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就結束了？比賽開始還沒到四十分鐘呢！

原本嘰嘰喳喳的少年們，一下子都噤若寒蟬，麵麵相覷低下了頭。難道因為剛才的言論，自己就要與青訓隊無緣了嗎？他們忿忿不平，想要張嘴辯駁些什麼，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用再說了！”教練揮手示意他們噤聲，他審視般地盯著所有人，“你們的表現已經記錄在案了。”

奧蘭多不由抬眼，看向身旁助教手中那厚厚的一疊資料。他無意識地捏緊了衣角，手心出了薄薄的一層汗，胸口像是被壓著一塊大石。

教練的眉頭緊鎖，他冷冽的眼神讓幾個膽小的孩子都快站不穩了。

“這次的選拔讓我很失望。”他刻意停頓了下，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這確實是在競爭，但是我看不到你們配合之間的任何默契。”

更彆提這些十幾歲的少年，居然直接在球場上開始嘲諷自己的隊友。無論足球技術，還是心理素質，他們甚至遠遠比不上那兩個小孩。

細細回想方才的表現，奧蘭多心中有點發虛。他隻與費爾完成了連線，或許看起來也很不合群……忽然，費爾用手掌包住了他顫抖的指尖。

教練的目光停留在他們緊握的雙手上，遲遲沒有移開。

“……先生，我想知道我們的結果。”他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試圖用生疏的葡萄牙語表達自己的想法。他淺綠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微微泛金，比往常顯得更為明亮。黑發已經被汗打濕，輕柔地貼在頸側。

他渴望得到這個機會，他想要加入裡競的青訓營。

在正規球場上的體驗，和在街巷邊踢野球完全不一樣。他仿佛重新站在舞台中央，成為了人群中的焦點。

優雅、柔美、克製……從出生起，他就被無數要求所束縛。但在綠茵場上，他感受到了體內沸騰的血液，叫囂著要去征服所見的一切。

習慣性展現出溫和的笑容，他對著教練揚眉道：“費爾和我的表現，應該值得一個通過。”

“我們本來就沒錯，那群人不傳球難道還能怪到我們頭上？真是豈有此理！我看教練才不會在乎呢……”費爾南多的音量並不小，他眼睜睜看著教練的臉色慢慢變黑。

……彆說了！

狠狠捏了一把費爾的手，他裝作一副天真無辜的樣子望向教練的眼睛。

眨巴眨巴。

“嗷——你掐我乾什麼！”費爾猛地抽出自己的手，一下子跳開去。

助教繃不住嚴肅的表情，噗地笑出聲來。他撇撇嘴，向身旁的教練遞過資料：“彆嚇著他們了，你好不容易找到的小雙子星。”

好吧，對小天才確實得多一點包容。

教練挑起眉不再糾結，看向手中的名單，不緊不慢道：“你們倆的結果嘛……恭喜你們成功加入裡競！至於其他人，你們的表現我很失望。”

眾人胡亂扯下背心，用不甘的眼神瞪著他們。一片沉默中，費爾直直撞到他懷裡，金毛腦袋不住地蹭，還把他原本柔順的長發直接揉成了一坨。

……這回去得梳多久啊！

“克裡斯，你快過來瞧瞧這兩個小孩！”教練突然轉頭，向一旁的角落招呼道，“他們倆可比你當時來還小呢。”

隻見一個頂著黑色卷毛的少年從陰影裡走出來。他個子瘦高，身上穿著裡競的綠白條紋球衣，臉頰在陽光下微微泛紅，掛著那熟悉的明媚笑顏。

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

無需旁人介紹，奧蘭多早就一眼認出了他。

作為裡斯本競技最有名的球員之一，他和誇雷斯馬是現在裡競的雙子星。兩人均為邊鋒位置，而且都吸引到諸多豪門關注。想必在不久的將來，他們就會共同登陸五大聯賽。

他比電視上更有活力，沒有人不會被他的笑容感染。

克裡斯蒂亞諾蹲下身子，捏了捏他和費爾的臉龐，用少年那略帶沙啞的聲音說：“你們沒必要在乎那些人的看法，隻是一群失敗者而已。”

撲通撲通，是他的心跳聲。

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一想到自己那意大利味兒十足的口語，他又默默閉上了嘴。他可不想留給對方一個不好的第一印象。

“嘿，小家夥這麼容易臉紅啊！”

直愣愣瞪向教練，他不自覺嘟起了嘴。這才剛入選，怎麼教練就取笑他……

教練對他的眼神無動於衷，反而笑得更加大聲了。他勾上克裡斯蒂亞諾的肩，以長輩的口吻打趣道：“這兩個小家夥看起來關係可好，說不定以後也能成為裡競的希望呢！他們的天資對這個年齡來說，實在是太出眾了。”

