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留行說走就走,鄭諾和李曉文陪她聊了會後就去上課了。兩位後勤人員給紀雲定戴上了測謊用器具,聽著紀雲定的過程敘述,時不時麵麵相覷。
測謊儀從未如此安靜過。
“你們一組的確實都是精銳啊,連新人都這麼誇張。”短發的後勤人員讚歎道,“不過幸好你沒事,不然紀留行組長……”
另一個人戳了戳她,示意她彆亂說話,但紀雲定已經聽見了,疑惑地開口:“組長怎麼了?”
見兩人不答,紀雲定又開口:“我已經跟一組簽了合同了,提前了解一下也沒關係吧。”
這倒是。而且,其實這也算不上什麼秘密。
短發後勤人員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自從他帶領的調查小隊隻有他一個人活著回來後,他就一直獨來獨往,一個人出任務了。我們都猜測他在‘合作調查’這方麵有陰影。當然,隻是猜測。”
另一個後勤人員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不過,從案卷記錄來說,這件事也不能說是紀留行組長的問題。是當時小隊的副隊長擅自分頭行動,紀留行組長勸說無果。之後的事情……唉,總之,在當時也算是一樁慘案了。”
和紀雲定這種半路出家的人不同,紀留行從小就在學習神秘現象相關的知識。在調查員有編製之前,他就在跟怪異打交道了。
在各大詭術學派決定與政府達成合作,改組成為各個研究組後,紀留行排到了新人榜的第一位。
當時紀留行不過十三歲,但已經被契約術士一派推舉為了板上釘釘的傳人。上級特意從各個學派推舉的天才中挑選,給他專門配備了一支精銳的調查小隊。
然而,那時候的紀留行並不太會和人溝通——他跟怪異打交道的時間遠遠超過他和人打交道的時間。
這就導致,在某次任務中,一直籠罩在紀留行陰影之下的其他“天才”們,終於跟他發生了爭執。
紀留行認為他可以保護小隊成員的安全,但副隊長卻認為,紀留行這樣做是在打壓他們,讓上級看不到他們的功績。
麵對年僅十三歲的紀留行,這種居於人下的嫉妒和羞恥驅使著他們做出了不理智的選擇。
最後不光是調查組幾乎團滅,還波及了附近好幾條街道的無辜者。其他分隊的調查員來支援的時候,隻看見紀留行在收拾殘局。
街上都是被剖開了腹部的死人,道上紅的血液白的腦漿混成一片,光是看一眼就令人想要把胃酸都吐出來。
“是我沒保護好民眾。”紀留行站在一條街的屍體之間低聲說著,“我不該相信他們。”
之後,紀留行正常走流程做完了記錄留檔,這件事就沒什麼人再提起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這件事情基本講完了。紀雲定認真地聽著,點了點頭:“所以,組長才這麼討厭怪異?”
“不如說,誰不討厭怪異呢……除了十五組,他們堅稱某些怪異是性情大變的人。”
紀雲定對“變成了怪異的人還算不算本人”這樣的哲學問題不感興趣,她隻對一點有些意外。
“原來組長以前也不會跟人溝通啊。”
“看不出來吧?對了,紀留行組長雖然很受歡迎,但好像完全沒有談戀愛的意思,每天不是在出任務就是在做研究或者審批文件。”說到八卦,兩位後勤人員都精神了些,“看自己組長被騷擾不是你們一組辦公室的必玩項目嗎?”
“啊?”
“哦對了,你是那個大一就進組的新人來著,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每年研究組招新的時候,都或多或少會有人想要追求你們組長,這不奇怪吧。”
可以理解。長得好,地位高,人又隨和,有追求者很正常。
“再加上你們組長出任務救的人裡,也有不少對他芳心暗許的。”
紀雲定點了點頭——經典英雄救美,完全正常。
“還有一些心思不純的,就不細說了。總之林林總總加起來,人山人海,男女都有。大部分人被拒絕一次就放棄了,但偶爾有幾個人……比較糾纏不休。”
“那組長……”
“紀留行組長會明確而禮貌地拒絕一次,如果多番糾纏會吃閉門羹。不用擔心你們組長,他都習慣了,你看熱鬨就行。”
紀雲定眨了眨眼,對研究組的組風感到了一絲迷惑。
“不過,你們一組的人提到這個事情,態度都有點怪,你知道為什麼嗎?”
