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一個價碼 張開眼看著這間臥房……(1 / 1)

猶太新娘 湯問典 3721 字 12個月前

張開眼看著這間臥房的房頂,秋潔曾經不止一次地懷疑是夢,這間姥爺住過的臥房四四方方,一張大床在裡麵臨窗的位置放著,床帷被秋潔爬上去拆掉了,現在可以直接看到天花板。房子有點老舊,從前每次姥爺在樓上走動,下麵的房間裡總是能聽到微弱的吱呀的聲音。床旁有一張條案,那時放過聶步聲換下來的衣服。窗外不遠處就是院門,天光也透過窗戶照在房裡,

可是這不是夢,秋潔知道的,因為她小腹上那個傷疤仍然在隱隱作痛,她雖然坐不起來,但是伸手去摸過,不長不短的一道,施琳的手藝不怎麼樣,疤緣還有彎彎曲曲的痕跡。斜斜地豎在小腹的邊側。

施琳的手藝不怎麼樣,她疼得無法下床,那管液體打進去卻沒有讓她完全昏迷,馮慧子在旁邊冷冷地看著,明明不是她在受苦,她的眼神卻透出無望。秋潔沒有叫,直到疼昏過去,不知道馮慧子最後請了誰把她放回了這裡。

看她醒了,外麵有傭人來,問她要不要伺候,秋潔不知道哪來的傭人,問了一兩句說是馮小姐派的,秋潔摸了摸自己有點燒了,便跟他們說要水就好。

晝夜變換,她躺了三天,終於能坐起來了,透過窗子卻看到門口有警衛模樣的人在守著,她不解起來,又想叫傭人來仔細地問,卻沒有人來,隻能聽見在外廳裡有人恭敬地喊著聶先生。秋潔聽見,立刻閉著眼睛裝睡,不久有人來了,秋潔無聲無息

“袁秋潔,彆裝了,我聽見了”

她隻能睜開眼,卻隻看向房頂

“雅寧呢,雅寧怎麼樣了”

“她已經死了”

雅寧那種嬌羞的樣子又出現,她那麼愛的人,現在卻毫不在乎地說她已經死了。秋潔雖然躺著,淚水仍然蓄積不住,奪眶而出,沿著眼角滾落

“我知道了,您走吧,聶先生”

“袁秋潔”

他竟然沒有穿西裝,而是穿著一身顯得很家常的錦袍,指尖拿著煙,但是沒有抽,低頭看著她,讓她無法躲避

“說個價碼,你連同慧子欠你的,隨便說”

“您走吧,聶先生”

“不要為了顯得純潔,而說你不想說的話,像撒謊的女人一樣,說個價”

秋潔生氣了,他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她的兩頰雖然枯瘦下去,一邊還有血痕,生氣的時候卻還是這樣氣鼓鼓的,虛弱地扭開頭不看他,寧願看向窗戶,脖頸上細微的痕跡掙起。

那三道血痕深深地劃在她的臉上,從邊上到中間越來越寬,是那三枚寶石,可以想見馮慧子使了多麼大的力氣。袁秋潔此刻終於控製不住,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聶先生,您走吧,我不要價碼,因為是我錯了,這是我犯錯的代價。慧子小姐一跟我說話我就知道是我錯了,對不起您和慧子小姐,請您和這些人都離開吧。”

他輕輕冷笑了一聲

“袁秋潔,說一個價碼,不是你的價碼,是信箋的價碼,這回可以說了吧”

秋潔心中凜然,他竟然知道了信箋的事,猜到了信箋在她的手裡。他會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她明明已經做得很小心,從來沒有在他麵前提起過。也許何施緹點名要雅寧以後還是不願意合作,一定要信箋,馮慧子的父親做了那麼久的準備,種植又需要這麼長的時間,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肯定會變本加厲四處搜尋

“我沒有信箋”

“你不要等我把你的家翻過來”

“我沒有信箋”

“你家的保姆就死在信箋上,因為她把信箋買回來了,是吧,我猜的對嗎”

“沒有信箋”

“一天不說,你就一天給我關在這裡”

“我說沒有就沒有,真的沒有”

秋潔不會說謊,可是此時她卻控製不住這個必要的謊言,不願給他知道信箋在哪裡。就算雅寧的死是因為自身的性格而最終招致的災禍,秋潔也不願意看到海城有更多的雅寧了,如果傅雅寧沒有那個惡劣的父親,逼迫打罵,將女兒待價而沽,如果那個父親不是一個癮君子,陰狠暴戾,醉心煙草,也許雅寧就不會走到這個結局。

她撒謊的姿態太拙劣,輕而易舉就能被人看穿。聶步聲突然反笑,手中的煙繞在指間,俯身掰過秋潔的臉,居高臨下地強迫她注視著自己的方向,又一字一句地說

“袁秋潔,不要以這種方式抬價,以前想過要給翟思恒生幾個孩子沒有,要不要把這些沒來得及欠的債也加上,你隨便開口,多少個的錢都行”

“沒有想過”

“謊話”