哼……他才不會因為這句話就被哄好。一扭頭，他看到費爾正滑稽地朝他擠眉弄眼，像是詢問他為什麼不說話。

“我……我是奧蘭多·比安切蒂。”他隻露出了亂糟糟的頭頂，祈禱對方不要在意他的口音。

克裡斯蒂亞諾的眼下浮起紅暈，像是那熟透的草莓。少年的笑聲咯咯地從耳邊傳來，中間還夾雜著些自豪和調侃：“我有這麼可怕嗎？天哪，有朝一日我居然變成大前輩了！”

直接把頭埋進了對方胸口，他裝成鴕鳥不想理會他們的調笑。

該死，如果他的葡萄牙語再流利一點，他才不會這樣呢！他完全忘記了自己先前麵對教練時裝出的那一副乖巧模樣。

“你是在擔心自己的口音嗎？”他的聲音好甜啊……悄悄從對方懷裡探出頭，他看見麵前的卷毛少年一臉認真。

“不用在意這些，足球場上的表現才是最重要的。”

莫名有些好奇，難道他也經曆過類似的事情嗎？但他壓下了心中的疑惑，這隻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費爾南多總算停止了眨眼，一把抱住眼前的少年：“爸爸和我說過你！他說你和誇雷斯馬一定是葡萄牙未來的瑰寶，也是裡斯本的驕傲，你們一定會為葡萄牙帶來冠軍的！我也想加入國家隊……”

少年像是被他的話驚到，一時竟沒說出話來。他臉上的紅暈更深了，結結巴巴道：“我會努力的！為葡萄牙帶來一座大賽獎杯是我的目標。”他必將會前往國外的頂級聯賽，與世界上的頂尖球星同台競技。

此時的葡萄牙正處於黃金一代，但國家隊卻從未拿到過大賽冠軍。沒有人不希望為它帶來獎杯，將自己的名字永遠留在曆史上。這是所有葡萄牙人的夢想。

“這也是我最大的願望！”費爾南多信誓旦旦，揮舞起自己的小拳頭。

明明就站在他們身旁，但奧蘭多卻感覺自己插不進一句話。

他未來也能加入國家隊嗎？他會選擇哪個國家隊呢，意大利還是葡萄牙？這一切和九歲的他太過遙遠，他還從未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奧蘭，以後我一定要和你在國家隊並肩作戰！”費爾真摯地看向他。

感到啞然，他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回應。萬幸，教練最後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將他從凝滯的氣氛中拯救出來。

“奧蘭多還有意大利國籍，他不會選擇葡萄牙的。”

意甲是最頂尖的球賽，哪怕在五大聯賽內也是獨居榜首。即使在2002年世界杯，意大利遭到不公待遇止步十六強，但它也有著璀璨過往和一眾優秀球星。

相比之下，葡萄牙有什麼呢？

從未拿過大賽冠軍的曆史足夠讓他們抬不起頭了。在全世界球員奔赴意甲的當下，不可能會有出色球員放棄意大利而選擇葡萄牙的——爭不到名額的除外。

奧蘭多無法對此做出保證，球員十八歲時才需要確定國家隊。

但餘光瞥見費爾期盼的眼神，他還是將嘴角扯開一個弧度，滿眼真誠地看著他們：“什麼呀？我現在是葡萄牙人，我想和你們一起加入國家隊！”

一個說不清葡萄牙語的葡萄牙人，嗬……但他現在也無法回到意大利了。

自己仿佛被從中間割裂，沒有一個國家可以真正接納自己。在意大利，他是被輿論裹挾的困獸；在葡萄牙，他是被排擠的外來野種。

不過，這裡是裡斯本競技。

目前做下決定還太早，但他很清楚這會是他們喜歡的回答。

果不其然，教練瞳孔微微放大，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費爾揚起燦爛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自己。克裡斯蒂亞諾的眼眸裡也洋溢出喜悅，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小粉絲。

“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克裡斯蒂亞諾眉眼彎彎，不好意思地壓下叛逆的卷毛。這可是他為數不多感到被崇拜的時刻。雖然教練們都很關愛他，但是他總感覺自己被當成了小孩……哼，他再過幾個月都要成年了！

怎麼都十七歲了還傻乎乎的，他本來隻是想糊弄費爾啊……奧蘭多不禁生出了些許擔憂。

電視上的少年可還在為彆人輔導功課呢，難道這些都是裡競的虛假廣告？仔細瞅瞅訓練場上那被誇讚的“簡陋”設施，他越發覺得這個猜測很有道理。

完蛋，他被裡競騙了！

現在後悔顯然太晚，他被拉著留下了一張照片。

葡萄牙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金色的光暈將他們包圍。

湛藍天空下，克裡斯蒂亞諾彎下腰，親密地將他們二人摟在身側。費爾笑得露出了那缺一顆的門牙，金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而他則用手指勾住了克裡斯的衣角，任由吹起的發絲半遮住那冰綠眼眸。

這張合照後來被永遠珍藏在國家博物館——作為葡萄牙輝煌曆史的一部分。

當然，他們始終存有各自的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