不是送得有點太寒酸了……
可是話說回來,如若日後有了謝家做後台,那岐山溫氏是不是就……
不行不行,玄門與世俗互不牽扯,這是這麼些年以來共同默認的規矩,若是輕易打破恐怕……
可是,他們都送人來做門生了啊,他既能直接喚謝安為祖父,想必是出自嫡係血脈,說不定日後還能混個家主啥的當當。
況且玄門都亂成那樣了,他作為藍氏前任門生,給點金錢支持應該可以吧?
再說了,蘭陵金氏亦有子弟在朝為官啊。
額……可是,人家如果不願意呢?
說不定隻是過來鍍個金,回去好繼承家業,或者隻是個沒什麼理想,沒什麼權利,不愁吃喝單純跑來修仙玩的世家子呢?
背對著謝璞的我,心思已然神遊至九霄雲外。
然而,身後的他竟也安安靜靜地在屋裡等著我發呆,直至門外有門生過來喊人時我才將將回神,跟著他一同向外走了出去。
“謝璞,準備一下去祠堂,二公子要上家法。”
趕來的門生急聲道,匆忙向我示禮後便打算離開。
但繞是如此,我仍然捕捉到了他口中的關鍵詞,‘二公子’以及‘家法’。
“等等,你說我二哥要上家法?為何啊?”
我忙叫住那名門生問。
“昨夜二公子巡夜,碰見了來聽學的魏公子夜歸,兩人打起來之後雙雙跌去了牆外,後來二公子以晚歸之由與魏公子共罰,現在已經帶著人去往祠堂了。”
那門生拱手答道,說完便帶著我身邊的謝璞往祠堂處走。
“我與你們同去。”
我沉聲道,回頭又對身邊的謝璞說:
“景山公子,你可先將佩劍放於我處,回來再取。”
謝璞頷首稱是。
一行人絲毫不敢耽擱地往祠堂趕,到的時候發現,其餘六名行罰的門生已然到齊,且皆是些與大哥年紀相仿的稍長之人。
祠堂正中擺了張長椅,正正地麵對著宗祠之上那百餘位先輩。
謝璞與來叫人的門生則過去取了那奇長且厚,又刻滿了方子的檀木戒尺靜立在了木椅前。
我皺眉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雖有心阻止,但也知道這場打是非挨不可。
若沒猜錯,藍湛此時應已對自己的心意有所察覺,但是礙於多年以來的教養規矩,他沒辦法接受自己對魏嬰這樣的人抱有心思。
但又著實沒有彆的辦法,便隻能告訴自己其實是討厭這個人,可又因著這些年所授的君子之德,使得他亦無法對一個並非大惡之人生出厭惡之情。
左也不可,右也不行,矛盾暗自心中起,他隻能用這個辦法懲罰魏嬰,罰他屢教不改、頑劣不堪。
同時也是罰他自己,罰自己心思不純、六根不淨。
但心之所動,總歸無可避免,二哥隻是還不知道,喜歡一個人並無錯,隻是他自己身在其中看不清,亦察覺不到。
……
遠處傳來喧鬨之聲,映入眼簾地便是我二哥那冷漠卻又複雜的臉,手裡揪著魏嬰那亂七八糟的衣領,一路疾行地闖入祠堂。
與此同時,身後還跟了一堆姍姍來遲,酒氣熏天,睡眼惺忪甚至還一臉懵逼的世家少年們。
唉……這大清早得真是夭壽了,看著這麼一群衣冠不整的臭男人們,怕是日後得長多少個針眼……
我無語地撇嘴,但仍是麵色肅然地擋在眾人麵前冷喝道:
“祠堂重地,閒人勿擾。”
言罷,那群少年們酒醒的酒醒,閉嘴的閉嘴,轉眼瞅見那令人膽寒的戒尺,不由得麵麵相卻。
隻江澄費勁吧啦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剛想開口便瞅見我衝他搖了搖頭,隨後立刻閉上嘴,靜靜地站在了一邊。
而我亦跟著轉過了身,看見我家二哥袍擺翻飛,身軀筆直地跪在了祠堂前。
“打!”
他大喝一聲,寬大的戒尺眼見著高高抬起,隨時便要落到人身上。
魏嬰眼見著慌了,急忙衝著跪在他身旁的藍湛便喊道:
“等等等等我服了,我服了藍湛,我錯……啊!”
……
木尺落在肉上的悶響不絕於耳,同時,還伴隨著魏嬰那放肆地慘叫。
身後眾人看得心驚,我亦是瞧著二哥那筆直的身影望得心疼。
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己的事情總得自己想明白才行,挨這一頓也好,挨完了,想清楚了總比一直憋在心裡要強。
……
後來,兩人腿、背還有手心一共挨了有一百多下,打完之後,外麵站著的門生一個個看得麵若菜色。
待聽到我讓人回去之後,便一個個腳底抹油般逃離了現場,畢竟誰都不想當下一個被罰的‘魏無羨’。
最後,隻有江澄跟聶懷桑,跟著我一起走了進去。
他們倆人一同去顧被打得‘嗷嗷’直叫的魏嬰,我則小心翼翼地跑去扶我家二哥。
“不必。”
藍湛擺開我的手說,但預判到他會這麼說的我則換了個姿勢,更加穩妥地架住了他的胳膊說:
“二哥還是莫要逞強的好。”
藍湛抬頭看了我一眼,有些怔愣,但見我沒什麼情緒便也沒再反抗。
我扶著他向幾位門生示禮,隨後又看了眼仍嗷嗷叫疼起不來的魏嬰他們一眼後率先離開。
“三公子,”
身後收拾得差不多的謝璞突然向我們走來,拱手向我們示禮說:
“三公子,還是由小生來送二公子回去吧。”
“不必,景山公子還是先去竹室將佩劍取回吧,我與二兄還有話要說。”
我拒絕道,小心地扶著藍湛的胳膊一同往靜室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