他直接坐在她身旁的床沿,手卻還是穿在她的頭發裡帶著她的臉,秋潔使儘全身殘餘的力氣,卻還是沒能將他的手掰開,她終於氣急了

“聶先生,雅寧死了對你不算什麼我知道,對您來說隻是費儘心思攀附您的很多女人中的一個,您覺得虛偽更是天經地義,慧子小姐懲罰我也是因為我罪有應得,現在終於醒悟了,所以也不要您的錢。可是信箋我不能給你,您太太說的對,世上沒有好人,我也不是好人,更不敢說出什麼大義凜然的話來,可我不能給你,我不能讓世上再有更多的雅寧”

聶步聲聽完,竟然又露出那種氣極反笑的神色,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他了悟地點點頭,話語中似有似無地暗諷

“袁秋潔,彆告訴我你現在想要氣節了,從前你可是不懂這個的。壞人不好做,好人更不好做,比如你的思恒吧,他可得千萬藏好自己做過的壞事,隻要漏出來一件,顯得他特彆壞。而壞人隻需要做一件好事就可以顯得特彆好,就做不成壞人了,你想想你在這個關頭裝聖人有多難,很容易讓你自己顯得特彆虛偽”

她終於竭儘全力,幾乎是咬著牙關用儘力氣,語氣堅決凜然

“聶先生,誰做過什麼壞事不是我能問的,但我不會再犯錯了,我不可以”

“還是在這張床上,你可不是這麼說話的”

他的手又貼上來,繞過她的動作,仍然圈捧臉頰脖頸強迫她向裡看

“彆矜持,哪兒沒碰過,信箋在哪兒”

“怎樣都不給你”

“沒有價碼?”

“沒有”

“沒有條件?”

“沒有”

“袁秋潔,不要覺得自己很重要”

“您想殺我,可以,死了也沒什麼”

她的鼻音濃重,仍然在抗拒著聶步聲的掌側,鼻翼左邊還有一點點乾掉的血痕,因為三天過去,已經是紅褐色的一小塊,她注意到聶步聲的目光凝聚在那裡,抬手攏指就要拭掉。

他最終走了,卻沒有撤掉門口的守衛,留下一句要麼說要麼關著,秋潔的目光沒有看窗外或者門口,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沒有可能逃跑出去,鄰居見到一看就明白是什麼事,但不會直說,隻是像那些穿旗袍的女人一樣,輕輕散播流言,或者曖昧地躲避,把房子裡的燈拉黑,再把門關的緊緊的。

她也不能讓自己再想這樣的事,因為那個聲音現在告訴她,雅寧沒有了。她已經死了,聶步聲輕描淡寫地說,沒有說是怎樣,沒有說是什麼時候,沒有說她痛不痛苦,隻說她已經死了,可能連聶步聲都不知道也根本不會在意準確時間,也許是她去找馮慧子之前,雅寧就已經不在了。慧子高高地站在客廳裡,那盞金色長臂落地燈彎曲出一個魚竿一樣的幅度,遠遠地從沙發旁側滑過。她冷笑著說傅雅寧不算什麼,步聲過不了幾天連她叫什麼名字都會忘記。隻有馮慧子永遠存留在他心裡,即使是恨,也恨得專一,也要濃烈得隻有她一個的位置。

讀書的時候比過,傅雅寧的身量比秋潔矮一點點,幾乎一樣高,但她總穿高跟鞋,個子就高出一些來,雖然在馮慧子麵前無濟於事,她會是怎樣強行拉雅寧送給何施緹,又會怎樣得意,快樂,為了嫉妒和報複。雅寧說,秋潔,跟我打個賭吧,賭口紅和手鏈,雅寧說,他好不容易才答應我給我轉學,那時候秋潔後知後覺,直到送雅寧放學上車的時候才知道她口中的他不是父親,不是那個佝僂著背神色陰鬱的市政廳職員,因為小時候他來接雅寧的時候騎自行車,什麼話也不說,什麼字也不講,陰狠狠的好像雅寧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一件可以換取財寶的賭資。女孩來到私塾對秋潔說,我不想和我爹在一起住了,因為他自己也看不起人,但一被人看不起,回家就要發瘋打人,雅寧卷起袖子,上麵隱秘的淤青痕跡,但是不會打破皮,因為這樣會影響女孩的容貌。

直到雅寧有一天終於高興起來,神秘地對她說我終於跟我爹擺脫了乾係,學這個原來也不難,就學電影上的女孩說話就行,一學就會。而後她想到了什麼,不再說這個話題了,秋潔不知道她說的一學就會是什麼,以為是學著和爸爸吵架,雅寧也沒有再說,臉上閃過一絲甜蜜和哀愁,伸出手去指麵前那本兩個人好不容易才在書櫥裡找到的閒書莊子,自從雅寧跟父親擺脫了乾係以後,就開始反複地讀那個故事,尾生抱柱。直到她坐在咖啡廳紅格子桌布那裡,禮帽也被馮慧子扇掉了,滿臉淚水說舍不得。秋潔一下子就知道學的不是吵架,學的是說取悅人的漂亮話,也一下子就知道雅寧愛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