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風暴 午夜人影憧憧的時候,……(1 / 1)

午夜人影憧憧的時候,街頭彌漫著宿醉的濁氣;燈紅酒綠的夜場,卻迎來一浪高過一浪的高潮。

令狐昊打開幾個朋友圈,累得哈欠連天,不覺在寬大的英菲尼迪裡打盹。

今晚注定是個特殊夜晚。零點即將滑過,令狐家新的一天似乎即要開始。雖然,就在幾小時前,他剛匆忙拎上西褲拉鏈趕到簽字現場,身下女孩的睫毛膏是紫色還是深灰,已掩過千年。

母親宋婉詞則輕輕哼著歌,淚花漫漶。她故意瞥過頭,不讓兒子看見。令狐昊假裝沉睡,裝作不知。

司機老崔跟宋婉詞同鄉,還在宋婉詞來夜場打拚的時候,就認識她。他一路開著令狐家的車,看著宋婉詞從一個個性生猛的搖滾女青年到令狐家闊太,再到今晚隻剩身後萬千銅臭的落寞女人,他顧影自憐地在後視鏡照了一下鏡子,不好,白胡渣又多了兩根。

老崔,你這把年紀,還臭美?宋婉詞看到了,停止哼歌,轉過臉來。

夫人,你的美大家瞅得著。老崔的美,隻有老崔自個看。這白胡渣都夫人你天天給催出來的。你每天一上車哪,喜歡說,老崔,你快點兒。其實呢,老崔不用你催。你該說,老崔,不要催,他會快的。哈哈。

宋婉詞知道老崔這東北老鄉喜歡跑火車,說段子逗她樂,由衷微笑。她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為什麼一麵對前夫令狐野,她就像變了個人,總是神經質的,或者瘋婆子一樣的聲嘶力竭?在令狐家,她好像也是能夠安靜下來的,雖然她貪杯,酗酒。

老崔,你儘說些樂的,回頭,我請你喝一杯。其實呢,婚姻本身就是一隻戒指環,有戒有環,束縛得很。年輕時,我都沒想到,我宋婉詞這輩子會結婚的。當然,令狐也沒想到。我們稀裡糊塗結了30年,也到了把這筆糊塗賬購銷的時候了。令狐昊似乎從困意中翻身,宋婉詞邊說邊解開自己的白狐大衣給他披上。

夫人,你到底是想通了。這時候呢,估計二當家最開心,她等這一天等了20年了。老崔又照了照鏡子,利索地把那根白胡渣瞬間拔除。

大錯,伊莎貝拉也是輸家。半路殺出程咬金,Kim一直提的良奈的林下小姐已經來了中國,估計婚禮幾個星期後會弄得天下皆知吧。說不定還在伊莎貝拉那節目裡全程直播呢。

Kim這個儘乾缺德事的家夥。夫人,你估計二當家會怎麼辦?話沒說完,老崔一個左彎,就到了宋婉詞這座在江邊的獨棟彆墅。門禁旁的守夜幫著開門,老崔刷過門卡,四隻大狼狗如往日一樣齊吼,忽然竄出一隻矯健的黑貝,老遠蹭到車門來。

宋婉詞也覺得今晚亞曆山大有點奇怪,異常煩躁的樣子。不一會,常年服侍她的宋姐慌慌張張上前來說:二當家,二當家來了…

慌什麼,她又不是野狗。老崔,今天不請你喝酒了,我要處理點事兒。宋姐忙幫宋婉詞把大衣穿齊整,四隻身有半人高的狼狗群囂,宋婉詞也覺得精氣神又上來了,宛如即將出征的將軍。令狐昊竟仍茫然無覺地沉睡在車後座,老崔一摸額頭,滾燙灼手,正要把他抱出車門,“都給我出去!給我滾——”令狐昊大吼一聲,老崔下意識後退幾步。宋婉詞回身,招呼守夜派幾個人,用擔架來擔,讓宋姐打私人醫生金醫生電話,便大步向屋裡邁開。

