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來臨的很快，這是奧蘭多在葡萄牙迎來的第一個冬天。

單薄的球衣在他身上顯得空空蕩蕩，所幸裡斯本的氣候並不寒冷。他小步跟在母親身後，不住地轉頭小心打量著四周。

這就是裡競的訓練場嗎？鬆垮垮的球網掛在橫梁上，門框上還泛著許多鏽斑。比起意大利的球場，這裡的設施看起來更為簡陋——但草地都一樣斑駁。

也沒有那個少年說的那麼好嘛……他暗自碎碎念。

今天是裡競青訓的公開招生，他對此已經期待許久。過去的幾個月，他尋到空便會去野球場踢球，這幫助他找回了曾經的腳感。專業球場對普通孩子來說太過遙遠，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對足球的熱愛。

“請問你們是來……？”一位戴著袖標的工作人員走上前來問道，他神情稍顯疑惑，像是不知道他們的來意。

奧蘭多從母親背後探出腦袋，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道：“我是來參加青訓選拔的！”

預料內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工作人員立馬轉過身去，征詢一旁的教練的意見。二人的目光時不時往他身上掃來，期間還伴隨著聽不清的竊竊私語。

他的心沉入了穀底。

終於，教練拿著即將分發的背心緩緩走來，以和善的姿態衝洛蕾娜點頭：“這位女士，我們不會招收這麼小的球員。”

“可是你們的招生上……”洛蕾娜欲言又止。

“沒錯，但是我們最年輕的記錄也是十一歲。”教練臉上掛著的笑容保持不變，他得意地微微抬起下巴，“那是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或許你們聽說過他。”

眼前的這個小孩看起來隻有八九歲，他更應該選擇其他的青訓營。這種年齡的球員除非過分優秀，不然他們是不會破格招收的。畢竟裡競可不是什麼造夢廠，他們隻會挑選葡萄牙最傑出的精英。

奧蘭多不自覺地握緊了母親的手，難道這次機會就這樣錯過了嗎？不，他絕不會服輸！

“教練先生，您應該給我們一次機會！”遠處突然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他驚訝地抬起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是個金發碧眼的小男孩，臉龐還帶著點嬰兒肥，但身高卻足足比他高了一個頭。

那家夥正呲著大白牙衝教練笑，手不停地跟著比劃：“先生，我是費爾南多·莫雷拉。我十歲了！我想踢中場！”

“中場？”教練好像對此產生了興趣，好奇地轉頭看向那個孩子，“你們這個年紀不都喜歡前鋒嗎？”

前鋒，隊伍的得分手。大多數球員都是以前鋒身份開始青訓，隨著年齡增長，位置逐漸後移。通常來說，這也是足球中最為耀眼的位置。比賽的最終勝負，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們。

“我想踢中鋒！”奧蘭多乘機插嘴，直勾勾地看著教練。

唉……教練在心中歎了口氣。

比起這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屁孩，他還是更看好那個費爾南多。瞧瞧他那細長的腿和胳膊，他怎麼能夠成為中鋒？沒有出色的身體素質，怎麼能夠和後衛對抗呢？

想必又是一個異想天開的小孩。

他正打算開口打消這孩子的念頭，卻聽到剛剛那清朗的嗓音再次響起。

“教練先生，你就給我們一次機會嘛！你看你都把號碼背心拿來了……”費爾南多牽著一個壯實的中年男人，伸手指向奧蘭多，“我爸爸是卡車司機，他特意請假都要送我來參加選拔。這個弟弟肯定也期盼很久了！”

好吧，好吧！教練未免有些心軟。

他隨手抽出兩件背心遞過去，無奈地搖搖頭：“算了，給你們一次機會吧。但如果表現不好，裡競是絕不會收的。”

反正隻是一場試訓。如果不合適，也能趁早磨滅那些不切實際的念想。

奧蘭多聞言迅速接過背心套在身上，淺淺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先生，我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他感激地朝那個金發少年眨眨眼，捕捉到了對方微紅的臉頰。他們二人並肩小跑進場，引起了周圍球員聲音不小的討論。

“那個小豆芽菜怎麼還要踢中鋒？”

“上帝保佑，千萬不要讓我和他當隊友！”

“我們可壯多了，萬一踢傷了誰來負責？”

“教練真是眼瞎了，居然讓兩個小屁孩和我們比賽！”

“……”

他無聲地張了張嘴，想要對那些人解釋些什麼，卻被費爾南多摟住了肩膀。他那湛藍的雙眼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耳朵隱隱發燙，對方湊近他輕聲安慰道：“不要緊張，我會給你傳球。”

“我……我可以叫你費爾嗎？”他未免有些惴惴不安。

聽見一陣明朗的笑聲，他得到了費爾南多肯定的回答。這將會是他在葡萄牙的第一個朋友，他莫名產生了這個想法。

隨著一聲哨響，比賽開始。

兩隊都采用了4231陣型。這個夏天，皇馬的“銀河戰艦一期”憑借它勇奪歐冠，讓它瞬間風靡全歐洲。作為典型的全攻全守陣型，4231的進攻手段極其隱蔽靈活。

身為單前鋒，奧蘭多不僅需要成為球隊前場進攻的支點，為隊友攻門創造機會，也要具備搶點意識，把握關鍵時機射門得分。將他一下子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很難說教練沒有為難的意思。

深呼一口氣，他來到中圈開球。

皮球被回傳給費爾南多，引發對方兩名中前衛的逼搶。見拿不住球，費爾南多用一記腳後跟傳球，將皮球精準地送到邊前衛的腳下。

“看到了嗎？”教練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之情，大力拍上助教的肩膀，“他才隻有十歲，但已經有了如此精妙的傳球技術。”

