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想辦法 今天又該去翟思恒……(1 / 1)

猶太新娘 湯問典 4005 字 12個月前

今天又該去翟思恒家見人了,秋潔卻覺得腿比千斤還重,一步也邁不開。思恒現在在法務廳當差使,來往記者消息靈通,知道了酒店的事會說什麼,會問什麼,就算自己給他解釋,彆人的流言又怎麼麵對。蔡媽媽已經來催,她不得不站起來走出去,又強行把心裡那副架子搭起來,走到半路聽見賣報小販喊號外的聲音,沒來由的一眼過去,小販手裡那張新鮮印出來的報紙字跡黑沉,那些字的利鋒幾乎割得她心裡一驚。馮大帥家的小姐馮慧子終於宣布與丈夫聶步聲分居兩地,不日離婚,馮慧子那張高貴冷漠的臉在報紙上正定定地看著她,看得秋潔心裡沒來由地發毛。一見秋潔頓住腳步,小販馬上湊過來問要不要報紙,悄悄地說因為傅雅寧小姐的手段是個男人都拒絕不了,教人肯為她拋下一切來。

秋潔擺擺手說不要,拉住蔡媽媽趕緊走了。

還是那張大方桌子,這次是翟家的堂表親戚過來相媳婦,也是照樣奉茶問問題,秋潔雖然做得滴水不漏,也已經是心不在焉,一陣一陣地擔心害怕。翟思恒還是那樣地攬著她,神色如常,長輩也都滿意,思恒就說要準備訂酒席,預備一個月後結婚。傭人把地圖拿過來,思恒指著一家大酒店問她這個好不好,正好離白雲齋不遠,秋潔一看,臉一下子就白了,支支吾吾搪塞過去說換一家,翟思恒卻充耳不聞,好像發現了一個特彆好的選擇,說就選這一家怎麼樣,袁秋潔的心裡像懸著一根針,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真的相中那家聶步聲的酒店,也不敢看思恒期待憧憬的眼神,半天支吾著說好。

翟思恒一聽就攬住她說秋潔,你都不知道我心裡想象過多少次,看你穿婚紗的樣子,我覺得還是西式的好,白婚紗最配最襯你。

雅寧確實好手段,以弱勝強,馮慧子就不行。袁秋潔想,其實那天她站在樹蔭裡,把相依相偎的兩個人都仔仔細細地看了個清楚,傅雅寧那時的神態,容色,和話語,可以讓任何人心生無限愛憐。如果是一個陌生人看見,知道了誰像馮慧子那樣對她,就恨不得立刻去給她報仇。而聶步聲…她打了個寒戰,他高高地站在那裡,一隻手攬著雅寧,一隻手平放在雅寧的額頭,輕輕地撫著,當時她好像有一種錯覺,就是他在抱雅寧的間隙不經意間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覺。

好,白婚紗最配我,秋潔心不在焉地答應著,因為擔心,她才發現自己已經成了聶步聲和傅雅寧的俘虜,一整個上午都在害怕和遐想這件事。

“梳這個好看嗎?每天都梳,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奇怪”

蔡媽媽一邊給梳子沾水一邊說,袁秋潔固執己見,從幾年前開始,每天都要她給梳那種前朝的老式發型,低低的一個發髻

“我覺得好看”

“我覺得不好看,你才多大,每天梳這麼老氣的發型,在頭發後麵像個回字”

“我覺得好看”

“我覺得不好看,留洋女中的學生都開始燙頭發了,我買東西回來看見覺得特好看”

“我不喜歡”

“結婚那天也這麼梳啊?”

“對”

“好吧,誰讓你是小姐呢”

蔡媽媽拿起梳子來,給她把頭發梳得緊緊地,這樣從正麵看過去,一絲也不亂,梳好了頭端詳了一下,才對秋潔說

“我一會兒要出去一次,給花匠還零錢”

一聽見這個零錢,袁秋潔這才想起來那天咖啡店的零錢和旗袍的事,如今想還給雅寧也沒有辦法了,因為自己不知道聶步聲讓她住在哪兒了,拿回那條旗袍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雅寧那麼多衣服,根本就不會留意。

“你自己在家小心點啊,不要放人進來”

