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筆公正買賣 冬去春來,整整一……(1 / 1)

猶太新娘 湯問典 3299 字 12個月前

冬去春來,整整一個冬天,她大部分時候隻能躺在床上。那兩身厚衣服換了又換,從頭到腳都已經細弱非常,窗戶外麵是大門的痕跡,守衛從四個人變成兩個人,到後來不再來了,張媽媽有時輪換休息,就換一個菲律賓女孩在門口看守,反正秋潔也出不去,她說的話秋潔也聽不懂。沒有報紙,隻有收音機,一陣一陣觸目驚心的消息,好像有誰在故意熬著她,直到她交代為止。

沒有沈崇的消息,怎麼都不可能打聽得到,那個警察說完刀槍棍棒,還說市監獄對犯人嚴苛,會怎樣嚴苛,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活著,多麼害怕會像雅寧一樣,再次知道是從彆人的嘴裡,告訴她人早已經死了,就像一個埋在心裡的期待,期待到最後卻發現從一開始就是空的。如果當時勸住沈崇,他就不會被捕,他的父母又會怎麼樣。收音機裡偶爾有思恒的消息,都是好消息,升官有為,謙遜努力,翟老爺也會放心。

何施緹稍微鬆口了,馮慧子和大帥應該很滿意,雖然沒有信箋,至少已經鬆動活泛可以打開銷路了。前線雖然吃緊,最後能撈一筆,也不枉什麼。

還有呢,她已經可以坐起來站起來走出去打開收音機,卻不經意地又按滅開關,有關聶步聲的消息,她從來不聽,聽到就會關掉。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袁秋潔,給一個價碼,多少都可以。那疊價碼仍然放在櫃子上沒有動,張媽媽和彆人往來也沒有問過,因為她們看不出那疊錢的來由。

那盆垂絲茉莉長得又高了一點點,但是沒有翻動過土壤,因為生怕翻土的痕跡會引來更多的懷疑,一冬過去,廊下的花草因為秋潔無力修剪而淩亂地長著,遮蓋住那盆茉莉,也連同遮蓋住難言的隱秘。

早上霧蒙蒙的,又是咚咚的敲門聲,連續不斷。秋潔攢了攢身上的布裙子,要走出去打開那扇黑色木栓門,也許是張媽媽來了,也許不是。門口的菲律賓女孩有時偷懶去大街上買東西吃,秋潔也不會趁機出去,因為她很快就會回來

“燒餅,你怎麼來了呀”

燒餅抬起頭來,什麼話也不說。秋潔摸著他的雙頰明顯是不敢置信的神色,一邊輕聲說,一邊難掩雙眸中憔悴的驚喜,她的頭發已經不再挽成一個回字發髻,或是披散在身後,而是短短的,粗糙地垂在耳後,顯示出瘦得尖尖的蒼白下頜。她上下摸著燒餅的臉和脖子,都乾淨沒有臟汙,褂子和褲子也乾淨齊整。

“袁小姐,她們都說你,我好擔心你,以前有守衛,我進不來”

“燒餅”

燒餅還是孩子的樣子,眼睛看了一會兒彆處就要哭

“我害怕你死了”

“沒有事,燒餅,你還住在那裡?”

男孩好像想說什麼心裡話,想著想著又欲言又止

“聶先生雇我給他的酒店當差,我做門童,姐姐,都怪我,誰讓我不識字看不懂報紙,如果我知道他就是聶…如果當時我知道馮小姐,我就不會拉你出來找他…因為我覺得你喜歡…”

秋潔一手撫著燒餅的背探出頭左右看了一下,確認沒有人來

“彆,不怪你,姐姐出不去,你不要總是來,很危險的”

燒餅又露出那種難言之情,好像想說又怕氣到秋潔

“聶先生對我很好的…利姆對我也很好..其實是他讓我...”

