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哥……”
我喚道,張口之時才發現自己的嗓子竟然啞了。
“你方才突然大哭大喊,兄長怕你出事這才將你拉了出來。”
藍湛止住琴聲道,看了眼陣中的怨靈又說:
“方才見它無甚變化,以後還是莫要再用此法了,太過冒險。”
我靜靜點頭,抬手擦去臉上的殘淚,從藍渙的臂彎中坐了起來,看著那仍低聲言語的怨靈,心頭泛起一陣鈍痛。
她本來,也會有屬於自己那簡單的人生吧……
一幕幕畫麵自眼前再次浮現,其實我方才並非是出了什麼不得了的問題,隻是從未見過,感受過如此絕望之境。
我曾經以為自己的上輩子已然過得很可悲了,但卻未曾想到,這世上,竟還會有如此窒息而又可怖的事情。
她當時,一個人來到這座宅院時,得有多痛苦多害怕啊……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低下頭去,默默壓下那翻湧的心緒,平靜地向一旁的藍湛說:
“二哥,麻煩你將再奏《清心音》,我…知道該怎麼度化她了……”
藍湛毫不懷疑地點頭,指尖流轉間,靜謐的琴聲幽然而起。
我默默地回憶著她記憶碎片中一位婦人溫柔地輕喚,清了清嗓子,來到了陣法前。
“阿香,小阿香……”
我試探地喚了兩句,卻見那怨靈竟漸漸有了反應,默默地抬起頭,一雙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娘……娘……”
我頓了頓,見她身上的怨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消散。
藍湛將靈力繼續灌注指尖,藍色的音浪透過弦音滲入陣法之中。
一旁的藍渙見此法有用,即刻幻出裂冰相合,一藍一白兩股音浪盤桓在陣法周圍,我趕忙乘勝追擊,湊到她的身邊繼續喚道:
“阿香,阿香……”
怨靈身體驟然顫抖,籠罩在她周身的陣法泛出金色光芒,那烏黑的怨氣猶如晨起的朝霧,隨著日光漸漸飄散。
“娘…阿…娘……阿娘……”
怨靈接著喚道,語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懇切。
“阿娘……帶我…回…家……我想…回家……”
……
心緒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我捂著嘴,咽下喉中哽咽,聲音微顫地應道:
“好,阿娘……帶你回家,咱們回家,彆怕……”
她靜靜地笑了起來,欣喜又期待。
與此同時,那縈繞在周身的藍白猛然灌入陣法之中。
金光乍起,那四散在周身的怨氣與煞氣隨光而逝,待一切平息之後,我看見了一名麵容嬌俏的少女靜靜地蹲在我的麵前。
“阿娘……”
她喚道,眼中一片稚色。
……
“靈智受損,她的記憶怕是也隨著怨氣一同消散了。”
藍渙道,麵色不忍地歎了口氣。
我則靜靜地站在她麵前,揚了揚唇角,向她伸出了一隻手:
“阿香,你要不要,跟我走啊?”
她愣愣地抬頭看我,似是不解,又似在確認地張了張口說:
“是要……回家嗎?”
“是,我們回家,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我確認道,笑著將手放在了她的麵前。
她頓了頓,看著我的手心發了會兒呆,隨後怯怯地將手放在我的掌心,綻放出了一抹純真而又燦爛地笑容說:
“好,我跟著阿娘走,阿娘帶我回家。”
我再次破防,轉過頭去將眼淚抹掉,幻出悠然讓她附靈在了琴弦之上。
“飛靈,你……”
“大哥……”
我打斷了藍渙地話道:
“讓我帶她走吧,她害了人性命,冥界她去不了的,會被打散的……”
藍渙被我的話怔住,默了良久後終是點點頭,眼神複雜地看著我說:
“飛靈,是如何得知,冥界之事?”
我頓了頓,看著他的眼睛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我去過那裡。”
……
這下,藍渙算是徹底被驚到了,四處看了一眼後扔下了一個臨時結界,一路護著我慌忙地離開了院落。
藍湛跟在最後麵,雖是奇怪,但終是一句話也沒問地一同走了出來。
……
“唉,出來了出來了,仙人出來了!”
……
圍在外麵的人突然叫道,抬眸間,我看到了那張熟悉但又著實令我不適的臉龐。
“仙師辛苦,敢問,是否已經妥當了?”
劉敬禮數周全地上前問道。
“劉公子放心,已經處理妥當,日後這裡不會再出問題了。”
藍渙上前示禮道。
我淡漠地站在後麵,看著藍渙的背影一言不發。
“多謝仙師相助,如此,我與此處百姓皆可心安了。”
劉敬慶幸道。
我忍不住抬頭看他,正欲說什麼時,卻被身後的藍湛按住了肩膀。
我回頭看他,卻見他默默地向我搖了搖頭,示意我冷靜。
“指責所在,公子不必言謝。”
藍渙回禮道,正欲帶著我們走時,卻被劉敬抬手攔住了去路:
“仙師留步,我等實在感念仙師相助之恩,我已在府中備好薄茶,仙師可否賞臉於家中一敘?”
