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後。
結束聽學的我，照例來到藏書閣中一間空屋，翻出那些陳舊的書本，靜靜地坐在桌邊認真地抄了起來。
屋內香煙嫋嫋，室外水流潺潺，偶爾還能聽到從隔壁傳來魏嬰調戲藍湛後又被禁言的咽唔聲，而我，則在這邊默默地譽抄著藍氏的孤本古籍。
這原應是個極美之景，然，卻在我偶然抄到‘溫氏’二字後卻驟然變了味道。
因著這幾天魏無羨的到來，光顧著興奮跟助攻的本人，差點就忽略了緊接著的那場玄門大劫。
按照書中所寫，再有一年岐山便會舉行清談大會，屆時仙門百家到場，溫若寒神功大成，則會在那時以玄門之首立威。
再後來，便是吞並小族，雲深不知處被毀，藍渙失蹤，青蘅君身故……
雲夢江氏……覆滅……
熟悉的畫麵在我的腦海中再次浮現，猶如緩緩上漲的潮水，慢慢將我淹沒殆儘。
而這一次，我再也無法以旁觀者之姿觀那畫中之所見。
不知為何，我感受到了一年之後燃燒在這裡的熊熊烈火，看到了大哥護著典籍拚死出逃，見到了二哥手握避塵，渾身是血，還有父親跟重傷的大伯父……以及……
以及那無數藍氏弟子最後的悲鳴，還有後來……
蓮花塢中，江楓眠跟虞紫鳶雙雙慘死，雲夢江氏數百名弟子被屠，魏嬰與江澄被迫逃亡，直至最後……
江澄被抓，金丹被毀……
至此……
竹筆應聲落下，在微黃的紙張上留下了一筆重墨，我慌忙收好正在譽抄的孤本，忙亂地將案幾上的筆墨移走。
由於之前我對於這個世界消極的心態，以至於我從沒想過到來的災難會有多可怕，無非就是順著時間線慢慢地走，直到結束。
不評價，不改變。
人，我能救則救，但我隻需儘我最大所能，保證我身邊之人安然無恙。
可現在不一樣了。
當我意識到，我的到來改變了原本許多的軌跡時，當我第一次發覺，我所了解的未來似乎可以去保護更多的人免受其害時。
我生出了一個想法，我想護著他們，護著我曾經所喜歡過的人物們，但又在此時發現，自己突然變得膽小又敏感。
我開始擔心，更開始害怕，我怕會像多年前那樣，即便傾儘了全力，但卻依舊無力回天，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更怕我會弄巧成拙，使得本不該發生的災禍降臨，從而，釀成大錯。
最怕的是他們，我怕…我會因此永遠的失去他們……
即便是曾經的書中之人，可這半生的經曆並不假。
他們陪我長大，養育了我這半生，給予了我偏愛，賦予了我溫暖，讓我再次回頭，去擁抱親情……
所以，我絕不能讓他們有事，即便是，拚上我自己的性命。
……
哐哐……’
突如其來地敲門聲將我從思緒中喚醒，我猶如驚弓之鳥般將埋在雙臂間的腦袋猛然抬起，目光恍惚地望向那敞開的木門。
“飛靈？你這是怎麼了？”
站在門口的藍渙快步行來，看我發絲淩亂，抹額歪斜，皺著眉蹲在了我的麵前，伸手捏住了我的脈門。
……
“脈象平和無異，可是這些天出了什麼事情？”
我搖搖頭，看著他那擔憂的神情時竟是倏得一下紅了眼。
“大哥，我，做了一個夢。”
“我…我夢見……”
話語突然梗在了喉間，我顫抖著唇，竟不知道該如何去跟麵前的這個人開口。
說什麼？說溫若寒神功大成？還是說雲深不知處被毀？亦或者大伯父重傷，不久於人世？
如何說又從何說？跟他說你所存在的世界本身是一本書，還是說隻是我的一場夢？
無論是哪種說法，聽起來不都是滑稽至極？荒誕不經？
而他又怎麼相信，因何而信這猶如天方夜譚般的事情？
“無事，就是最近有些累了，前幾日在杭州，白天修房子，晚上拚碎魂，剛剛處理完就趕上了大批子弟前來姑蘇，我……”
我胡謅了個借口搪塞他去，但顯然在藍渙麵前，我那上不得台麵的偽裝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於是，我看見他歎了口氣，默默地在我身旁坐好道：