“利姆是誰”

“一個印度人,頭上總包著頭巾,因為錫克教一輩子不能給人看自己的頭發,我覺得像粽子”

秋潔笑了起來,也學燒餅的樣子把嘴嘟了一下

“怎麼能這麼說,誰教你的,讓人家聽到怎麼辦”

“姐姐,你過來”

男孩伸手招呼了一下秋潔,讓她靠過來聽,自己小聲說

“姐姐,我還是給你說實話吧,其實,從第一次我敲你的門開始,就是聶先生讓我敲的,他說他自己敲的話你不會開的,他蹲下來笑了笑和我說小子,這事隻有你能幫我。我說秋潔姐姐前段時間沒結成婚本來就夠難過了,她不開門擺明了不喜歡你,我敲開門她還是不喜歡你怎麼辦,到時候怪誰,他說不會,開門以後就包在他身上,跟我沒關係。”

燒餅說話的風都癢癢地打到秋潔的耳朵裡,一陣一陣的,他說完又鼓起勇氣說

“姐姐,都怪我,可是聶先生對我太好了,我不好意思拒絕,而且我還是覺得你喜歡…都怪我,她們都說馮小姐把你氣病了,那些女人說的,但也沒說你生什麼病”

秋潔還是拍著他的背,心不在焉地說

“沒有什麼病,已經好了”

“其實今天我也是來…”

燒餅說著,又出現那種自己生自己的氣的樣子,就不說了,一下子把秋潔的手推開,說自己要回去上工,跑著走了。他跑得太快,秋潔的手還維持了一下那個捧臉的姿勢才反應過來。街巷無人,她看著前麵街角淺淡的霧氣突然皺起了眉頭,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立刻就要伸手關門。

門才剛關上,她就感到後麵有力氣在跟她較勁,輕易就要把門打開,秋潔後退幾步,一直退到廳門,維持著一個保護什麼的姿勢,好像她是一隻虛張聲勢的母貓,而那間客廳大門是一個守衛不住的堡壘,聶步聲走近她,直到她退無可退。又側眼看著她,隻是不斷地端詳,什麼話也不說,從這個角度,她的兩耳潔白如玉,淺埋在發間。

“聶先生,我可以給你信箋”

他微微挑了挑眉,好像驚訝於她的妥協,轉身進了客廳,仍然坐在正對照片的位置。秋潔過了好半天也走了進來,站在他手側那張的大方桌的邊緣,又成了回答先生問話的樣子

“我可以給你信箋”

她又重複了一遍,臉上也出現了燒餅那種難以為情,鼓起勇氣的神色

“但是你要幫我一個忙,不,兩個忙”

聶步聲抬起手指微微撣了一下身上的的西裝馬甲,隻是側頭看著那個秋潔媽媽的小漁相片掛墜,沒有看秋潔

“說”

“沈崇在監獄,他因為集會反對何施緹和煙貨的事進了監獄,你要幫我把他放出來”

“可以”

“帶我去一次長鈴墓園看雅寧”

“好”

兩個條件全部順利答應,她低頭看向他,聶步聲的神態無法解讀,她看不出任何意思,可能是任何意思,也可能不是。他站了起來,俯視著她,此時隻能換她看向那個小漁掛墜

“還想不想要彆的”

不想要,這三個字好像也讓她說不出來

“不想,但是您要先帶我去,先把沈崇放出來,我才能給你信箋”

“沒問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袁秋潔,你可以信任我”

“你..”

她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聶步聲,看他淩厲的鼻尖和眼眸。客廳空曠寂靜,那個一手交錢的餘波好像還在這片四方牆壁間回響,他的態度熟練老到,好像一筆不甚滿意但最終成交的生意,還是會給對方把體麵做足。雖然這句話很難不讓人引起對這筆生意的遐想,甚至翻起這筆生意以前的舊帳,直到找出誰是買家,又在什麼時候,以什麼價碼,買了什麼貨來。

女孩的手臂和身體都消瘦得很單薄了,與一年之前大相徑庭。在送傅雅寧放學的時候,她還穿著那件老土的深藍色衫子,脖子裡帶著一幃黑圍脖,發髻梳得緊紮紮,臉頰也飽滿。當她站在剛放學的時髦女學生所組成的潮流中,朝哪裡不知所措地看過去的時候,給人一種非常奇怪的錯覺,就是這個年輕女孩一定在種種機緣巧合下被人強行裝在了一個老舊的紙盒子裡,像一個跟不上時代的人。

“走”

他示意她出去,見秋潔不動,幾乎耐心耗儘,伸手就要把她抱起來,女孩連忙後退好幾步

“乾什麼”

“你說的,去看傅雅寧,今天就去”

“…好,等一下”

她麵無血色,咬了咬下嘴唇,擺脫開他的籠罩就向那間臥室走去,過了一會兒她出來,頭發已經儘量梳整齊,身上也穿著素白的莊重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