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正 怨靈(1 / 1)

“聽說了嗎?有仙人進城了!”

“是嘛?那城西那東西是不是也……”

“可不麼,人家可是從姑蘇過來的世家公子呐……”

……

翌日一大清早,我便佩劍與兩位兄長一同去往了那出事的地點,卻見那原本已然荒蕪的地方此時竟圍滿了路人,議論著,觀望著。

“這……怎麼回事啊?”

我懵逼道,看著周圍看熱鬨的路人們一時間有點頭疼。

“應是請我們的人,把消息散出去了。”

藍湛在一旁道。

我跟藍渙在周圍觀望著,正想著如何將人都支走時,一名衣冠華貴,麵容俊俏的公子在一眾仆人的簇擁下向我們走了過來。

“幾位,便是姑蘇來的仙師吧?”

那人向我示禮道。

我們忙跟著還禮,藍渙則上前走了兩步說:

“可是,劉敬,劉公子?”

“正是在下。”

那人繼續道,目光在我們身上遊走了一番接著說:

“幾位行路辛苦,不如先到寒舍休息片刻,我也好與幾位……”

“不必了。”

我上前一步道,繼而向他拱手說:

“大致情況吾等已然了解,公子隻需告知吾等那荒宅現在何處即可。”

劉敬愣了愣,許是沒想到我會拒絕得那般乾脆,隨後又不甚自然地微笑道:

“就在前方不遠處,那處原是我家避暑的一方小宅,自從幾十年前出了那種事便……”

他不忍地頓了頓又說:

“如今,我家已有四個婢子皆歿在了此處,就連吾妻,前日也……”

劉敬忍不住哽咽。

一旁圍觀的人群竊竊私語,而我,卻在聽到一詞後突然睜大了雙眸問:

“你方才說,出事的人,全是你家的?”

“正是。”

劉敬又道,擦了兩把眼淚,麵容悲愴地說:

“家有稚子,尚且不過一歲便沒了母親。”

……

麵色驟暗,我忍著脾氣向劉敬拱手告辭,快步向著事發地點而去,然,那人卻仍不識相地在身後喚道:

“仙師,仙師!我同你們一處過去,若有……”

“若有事發生,你難道要上去替我們嗎?”

我回身道,目光中的不耐已然壓抑不住。

劉敬怔了怔,被我那話懟得一時難堪不已,尷尬地笑笑,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白了他一眼,懶得跟他再廢話隻是一邊走一邊跟身旁的藍渙還有藍湛解釋道:

“那人說了假話,從請我們過來到剛剛,一直在說慌。”

“……飛靈何以見得?”

藍湛默了片刻道。

我冷笑了一聲說:

“出事的五人,全都是他家的,其中一個,還是他的妻子,而且……”

我頓了頓,抬頭望向那已然出現在眼前,雜草叢生的大門說:

“我聽到周圍議論的人說了一個詞,‘姬妾成群’。”

黑氣驟起,霎那間,將那荒宅整個籠罩其中,我跟身邊的兩人同時退步,看著那怨氣衝天的宅院眉頭緊縮。

“不過就是說了一句便反應這般劇烈,且這怨氣中的五條血氣,應是方才說得五條人命,這點倒是對上了。”

一邊的藍渙說,隨後直接拿出裂冰道:

“先度化吧。”

我與藍湛點頭,分彆喚出了琵琶悠然與古琴忘機,三人同奏《清心音》似是瞬間,就將那怨氣衝散了去。

望著那重新變得淒清的陳舊朱門,我弄弦而出,以冰霜之力將門震開。

“走吧。”

我看了看他們道,踏著一路霜花走進了院落。

那是一座二進院落,映入眼簾的先是一片布滿青藻的小橋流水,四處屋瓦破敗,雜草遍地,麵前的垂花門緊閉,上麵儘是纏繞交錯的綠藤。

“不在這裡,應是退去了內裡的正堂。”

藍渙沉聲道,收起裂冰,握住手中的朔月一力擋在了前麵。

我觀察著四處,見著絲絲血氣縈繞不去,暗暗皺眉,一邊走一邊奏起了一首輕緩而悠揚的樂曲。

煞氣漸遠,三人一路順暢地來到垂花門前,朔月劍鋒初現,將那攀沿而上的藤蔓儘數斬去。

次門緩緩打開,於此同時,還伴隨著陣陣詭異而淒切的哭聲……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敬郎……我們的孩子啊……”

……

那聲音斷斷續續,伴隨著忽遠又近的風聲,我收起悠然,但又不敢貿然亮出脾氣暴躁的破風,便將腰間的驚雨握在了手中,輕手輕腳地跟在兩位兄長身後。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敬郎啊……我給你生了個兒子……哈哈哈哈哈……我們的兒子……”

……

詭異至極的哭喊聲夾雜著女人癲狂的笑,飄飄蕩蕩地又傳入了耳中。

正堂大門緊閉,但是卻關不住那源源不斷地黑氣,以及那淒厲的哭聲。

我與身邊的兩位兄長對視一眼,打算破開正堂大門時,那聲音與氣息卻突然間消失殆儘。

不等我們陷入疑惑,卻見麵前的大門突然被一陣大風從內破開。

我趕忙蹲下身躲避迎麵而來的木門殘片,與此同時,一陣冷意卻突然自我背後猛然襲來。

“小心!”