“鬱結於心，恐生心症，他日若是想好了，隨時可來告訴長兄。”
垂目頷首，我緊緊地皺起眉毛不想再將情緒外露，沒辦法，我所有的偽裝在他的麵前永遠都是不堪一擊。
我不想他為我而憂心，可卻又沒辦法在他麵前做到波瀾不驚。
他是我的大哥啊，是我最喜歡的大哥，是我世界上最好的大哥啊……
溫柔的觸感壓上我的發頂，藍渙如幼時那般默默地在我身旁安慰著我，直至我心緒平息，愁緒儘散。
隻是這次，似乎不怎麼有用處了……
“小阿芷，彆把自己逼得這般緊，凡事，有長兄在。”
藍渙柔聲道，竟是難得喚了我幼時的昵稱。
我抬頭去看他，卻不想蹭到了他的衣袖，搭在額上本就鬆動的抹額突然落下，毫無防備地躺在了他的膝上。
瞬間，我們兩人如被火燙到一般迅速分開，他看著落在自己膝上的那條卷雲紋抹額手足無措，而我卻是一下穩住了心神，伸手將其取來，重新戴在額間。
“飛靈失禮，恐是方才在案上趴著時被手蹭鬆了。”
我鎮定地說道。
許是見到我神情無恙，藍渙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而神色安然地笑了笑說：
“無妨，你既心有鬱結，在此歇著也無事，是長兄失察，竟也未能儘到提醒之責。”
“大哥是好心，飛靈明白，隻是……”
我頓了頓，終是沒辦法直接將話說出口，轉而歎了口氣，換了一種說辭道：
“我方才抄書，看到一篇提到了七國。”
“便想起彼時周王昏聵，致使諸侯四起，秦，原以小國之身，曆經四代圖謀，終滅六國。”
“可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賄秦。”
“大哥覺得，此情此景，與如今相論，何如？”
我刻意停下看他，摘錄蘇洵《六國論》中首句暗指如今。
藍渙即刻明白了我所講之意，默了片刻，繼而又沉聲歎息道：
“溫家勢大，前有溫若寒神功即成，後又背靠舊都長安，同自前朝時興起的百年世族，但能力終是我等難以匹敵的。”
我沉默了，回頭瞥見窗外飛雲，竟覺一陣寒意自背後而起。
果然，事情太大了，以藍家人這避世的性格，叫他們現在就開始未雨綢繆，顯然是不可能的。
……
“飛靈，”
覺出了我心思的藍渙喚了我一聲，繼而又說：
“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我想得這般簡單，溫氏樹大根深，其中勢力盤根錯節，近幾年也的確是有登頂之勢，但這與藍氏無關，我等自有家規約束，不得參與名利之事，隻安於此地，修身養性。”
……
我頓了頓，沒搭他的話，隻是低頭沉思著。
果然，如我想象的那般無甚出入。
溫家狼子野心，蓄謀已久，溫若寒如今尚在閉關，所以這跟他到底能不能修成關係其實並不大。
他若修成是震懾，以求不費一兵一卒便使玄門歸一，修不成便開打，打不服就滅族。
終其目的便是玄門一統，而他，他們溫氏要的，是坐在那最高之處的權威。
他們要天下玄門，通通姓‘溫’。
所以，這跟爭不爭沒有關係啊。
不然雲深不知處的大火，從何而起？江楓眠與虞紫鳶又原何被殺？
不爭不搶，便能獨善其身了嗎？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我閉了閉眼睛，咽下胸中悶氣，竟有些不知該如何跟他去說。
“大哥，此次，若與名利無關呢？”
我淡聲道，直視著他目光中那片刻怔愣繼而說：
“如今的岐山溫氏即是當年之秦，勢在天下，並不是一味退縮便可換取平靜的，如若不然，六國昨日之景，便是玄門百家明日之相，我們不能……”
“飛靈。”
藍渙出言打斷了我，雙眉微擰。
……
半晌無言，除了窗外偶爾傳來的鳥啼聲外再無半分動靜。
我聽著自耳邊拂過的風聲，恍惚間覺得我方才那話似是真的太急了。