他完全忽視了同時上場的另一人。

助教停止整理手中的報名資料，瞥向了場內。

邊前衛試圖向前突破，卻被對方球員包圍。麵對強硬的防守，他本可以傳中給奧蘭多，但一直粘球不肯傳遞。很快，皮球被對麵輕易搶斷。

奧蘭多不自覺地緊咬下唇，雙手叉腰，等待下一波機會。

皮球被對方用長傳吊向前場，接球的是對麵中鋒。他順利背身拿球，輕而易舉地撞開前來防守的後衛，直接在禁區邊緣秀了一腳遠射。

皮球徑直飛向觀眾席，連球門橫梁都沒蹭到。

“強壯，但不聰明。”助教冷冰冰地評價道。

足球需要強健的體魄，但這並不是全部。比起彆的體育項目，它更需要運動員全方位的能力。想要成為一名出色前鋒，冷靜的頭腦和敏銳的嗅覺才是最關鍵的。

而這些對年輕球員來說，是最欠缺的。

他們得到一個球門球。守門員大腳將皮球向中場踢出，引發了一陣哄搶。費爾南多最終搶到皮球，快速擺脫了身邊盯防的球員，將球送往前場。

在奧蘭多接到球的瞬間，兩位球員已經逼近形成圍堵，封死了他的傳球路線。

隻能進行突破，他下定了決心。

出人意料地將皮球挑起，他高速變向晃過了其中一名球員，衣角卻被另一人死死拽住。多虧以前的芭蕾基礎，他才沒有立即失去平衡。

電光火石間，他迅速將球傳出。

皮球成功越過防線，落到前插的費爾南多腳下。而他自己被狠狠拉倒在地，球衣沾染上一大片草汁。

費爾南多形成單刀機會！

隻見他突入禁區，用一個假動作輕巧地晃倒守門員，小角度射門首破比分。他的父親激動地揚起雙臂，將圍巾瘋狂在空中揮舞：“Goooooooooooooooooal!”

雖然沒有進球，但取得一個助攻也是不錯的進展。他心中剛鬆了口氣，就被飛奔而來的費爾南多撲了個滿懷。

教練微微擰緊眉頭，打量著場中兩個小孩：“你有沒有感覺他們位置反了？”中鋒的任務不應該是進球麼？

“彆忘了，這可是4231陣型。”助教不在意地隨口說道，“無論是中鋒，還是那三個攻擊性中場，都應該隨時抓住機會射門。”

想到這，他又看向教練補充道：“放下你的偏見吧，這小子可比剛才那個傻大個強多了。”

這小子的身體素質絕對算不上強壯，但他卻擁有頂級前鋒最寶貴的東西——反應力與大局意識。方才的情形，若換做大多數小球員，是絕對無法避免球權丟失的。可他不僅順利傳出了皮球，還巧妙繞開了對手的防線。對於這個年紀的中鋒來說，這絕對是罕見的。

自私，就像是詛咒一樣刻在前鋒的骨血裡。

並不是說自私不好，而是很多前鋒無法判斷應該在何時將球傳出。一昧粘球隻會導致球權易主，更甚者直接造成失利。

“但是他對裡競還是太小了。”教練搖搖頭，還是堅持原來的看法。

球場上，隻有天才能享有特權。

奧蘭多垂下眼，掩蓋住內心的不耐煩。他又一次感受到隊友們的不配合。

在過去的幾十分鐘裡，他隻接到過費爾的傳球。即使他多次伸手示意要球，可隊友始終都視若無睹。他拿不到球，自然談不上如何進球。

這是競爭性的選拔，每個人都想要成為球場的主角……而他並不在隊友的信任名單內。

他也不會再指望他們了。

“奧蘭！”費爾南多朝他送出了一道高空長傳。

這個距離對孩童來說並不好控製，皮球明顯給的有點大。他立刻轉身回追，沒有再留給一時疏忽的後衛任何拉扯機會。大步跑到禁區內，他刻意用前胸不大巧妙地卸下皮球，讓球彈得遠了些。

他默默用餘光觀察著門將的站位。

門將出擊了！

果然還是太天真了……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舞台，輕靈地向上一躍而起，腳尖成功在空中蹭到了皮球。

皮球改變了原來的方向，本想將球攬入懷中的門將一手撲空。即使球速並不快，但重心失衡的門將不可能再次完成撲救。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皮球從手邊劃過，以一種詭異而緩慢的弧線飛向網窩。

“Gooooooooooooooooooooooooal!”

轉身回頭，他的目光一一掃過臉色陰晴不定的隊友，嘴角意義不明地勾起。收斂點，奧蘭多，你要做一個乖孩子……

“你瞧他多嘚瑟啊，要我說這就是個巧合！”

“肯定是對麵看他小，故意放水的！”

“可是我們也沒大幾歲啊？”

悶悶地笑出聲來，他用眼神戲謔地瞟過眾人。

雙耳突然被捂住，那喋喋不休的聲音隔著手掌傳來：“沒本事就彆找理由！連我們兩個小孩都比不過，還來參加什麼青訓……”

費爾的嗓門真大，他什麼時候能說完……

“……好啊！那就繼續，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人能進幾個球！”連珠炮似的發言終於結束了，怪不得要捂住他耳朵。

他默默回到中圈，等待再次開球，卻意外聽見終場哨聲響起。

“今天的試訓已經結束了！”教練麵無表情地走向球場中心，示意他們脫下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