我……
怎麼甩不掉了還……
我懊惱地閉閉眼,若不是怕累及藍氏的名聲,此刻我是真想直接一走了之。
“公子盛情,我等還有……”
“仙師請務必前來!”
劉敬懇切道,看著藍渙的目光略有凝重。
我在他們身後暗暗皺眉,不由得便與怨靈一事聯係到了一起。
而麵前的藍渙亦是察覺到了他的意圖,默默頷首,帶著我們一起上了他們身後不知何時備來的馬車。
……
“此人叫咱們過去,怕是又與怨靈有關。”
我放下窗口小簾漠然道,閉了閉眼睛,努力吞下心中嫌惡。
“凡人之事本就不得過多參與,你我隻是儘應儘之職責,其他事情不予置評,更不得插手,飛靈切勿因方才之事深陷其中。”
藍渙淡聲道。
我垂眸不語,多少是有些不滿地說:
“是他騙人在先,提供虛假信息擾亂視聽,還將咱們的行蹤暴露,做什麼?想博城中百姓好感嗎?明明就是他一人之禍,城中百姓亦是心知肚明,偏咱們跟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裡,後來又攪得滿城風雨,搞得跟多擔心,多替百姓著想似得,如此一來,這越州城中之人如何看我們姑蘇藍氏?怎麼?須得權貴相邀這才逢亂必出?”
我的聲音不大不小,但剛剛好能叫跟在外麵的人聽個齊全。
一邊的藍渙默默歎氣,雖是認下了倒黴,但也沒阻止我發泄不滿,待我氣息平定,這才開口安慰我道:
“俗世規則,雖是不甚光彩,但我等也不好做什麼,他們做官舉薦需要民心,固然會利用一切可用之資源鋪平道路。”
他垂眸稍頓,抬手撫上我的手背說:
“過於介懷,隻會損耗心神,修行之人不必與之計較,隻管心懷悲憫,儘你我之所能,護世間萬物。”
我沉默地點點頭,將藍渙的話儘數放在心裡。
他說得沒錯,大愛即無愛,無情亦有情,若事事都以個人情感出發,難免多有偏頗。
可我做不到,我向來嫉惡如仇,隨心所欲,要我不去計較,那不可能,我最多就是不聽,不看,不予理會,再要我做什麼?
那抱歉,本人才疏學淺,無能為力。
……
一路顛簸,馬車在一處大宅之前緩緩停了下來,我們三個先後從車內走出,剛一抬眼,便看到了那縈繞在宅子周圍的哀怨之氣。
果然有事情……
但是,事情不大,我也不想管,隻是跟著藍渙藍湛一同進去查探了一番,期間不是走神就是消極對待,對那風格雅致的三進大院亦是視而不見。
然而,在此期間,卻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我的身上,上下翻飛……
“你將這符紙貼在那幾處偏僻的院落即可,如今怨靈已除,風水方麵,再按照我方才說的稍作修改即可。”
藍渙最後囑咐道。
劉敬千恩萬謝地接過符紙,我則是煩不勝煩地恨不得馬上就走。
可是,卻在下一秒,便被一旁的劉敬抓了個正著。
他一雙桃花眼盯得我心裡犯怵,下意識地想躲在藍渙身後避開可誰知那人竟突然上前,極為鄭重地向我拱手一禮道:
“今日之事,多謝仙師,隻是關於那內幕……是敬之過失,懇請仙師原諒。”
……
我尼瑪,彆這麼自我感動好不好,我特麼壓根就不想理你好伐……
我眼中閃過一絲嫌惡,但還是規規矩矩地跟他回禮道:
“職責所在,公子多慮。”
“仙師大度。”
他又說,隨後卻冷不丁地開口又道:
“不知,可否請問仙師尊名?來日也好叫我登門告謝,順便為今日之過賠個不是。”
……
此言一出,彆說是我,就連我身邊的藍渙跟藍湛的麵色,都肉眼可見地暗了下來。
我不打算再跟他繼續廢話,也不想再給這得寸進尺之徒絲毫臉麵,白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然,卻忽覺額間一緊,我的抹額似乎被什麼重力拉在了後麵。
……
“你、在、做、什、麼?”
我忍著蒸騰而起的怒氣咬牙道,目光凶狠地回頭看向被那人捏在手中的一角綢帶。
身邊的藍渙同樣臉色極差地走上前去,徑直看著劉敬指尖捏著的東西道:
“公子這般,寓意何為?是不打算將我們姑蘇藍氏放在眼裡?”
“啊,非也,”
他即刻鬆手,仍是那般笑著麵對我們道:
“我隻是見,公子這抹額材質非凡,您幾位也知道,我們劉家是做布匹生意起家的,我也是一時好奇而已,並非不敬。”
他絲毫不亂地抬頭看我,目光中帶著一絲挑釁,那樣子顯然就是什麼都了解的模樣。
我被他氣得冷笑,隨即擋在藍渙前麵,看著他的眼睛道:
“公子,就對我等這般好奇?”