但我也是真的怕了，我怕書中那幕真的會再現。
更怕明明可以做點什麼改變的我，卻因錯過，便又如當年那般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無法收拾。
……
良久以後，靜坐於我身邊的藍渙終是不忍地歎了口氣說：
“長兄知道，亦明白你所擔憂之事，隻是如今玄門世家人心渙散，若隻以一族之力抗衡溫家，無疑是以卵擊石。”
“是，飛靈方才所言過激了，但飛靈想說的，非是要以一族之力而抵抗。”
我沉吟道，抬眼望向了擺在桌角間的那摞古籍孤本說：
“玄門百家之所以怕他們，不正是因為溫家家主溫若寒神功將成嗎？如若世家之中，再有一大成之人，是否可有能力與之製衡？亦或否有能力凝聚一眾世族與之抗衡？”
“飛靈你……”
“大哥，我想一試。”
……
自天以後，我跟藍渙的關係悄然發生了變化。
他依舊如從前那般對我照顧有加，隻是眼神中卻總會流露出些許複雜之色，時而又會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也知道他想要勸我，可是他又始終不懂，我這麼做並不隻是為了藍氏，更是為了以後許許多多的人，以及許許多多本可以避免的悲劇。
我又抱起了那個解析各個動漫招式的小本子，整日裡除了聽課便是一個人計算，嘗試。
我開始研究起了【咒術回戰】中的【領域】，亦，空間之術，為此我需要大量的修為以及靈力的輔助，於是，我又開始了埋頭苦修。
在這個世界中，溫若寒之所以能在後來稱霸，其實並不是靠什麼離譜的‘神功’，而是修為，是境界。
在這個小魔世界，修行本就是件極不容易的事情，一般修士結成金丹便已是大成，故而各個世族會為達成金丹的子弟辦出世禮，意為學成出師。
而後便再難有所提升，修為超群，天賦異稟之人最多也就是金丹大成，可若要再提升一個境界卻是難上加難。
古往今來，能突破元嬰境界，化金丹為元神者寥寥無幾，那個傳說中的抱山散人便是其中之一，而下一個便是那‘神功大成’的溫若寒了。
……
“飛靈。”
將將從洞裡出來的我被身後的藍渙叫住。
“大哥。”
我頷首道，藍渙走過來含笑問我：
“彩衣鎮中有水祟作亂，你可有空閒？”
彩衣鎮？水祟？水行淵？
這麼快？劇情已經到這裡了嗎？
我怔了怔，隨即又連忙反應了回來，即刻向藍渙點頭說：
“有的，但我得回去拿法器。”
“好，不急，你慢慢準備，我去叫忘機，一會就在雅室見吧。”
我點頭，目送藍渙朝著藏書閣的方向走去。
待他離開之後，我抬眸望向天空，看著日光晴好，卻不知為何完全失了欣喜之情。
按說，劇情走到這裡，我該高興才是啊，能跟忘羨一起去獵水行淵，是我從前做夢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可是自那日藏書閣起，我卻再也沒辦法為任何事提起心力，那感覺，仿佛又置身在了將將來時的那段歲月之中。
每日每日地埋頭苦學，為了能有更高的修為傍身，不遺餘力地學習著各類知識。
隻是不同的是，從前的我，是怕我自己活不下去，現在的我，則是怕身邊之人活不下去……
不行不行，我得打起精神來，修行重要，之後的劇情重要，可當下的事情卻更重要。
灑脫點，我可是魔道粉，彆這麼憂愁，魏無羨不是說過嘛，生前哪管身後事，浪得幾日是幾日。我這般模樣還怎麼跟著大哥助攻啊？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重新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看這綠水青山，看這晴空萬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