一旁的藍渙將我拉了過去,隻見一道泛著血氣的黑影從我方才那位置呼嘯而過。

“不是……不是……你們不是敬郎……你們不是敬郎!!!!我要他來!!我要他來!!!”

那黑影喊得淒厲,我連忙揮扇而去,用一道銳芒將其定在了屋內。

耳畔《破障音》起,藍湛祭出忘機琴,僅一聲便將其怨氣震破。

藍渙捏訣起陣,一道金光閃過,隻見那怨靈已然困在其中無法動彈。

“敬郎……敬郎……是我的……我是來…敬郎……孩子……”

陣中的怨靈仍淒淒地喚著,隻是言語破碎,根本聽不出她想表達什麼。

但饒是如此,我們亦猜出了大致為何,看著她身上五道血煞齊齊歎了口氣。

“看吧,根本就是不是什麼幾十年的怨靈突然作亂……”

我漠然道,看著那陣中的怨靈越想越氣。

“怨氣太重,我與飛靈在旁度化,忘機,你來試著問靈。”

藍渙道。

我搖搖頭,伸手將時刻擋在我麵前的藍渙推開,看著那被困陣中鎖著手腳,但仍念念有詞的怨靈說:

“請靈吧,我來,她這模樣,恐是在生前便已失了神智,問不出來的。”

“不可,這太冒險了。”

藍渙拒絕道。

“沒事。”

我回頭向他笑了笑說:

“不是還有兄長們替我看著嘛?有什麼不對,直接拍出來即可。”

言罷,我不等他們再說什麼,便直接坐在了陣前,將一隻手伸了進去。

一陣黑氣縈繞指尖,體內金丹劇烈震顫,我趕忙調息護住心脈,屏氣凝神,不敢有絲毫懈怠。

其實在姑蘇藍氏,最為傳統的方法便是問靈之法,以琴為媒,奏樂為語問請亡靈。

但其中秘術繁雜,要記的譜曲極多,也就藍湛這種過目不忘的神人總願意用它,而我得話為圖方便,遇見搞不定的怨靈則更傾向於請靈上身。

其原理跟魏嬰的共情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我不修鬼道,純靠精神力硬抗,且會以第一人視角將所有的記憶親身經曆一遍。

但一般來說,這種有靈氣,可以修行的世界精神力都不會修得太強。

所以,像我這種在無魔世界都可以用精神力秒天秒地秒空氣的人,在這種地方請個怨靈上身也沒什麼大不了,就是得護仔細護住心脈法門罷了。

終於,一道白光閃過,我伴著耳邊的《清心音》漸漸侵入了怨靈的記憶。

……

“香香,我自然最愛你了……”

一個略有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不出所料地翻了個白眼。

在她那一片混沌的思緒中不斷摸索著。

真亂啊……

我有些無語,看著麵前扭曲且繁雜的畫麵不由得開始頭疼。

果真是在生前就亂了神智,不然也不可能混亂如斯,這要是能問出點東西才怪了呢!她恐怕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我繼續遊走著,突然,一股強大的牽引力將我拉進了一個畫麵之中。

……

紅燭搖曳,昏暗狹小的空間內,‘我’穿著一身做工簡單的新衣,頭上蓋著個不知是從哪裡扯來的紅布坐在一張木床上。

“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

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

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

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

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

……

臥槽,我先吐為敬,這尼瑪也太惡心了吧……

我一道白眼險些翻到了腦袋後麵,聽著那曖昧的聲線,隻覺得腦瓜子疼得直抽抽。

然而,奈何我那身體卻羞羞怯怯地垂下了眼眸,臉頰也倏然泛起了紅暈。

麵前紅光褪去,我看見劉敬那張俊俏微紅的大臉,直挺挺地出現在了我麵前。

誒嘛嘛嘛,嚇我一跳,這玩意兒咋比怨靈還嚇人……

“紅燭映佳人,香香,你今日很美。”

劉敬道,望著‘我’的目光繾綣而柔情,涼薄如玉的指尖穿過發間一挑,如布青絲驀然垂落胸前。

他傾身向前,我努力向後,然而看著他那逐漸放大的桃花眼,我卻難受得想哭……

真的救命……

為什麼要我看到這樣的畫麵,大哥啊!二哥啊!爹啊!我不乾淨啦!救救我吧!!!

欲哭無淚地承受著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我心如止水地無視了一室旖旎,腦中一遍遍地梳理著事情經過,以及拚湊著方才在混沌中看到的畫麵。

聽方才劉敬念得那幾句詩,想來,這女子應是他在煙花之地帶回來的。

然而,我這個念頭還沒消散,潮汐將退之後,二人的對話卻差點讓我又閃了腰。

“敬郎,你方才念那幾句詩是什麼意思呀?”

