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小姐,您起來我給看看傷口”
來了一個保姆模樣的大嫂,伸出手就要掀開被子來,秋潔從迷糊中驚醒,按住被子搖頭
“彆害怕,袁小姐,夫人說要我們好好照顧您,尤其是這幾天,得打開門站在門口,還特地找大帥派了兵來看著,讓街上來往的人都知道夫人對你的好”
“不用看傷口,我沒有事”
原來那是馮慧子父親的人
保姆往這邊一看,也露出了和馮慧子一樣的厭惡表情,伸出手強行把被子揭起來
“小狐狸精,誰看見誰不來氣,夫人小時候我伺候她梳頭,就要梳卷的,說像公主。路邊見了乞丐都不忍心,說看不下去,天天給錢,比你可好多了,要不是這些年姑爺給她氣得,總得比你心好”
那道傷疤露出來,從腹角到腰際,皮肉蜿蜒爬行,保姆突然蹲下來,擠著笑看著那個傷口
“對付你這種人,就得要這種手段,你也彆怪夫人心狠,這麼多年,再好的心也狠了,誰讓你正好這個時候送上來。夫人剛結婚的時候,日夜都哭,說姑爺脾氣又怪又刁,專跟人作對,不逼他娶還能愛上夫人,越逼他娶他就越不愛她,我親手養大的嬌滴滴的小姐都傷成那樣了,把我心疼得要死。後來小姐不哭了,說他不就是單單要恨我嗎,那我也單單恨他。誰強迫他他就偏不隨那個人的意,可我不一樣,愛我恨我,都得是我的。”
她取出一支棉簽,沾著藥往上粗糙地塗著
“小姐說,沒有比她更了解姑爺那張嘴了,心裡說好,嘴上就說不好,心裡不好,嘴上反而說好,做生意的人就這樣,把人騙的團團轉,女孩也都以為是真的,見了姑爺又哭又笑的,可是小姐不一樣,小姐聰明得多”
秋潔疼得皺起臉來,她的動作還是沒有停,用了些力氣把傷疤挑破一個小小的斜口,裡麵粉紅的肉淺淺地露出來
“我告訴你,袁秋潔,小姐早就知道你了,手段比傅雅寧還妖媚,從俄國人酒店開始,不,從傅雅寧跟了姑爺開始,你從上學的時候就早想好了,一步一步來,我告訴你,小姐留你一命那是小姐心好,不願意留你誰也說不了什麼”
“…上完了藥,您就下去吧”
保姆用小指和無名指搽了一下傷口邊緣,轉身取過那個茶色玻璃瓶最後沾取了一次藥粉,旋鈕瓶蓋碰撞瓶壁,發出輕微的透響,
“彆裝了,不就是個肚子嗎,想想辦法跟姑爺哭哭啼啼不就成了,拿了錢趕快走人,彆再惹小姐心煩,這一回小姐不把你們這些人收拾乾淨,小姐這口氣就出不來,而且你還是最難對付的那種,自己心裡還覺得自己沒錯”
“您下去吧”
保姆白了她一眼,眼睛邊角已經有一點點白翳,連著青黑的眼膜都不再清晰,深茶色的皮膚上布滿折痕,雙手五指屈合伸展靈巧有力,是做了多年活的樣子,這雙手應該可以毫不費力地上藥,讓人毫無痛苦,可是這次這十根手指的主人沒有選擇這樣做。
門外已經聚集了幾個人,見兵士守門,靠過來問東問西,不一會其間就加進來了幾個女人的聲音,連話風都透出甜膩,一來二去問明白猜通了,便嘀咕著竊笑。隱隱的笑聲,又過了一段時間人群消散,兵士就換了一個姿勢休息,把腳斜伸出去,稍稍倚在那扇黑木門的門框,直到天色晚下來,如此又重複幾天,直到
保姆又捧著水進來,見女孩已經扶著床坐了起來,就要放下銅盆出去,女孩麵色非常蒼白,連那道血痕都失去了紅印,白蒼蒼地掛在臉上。她的五指抓在床頭的黑木板上,因為使勁都顯出裡麵的青筋膜來,終於支持著她坐好,她從垂下的長長黑發裡抬起頭來,一見保姆要走,立刻喘著氣開口挽留
“媽媽,彆去,我自己擦”
老婦人想了想,還是放下了盆在床邊,站在一旁努著嘴看,女孩伸出手俯身去拿毛巾,手往下夠的動作才伸到一半就停住,疼痛遏製住了她,最終她把手收了回去,嘴唇輕微地動著
“媽媽,您姓什麼”
“我姓張”
“好,張媽媽,您幫我拿一下毛巾”
老婦人看了看她,身後的黑色頭發都蜿蜒在麻布床單上,密密散散,有些淩亂,因為這些日子女孩也沒有辦法整理。婦人伸手擰出毛巾遞給她,她打開身上的衣服襟口,還是見馮慧子那天穿的紐扣短上衣,手從抓握的床板上移走,握著毛巾伸到衣服裡麵擦著。一點點的冷汗都順著她的額頭流下來
“你吃什麼?”
老婦人突然生硬地開口,因為想起這幾天她沒有吃東西,婦人轉身打開台燈,女孩聞言,手中動作一停,喘著氣說
“媽媽,我不吃,我想剪頭發,洗不了”
“我不會剪”
“媽媽,不用剪什麼,就剪掉就行了”
她指了指那個條案前的鏡子和抽屜,婦人走過去拉開黃銅把手,那盞黑色木抽屜裡麵有皮尺和剪刀,並一些報紙和鞋底花樣,應該是從前的保姆放裁縫玩意的地方,婦人轉回身,女孩竟然已經支撐著站了起來,她的頭發非常長,竟然及到手腕處,發尾因為憔悴而失去了光澤,女孩困苦地小步前行,隔著那條麻布裙子都看不出有行走的動作。
“媽媽,剪吧”
秋潔坐在鏡前,長發披散而下,婦人拿篦子和那把蔡媽媽用過的剪花枝的紅皮剪刀比劃著,剪刀的長刃銅光泠泠,因為蔡媽媽每次用完都磨得很新,放在抽屜裡一年,也沒有折損它的鋒利
“就這樣剪嗎”
老婦人突然開口,一手兩指比在秋潔的耳際,白皙的耳垂下方一點的位置,台燈在鏡中打出來淺淡的黃暈,女孩看著鏡中點了點頭
“我隻會梳,可不會剪,你可不要借什麼由頭告我的狀”
婦人抿了抿嘴,還是橫剪起來,刀刃開合,一條一縷地從鋒間滑落,又掉在地上。鏡中的頸後慢慢清明起來,直到完全顯露出她的脖頸。
“好了”
頭發的邊緣看起來不太整齊,一斜一斜的,繞過了耳下,又環在肩後,但是方便洗頭發了。
女孩撐著又站起來,再次走回床上躺好,這一天隻走了這幾步路,卻已經讓她精疲力竭,嘴唇都沒有血色
“媽媽,您把頭發掃起來扔掉吧”
“你吃什麼,你不吃餓死了,人又得怪我”
“媽媽,我明天再吃,明天就好了”
婦人看了她一眼,還是掃起頭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