紀雲定搖頭表示不知道,但心中大概有了結論。
是因為一組的人都知道,紀留行快要死了吧。
她和紀留行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平心而論,紀雲定不覺得紀留行是那種會在知道自己生命將要終結之後,還不管不顧地開始一段感情的人。
先前紀留行說到他這幾年就會死去時,紀雲定並沒有多在意,甚至都沒有多問一句。原因無他,不熟。
說紀雲定冷漠也好,無情也罷,她就是一個沒有多少感情的人,更沒有多餘的多愁善感分給陌生人。
而現在,說實話,她開始有些在意這件事了。
“組長人確實很好,從我入學開始就給了我很多幫助。”紀雲定接著開口,笑了笑,“我很尊敬他。”
“你們一組外號紀留行粉絲會,正常。”後勤人員聳了聳肩,沒當回事。
………………
回到宿舍後,紀雲定黑白顛倒地睡了兩天,一睜眼,卻發現自己手裡多了個什麼東西。
是安樂塚的徽章。
“有完沒完啊……”紀雲定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這個徽章是之前那個自己跑了回來,還是那個神經病闖入女生寢室給她又塞了一個。
算了,等組長回來報告一聲就是了。
紀雲定今天有絕對不能放鴿子的人。管他什麼安樂塚什麼極夜,都得往後稍稍。
十月的天氣說冷不冷,說熱不熱。紀雲定跑到校門口,張望了一下,迅速鎖定了那個留著齊肩發,和紀雲定一般高的女孩子。
“阿清!”紀雲定遠遠開心地喊了一聲,黎風清抬起頭,三步並作兩步快速走了過去,用力戳著紀雲定的額頭。
直到紀雲定捂著額頭討饒,黎風清才歎了口氣:“我說你,就不能給自己找點輕鬆的事情做嗎?”
“我覺得挺輕鬆的呀。”紀雲定歪了歪頭,一臉無辜。
除了有生命危險,都挺好的。
“不說這個,阿清,我賺錢了,以後我養你。”紀雲定眯起眼睛笑著,“你上次不是說你老板騷擾你嗎?抽他。”
“……這就是你突然給我轉了二十萬的原因?”
紀雲定點了點頭,黎風清扶著額頭深深歎了口氣。
“真有你的,借你一百塊還我二十萬,你是想誣陷我放高利貸好把我送進局子嗎?”
“但是……”
“好了,人情往來不是這麼回事,待會吃飯的時候我再教你。”黎風清輕哼一聲,挽住紀雲定的胳膊,“我把錢給你打回去了。不過,我大老遠跑來,請我吃頓飯是你應該做的。”
要說到兩人的緣分開始,那就是高中入學一周後的事情了。晚自習時,紀雲定正低頭寫數學作業,她的新同桌一如既往地趴著睡覺。
直到放學,黎風清把書包往背上一甩,吹著口哨正要走,轉頭就發現自己的悶葫蘆同桌還在寫題。
切,書呆子的事和她有什麼關係。
這麼想著,黎風清正要出門,卻聽見外麵傳來一陣騷動。
紀雲定的父母來跟班主任談,希望強製紀雲定退學。幸好,紀雲定的班主任也是個好人,一直在攔著。
但這次,兩人直接找到學校來了,強硬地想要帶走寄宿在學校的紀雲定。
黎風清聽了兩句,皺著眉頭轉頭看向紀雲定,卻發現她隻是整理著書包,聽著班主任和父母在門外爭執,連一點表情波動都沒有。
明明這家夥的成績不算差,上不了頂尖院校,但也能上個不錯的大學。而且黎風清知道,這個還不太熟悉的同桌周末會去打工,大概率連學費都是自己掙出來的。
她都不會不甘心嗎?
“喂,沒事吧。”
鬼使神差地,黎風清開口問了一句。
紀雲定看了她一眼,搖搖頭:“謝謝,習慣了。”
這一句“習慣了”聽得黎風清心裡的無名火噌的一下就起來了,她用力一拍紀雲定的桌子,但看著紀雲定的眼睛,又說不出話。
紀雲定隻是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她。黎風清幾年後回想起來,隻覺得自己當時似乎低頭望進了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即便向其中投入石頭,也隻會在無人可見的地方微微激起一點水花,隨後便沉入水底,隨著時間的推移風化成灰。
這口氣發不出來,黎風清覺得自己就要憋死了,於是轉身急走到門口,一腳踢開前門,另一腳重重踢在了門外陌生男人的膝蓋窩。
十六歲的黎風清就這麼跟兩個成年人扭打了起來,臉上掛了花。好在班主任表麵上在說和著,實際上也在暗地裡拉偏架,這才沒讓黎風清傷得很重。
紀雲定不知何時背著書包走到了門口。她看著黎風清——這是落入她眼睛的第一顆星星。
再幽深的古井,在星光的照耀下也會倒映出難以磨滅的銀白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