‘我’問道。

我則有些奇怪地皺眉,她不知道這詩的意思?她怎能不知道這詩的意思?

“無甚,就是誇我們香香生得美麗。”

劉敬吻了吻‘我’的眼睛,聲音柔情似水。

‘我’嬌笑了一聲,大膽地伸手抱住他,懵懂地問:

“那自此以後,我可就是你的妻子了?”

劉敬笑而不語,但是我卻清晰地在他‘深情’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鄙夷。

……

不對,這事不對,怨靈不是出自煙柳之地,她……

一個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還不等我繼續想清楚,便又進入了另一個場景。

……

那是一個偏僻而清冷的小院,‘我’靠著門邊,目光空洞地看著外麵那一片豔紅。

“來來來,分賞錢啦,少爺今日大婚,這是咱們少奶奶給發的賞錢,人人有份!”

一個紅包遞到了‘我’的麵前,抬頭望去,‘我’卻是瘋了一般地將那賞錢扔到了地上。

“不是,不是,不是!!你們騙我!你們都在騙我!敬郎要娶的人是我!是我!!”

麵前的小丫鬟被嚇得坐在了地上,一旁過來了三個人,一個將她從地上扶起,兩個則過來,一左一右地將我架在了原地。

“你這個瘋子,想什麼呢!咱們少爺什麼樣的人你又是什麼東西?真以為寵你兩天就能飛上枝頭了嗎?下賤!”

站起來的那個小丫鬟指著‘我’的鼻子罵道,說完又覺得不解氣,上來又甩了兩個巴掌。

一旁架著‘我’的兩個人同是一臉譏笑,拖著‘我’扔回了那冷清的小院,不屑地道:

“大字都不識一個的農家女,少爺天仙般的人物怎麼可能看上你?若不是長得又幾分姿色,你以為你能住在這?”

“彆這麼說,人家好歹是帶了一錠銀子做嫁妝呢,哈哈哈哈哈,哎呦,真是窮酸,就一錠銀子,打發要飯的都嫌少呢!”

另一名小丫鬟笑道,隨即將那紅包扔到了‘我’的頭上說:

“拿著吧,裡麵裝的可是少奶奶賞得金葉子呢!夠你陪嫁千回萬回了吧,哈哈哈哈哈……”

“行了,彆跟這瘋子廢話了,大喜的日子再沾了晦氣,走走走,後麵擺了宴席,咱們去吃酒,把她鎖在這裡好了,省得出來發瘋。”

另一名丫鬟哂笑道,帶著其餘的幾個走了出去,鎖了院門揚長而去。

‘我’卻一臉塵土的趴在地上,埋入泥中,而手邊,則是那刺目的紅色荷包,裡麵幾片小葉子散落在旁,閃爍著燦燦金光。

……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瘋子,我不下賤,我有爹娘,我不下賤,我不是瘋子……”

……

我默默地觀望著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悲哀而可怕,吃人的宅院,亦是啖人血肉的社會,窒息而可怕。

我不忍地咬著嘴唇,想到這個女子默默閉上了眼睛。

我要救她,我得救她,她是被這個社會吞噬的苦命人,沾了五條人命,過去的下場就是灰飛煙滅,我…不能就這麼讓她去陰陽界……

……

不等我多想,又是一陣天旋地轉,我看到的畫麵已是現在的這座‘鬼宅’隻是此處並未有何怨氣,隻是荒涼而破舊。

“不……不行啊,你把孩子還給我,那是我跟少爺的孩子……”

‘我’被三個丫鬟死死地按在地上,麵前是那雍容華貴的美婦人,手中抱著一個大哭的嬰兒神色冷然。

“真是放肆,一個連姬妾都算不上的女婢,竟敢說小少爺是你的?”

站在那婦人身邊的丫鬟不屑道。

那婦人卻是嫌惡地皺了皺眉,忍著不適張了張口說:

“行了,莫要與這瘋婦多言,把她拖下去,我們走。”

說罷,她抱著大哭的孩子轉身就走。

‘我’在身後聲嘶力竭地大喊,瘦如枯枝般的雙手緊緊扣著地麵,指甲隨著拖行的路線儘數脫落,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然而,‘我’卻仍渾然不覺得向著那遠去的身影嘶吼著:

“求您!求求您!!把孩子給我!把孩子還給我啊!!求您啊!我不癡心妄想了!我求求您了!!夫人!!!”

……

我在她的記憶之中,感受著她的崩潰與絕望,眼淚控製不住得往下淌。

她掙紮著,一如我也在掙紮著,看著那已然消失的身影,我控製不住地大喊,可是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那畫麵即將陷入混沌之際,一股渾厚的力量拍在了我的後背,將我從那個世界中生生拉了出來。

……

“飛靈!”

……

我,是在藍渙的懷裡清醒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