宋婉詞,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你說!20年來,伊莎貝拉第一次敢登門。

“啪——”一記響亮的大耳光上去,宋婉詞頭也不回地回屋去了。宋姐麻利跳到大廳電話房打電話,四個值守魁梧大漢各牽著一條大狼狗一齊上來拽走伊莎貝拉。大門四周警報全鳴,似乎遠處來了不下四五輛警車。

伊莎貝拉沒想到,她隻問了句話,遭到宋婉詞如此大動靜,嚇得渾身哆嗦起來,巴黎最新款超厚貂毛大衣都裹不住她瑟瑟發抖的玲瓏身段。她氣急了,拿起電話吼叫起:令狐野,我這就死給你看——明天,你就再也彆想見到我!

宋婉詞絲毫沒回頭,她容忍了這個人的存在,但不能容忍她的侵犯。存在的,不一定一定合理。不一會,警車開進,為首的打開探照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伊莎貝拉狼狽地披頭散發,聚焦在探照燈下,她瞬間扔了手機,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四個大漢順勢把她一把拽進警車,大門“砰——”一聲重重關上。

令狐昊半清醒半模糊在二樓的一扇窗裡默默看完這一幕。不一會,樓下門鈴響動,電話房電話此起彼伏聲中,宋姐問:大少爺,金醫生在樓下了,能不能上來?

上來吧。令狐昊躺回床上,按動傳呼鈴,讓人開門。

大少爺你好。金醫生手捧一束新摘的鮮花進來,一切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樓下那個女人,還好嗎?令狐昊問。

應該死了。金醫生冷冷說,金絲眼鏡下射來冷冷的光。

死了?你說蔣貝拉死了?怎麼死的?

腦溢血。金醫生不慌不忙幫他測體溫,診治。現在跟我到檢查室。金醫生命令道。

一個小發燒,需要這樣嗎?

不是發燒,大少爺。希望你重視。

是什麼?

我找人帶你去檢查室,宋姐。

宋姐帶了擔架隊伍過來,把令狐昊抬到三樓檢查室。

在走廊過道,令狐昊頭痛欲裂中模糊聽到一樓電話間宋婉詞又進入咆哮狀態,她和各路人通電話,說得最多的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再問我報警。他痛苦地閉上眼睛,頭已快要裂開。但他大腦裡,卻轟然一片,各種亂入的畫麵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似乎能聽到擦擦走火的撞裂碰擊聲。整棟樓在嘈雜晃動中度過了長長的暗夜,令狐昊也在各種難忍的腦部電擊檢測中被折磨得臉色蒼白。

破曉時,金醫生把他頭部各種電極管拔下的時候,令狐昊早已一陣眩暈,倒地而臥,累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了。宋婉詞也正焦慮走來,浮腫著雙眼問金醫生病情如何。

已進入第二階段,異常幻想開始了。恐怕不久…

不久怎麼?

會發生腦極運轉過速逸軌現象。

什麼?

高度精神分裂。不僅一個人,可能幾個人在他心裡住著。

他在哪兒?

HEAVEN.金醫生是虔誠的基督徒,他平靜說。

他能回來嗎?宋婉詞一臉迷茫,臉上像浮了層紫色的紗。

遠處,檢查台上透明沙漏一瀉而下,宋姐拉開重重窗簾,令狐家新的一天竟然是個紅日滿天的清晨。

下午一點,令狐昊沉沉醒來。他邁著鉛重的雙腿,走下檢查室,撞見宋姐端著飯菜。

給我的?

不是,夫人又在畫室哭,飯又吃不下。

我去看看。

畫室在頂樓,其實是隻是畫展室。宋婉詞自己並無太多繪畫才能,但她喜歡畫,隻喜歡丈夫的畫。這件房,四壁乃至天花板,全用令狐野的畫鑲嵌而成,小品、速寫、油彩、水墨甚至塗鴉,各種風格錯落拚接起來。

令狐昊進門的時候,看到宋婉詞的背影,她登在高高的梯子上,把昨天晚上飯桌上爭搶來的餐巾紙塗鴉早裝裱好,費力地想往天花板一個角落拚貼好。

夫人,我來,你下來。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老崔的聲音。

不,老崔,你不知道,這幅畫該放哪兒最合適,但我知道,它放這兒最好。諾,你看,不是?