我眯眼看他,步步緊逼,唇角掛起一絲笑意在離他極近的地方停下來腳步說: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訴你,我叫藍芷,小字飛靈,你可以喚我的尊號雲卿君,或者……”
我默默湊到了他的耳邊,幽幽地說:
“叫我,狐妖之子。”
劉敬明顯被嚇了一跳,捏過我抹額的那隻手驟然變得顫抖不止。
我在心中冷笑,看著他這幅惹不起卻偏要惹,惹上了之後又怕得要死的模樣,玩心大起。
“公子是在害怕嗎?彆怕呀,來,不是喜歡我的抹額嗎?那我解下來……給你呀?”
我突然抓住他的肩膀,看著他那一臉恐懼的模樣,笑容越發詭異道:
“不知公子是否讀過山海經?其中,有九尾狐妖,喜食人肉,聲似嬰啼,常伴做形態貌美之人,先引其上鉤,再……”
“啊啊啊啊,不,不不,我,我錯了,我,我,我不該覬覦仙師,我不該,對仙師不敬,我,我我……”
劉敬驚慌失措地跌坐在地,我挑眉看他,輕蔑地翻了個白眼,回頭瞧了眼在身後裝瞎子的兩位兄長,抬手正了正抹額,徑直朝外走去。
……
至此,鬨劇結束,至於後續如何,我也不甚了解,也不太想了解。
……
再後來,我便與藍渙藍湛禦劍回了姑蘇,在與藍啟仁彙報完工作之後,便跟他們倆心照不宣地將這件事情忘在了腦後。
之後便是該乾嘛乾嘛。
藍湛該掌罰掌罰,藍渙則日日忙碌地幫著藍啟仁處理族務。
至於我呢……
嗯,繼續做我的閒人,生活上沒什麼變化。
除了修為變高了話變少了,變得不愛折騰,變得開始慢慢走路,變得越來越像個標準的藍氏子弟外便沒什麼了。
我無事時懶得要命,藍啟仁叫我跟藍湛輪流掌罰我都懶,隻會在藍湛有事,或者閉關時替他兩天。
平時,在雲深不知處就是藏書閣,蘭室,練武場跟竹室這幾點一線,偶爾外出出任務,或者夜獵,要麼就是窩在我的小山洞裡閉關。
實在閒得冒煙了就下去找酒喝,反正全修仙界的人都知道姑蘇藍氏出了個愛喝酒還喝不醉的小公子。
額……
其實一開始藍啟仁也管過我,但是後來發現管我不聽,越管我越喝得明目張膽。
左右我又沒在雲深不知處喝,況且我喝完又不鬨事,他也沒什麼理由罰我。
久而久之他就無所謂了,知道我有分寸,最多便是眼睛一瞪臉一黑地說:
“你怎地又外出飲酒了?”
“飲酒傷身,日後還是少飲吧!”
“罷了罷了,你在外飲便飲罷,莫要帶進來就是。”
諸如此類……
總之,除了愛喝兩口外我跟大哥二哥一樣,都是姑蘇藍氏如假包換的模範生,況且作為根正苗紅的藍家小白菜,即便喝也不可能喝得失禮。
額……以後的‘姑蘇二壁’除外……
但比起這個,同時間段的,還有另一件極為重要的大事件即將發生。
經過多年積累,姑蘇藍氏的藍啟仁先生逐漸成為仙門中頗有盛名的德高望重的老前輩。
據說這位前輩固執、古板又迂腐但嚴師出高徒,雖說前麵這幾點使得人不由得避他而遠之,可這最後一點卻又使得一眾世族趨之若鶩。
加上他培養出了不少優秀的藍氏子弟,同期的更有藍渙、藍湛還有我這三個少年君子,故而使得一群人紛紛削尖了腦袋,要把自己的孩子往我們姑蘇學堂送。
畢竟,就算是再爛再無用的人,隻要經他帶過,不出一兩年,便能教得人模狗樣,接到兒子的父母無不感激涕零,千恩萬謝!
額……這咋越聽,越像戒網癮學校嘞?
但人家仙門百家可不管,以至於不知從何時開始,姑蘇的課堂上便總有那麼幾個其他世家送來聽學的子弟。
於是乎,作為藍啟仁的得意門生,我跟藍湛便自然而然地肩負起了學生楷模的作用。
這樣的日子,據說從我跟藍湛閉關之後便開始了。
自那時起,聽課的弟子來了走,走了來,而我們也早已對此習以為常。
直到有一次,我自藍渙處聽聞,不久後會有一大批世家大族的子弟要被集體送來姑蘇聽學,而其中,便有其餘四大家族之三的雲夢江氏,蘭陵金氏跟清河聶氏。
彼時的我,早就已經不跟著弟子聽學了,隻藍湛因著掌罰的緣故仍偶爾到場。
不過,等等……
什麼?什麼什麼?雲夢江氏也要來了?
我沒聽錯吧?
我的老天爺,果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大重點終於是來了!鄙人等了將近十年的羨羨這次終於要見到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