嗯,夫人眼光好。它就該放這。老崔坐到旁邊沙發默默仰頭看著。

又是宋姐告訴你,讓你來陪我的?宋婉詞坐在梯子最頂端,滿意地望著丈夫不同時期的畫作,欣慰笑說。

喔。她不說,我也會來陪陪你。在這個家裡,夫人你也就愛跟老崔我聊聊。二當家忽然沒了,夫人,可能以後你的麻煩會不少。

蔣貝拉咎由自取,宋婉詞不屑一談,轉過頭指著剛貼的一幅畫說,看,這應該叫《最後的晚餐》,估計今後,老爺子估計隻在電話裡了。這間房呢,也布置得差不多了。

夫人,你還記得蔣貝拉的前夫?

那個小製片?他不是在坐牢嗎?

最近有傳聞,趙秦在獄中被人弄死了。

弄死了?

老崔認真點了點頭。

我們還是談畫吧,老崔。這樣,你給我倒杯酒來。

令狐昊後退一步,他望到老崔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長長的過道,又好像聽到酒杯叮當碰撞的聲音,迎著逆光,老崔步履穩健地向他走來。老崔沉著臉,並沒有跟他打招呼。令狐昊麵無表情,靜靜望著。

老崔取出一杯酒,爬上高梯,跟宋婉詞在梯子頂坐下,兩人一杯一杯下肚。宋婉詞喝到醉眼朦朧,喝到滿室的畫天旋地轉,直到,她把最後一杯猛烈摔下,老崔早已哭得兩眼合縫,一把抱起宋婉詞。

令狐昊回身下望,沿著頂樓的旋轉樓梯,他仿佛身在懸崖。一個縱身,便能躍下。他下意識抓緊扶梯,但身體重心還是失控,一頭栽下去。他耳邊瞬間響起呼嘯的風及快如鋼刀的暴。來不及整理、反映,來不及推理、想象,更來不及說話、呼喊、動作,他任由自己身體舒張、飄落,如一片羽毛浮遊,似一葉孤舟夜航。

大少爺,你喝多了。老崔的聲音。

大少爺,不吃飯光喝酒怎麼行。是宋姐。

昊兒,昊兒!

汪汪汪——亞曆山大淩厲的叫聲終於喚醒了他。

金醫生並沒離開,他強製要求令狐昊必須吃鎮定類藥,而且必須閉門休息三天。

不行,公司最近有個重大的招標項目,我必須親自參加。

昊兒,NO。宋婉詞嚴厲製止。

不行,絕對不行。我要出去!你們滾!他情緒過於激烈,比亞曆山大更令人焦躁不安。

把亞曆山大拉出去!宋婉詞命令道。

宋姐迅速招來了徹夜未眠的值夜人,牽著亞曆山大出去了。

你聽我說,昊兒,從今天開始,你必須先養好身體,其餘的事情,你不要再考慮。

為什麼?!你們在想什麼?!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

沒有什麼事,不要多想。宋姐,先讓他午飯。

不,我不要吃,我要知道,在我病倒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如果我說了,能讓你安靜下來。你聽好,上午老爺子打過電話來,我跟他的離婚協議將增加一條補充協議,從今開始,你也不再參與SOUL的工作。也就是,SOUL與你無關。

他是不是老糊塗了?!還是Kim一幫人又在搞什麼鬼?為什麼?

所有人不說話了,老崔戴上白手套準備出門。

老崔,你站住,你告訴我,為什麼?! 宋姐一臉錯愕。

二當家死了,趙秦也死了。老崔回身一臉冷漠地說。令狐昊在老崔的眼裡,望到了自己空洞而驚惶張大的黑眼珠。他嚇得一身汗,便覺得全身沒了力量,四肢被鐵條捆綁,漂浮到了半空,並順勢騰雲駕霧起來。

把他放下來吧,讓他好好休息。宋婉詞輕輕對金醫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