蔡媽媽出了門,她在姥爺書齋裡坐立不安,因為當著長輩沒機會,或者因為心虛,或者因為害怕,沒有主動跟翟思恒說,其實不應該,她又開始想起來,如果自己足夠聰明,就應該直接跟翟思恒說,比等彆人跟他說好的多,自己承認是坦誠直率,彆人說出來就是欺騙虛偽了,這有什麼呢,反正也沒有真的發生事情…

說了就好了,說了翟思恒就不會一心選那家酒店辦酒席了,現在自己徹底下不來台,要是換酒店,人問起來又該怎麼辦。

她想起旋鈕打開時,她越過那個俄國人酡紅的臉和胡子,正對上聶步聲的那個眼神,難以捉摸,沒有信息,人不能從他的眼睛裡解讀出來太多意思,他隻是看著她,一點點驚訝戲謔,好像在看戲,說,這可是你自己選的,和我沒有關係。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的眼睛好像很老練,有靈光一般,每一次他看向她,就算是再細微的一審,袁秋潔都能立刻感到自己被人看著,而且立刻冷徹肺腑,因為知道那不僅僅是看著她的外表。

雅寧,她擔心起來,傅雅寧還是小女孩,比她還小幾個月,驕縱任性,嘴巴厲害,稍微有一點不如意,立刻出言不遜,愛上了誰,一定要做的轟轟烈烈,怎麼可能是馮慧子的對手,而且聶步聲肯定有其他女伴,傅雅寧能成功嗎,不出事最好。

她揉揉腦袋站起來,從雅寧打賭開始,她就真的卷了進去,變成了這兩位的俘虜,輸掉了珍珠手鏈,又輸掉了綠色旗袍,而且明明是自己的婚事,卻被這些人擺了一道。

書齋內有一些姥爺的書,有本書講鬼故事,分上下兩冊,姥爺很喜歡看,書脊都翻舊了,小時候非強迫袁秋潔聽他講鬼故事,秋潔害怕就捂住耳朵,姥爺就講一些不那麼嚇人的,比如女鬼和書生的愛情故事,愛了死了仍然沒完沒了,直到愛不動為止,袁秋潔告訴姥爺自己不能理解。

樓下傳來急促的敲門聲,秋潔以為是蔡媽媽回來了,跑下去開門,木門才打開就看見沈崇焦急的身影,白襯衣上離離落落的紅的血跡,伸手拉住她就往外跑,袁秋潔跟著跑得疲累非常,心中暗覺恐懼。

蔡媽媽的身體躺在花鳥市場門口,身上插著一把花匠用來削花木骨節的尖刀,刀刃深深地沒進去,幾乎直到刀柄,血液蜿蜒而出,讓她不敢直視。沈崇趕緊上去捂著蔡媽媽的傷口,秋潔的眼淚奪眶而出,撲上去跪在一旁喊著,行人冷漠,匆匆而去,沒有人注意這樣的生離死彆。秋潔哭喊不已,蔡媽媽半睜開眼睛

“小姐”

“媽媽,媽媽,媽媽你怎麼了,媽媽”

她的聲音已經因為淚水沙啞

“小姐好好的,結婚”

“媽媽”

“小姐和翟公子,我放心了”

“我小時候不懂事對不起姥爺,對不起你,媽媽”

“不,姥爺,我,我們都喜歡你,小潔,都喜歡…翟公子也…會好好地…愛”

秋潔淚流滿麵,聽著耳畔的聲音一點點微弱下去,蔡媽媽好像疲倦了,眼睛又慢慢合上。兩人跪在蔡媽媽左右手忙腳亂,裡麵其他花匠凶蠻地出來斥責他們快滾,說買花還錢還要價還價。她一直以為侍候花草是一個文氣的職業,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刀劈斧砍,又時逢亂世,這個行當也有那麼多的凶惡狡猾。

沈崇把刀拔出來,秋潔幾乎崩潰了,兩手貼著地麵無助地抓著,想把蔡媽媽的衣角抓起來,幾次都不行。沈崇扶著蔡媽媽的手臂把她的上身支起來,又讓秋潔扶著把蔡媽媽背到自己背上,走出市場去。

秋潔跟在一旁握著蔡媽媽冰冷的手指,嘴中囁嚅說不出話來,淚水讓她的臉色青白。天色都已經暗淡下去,兩個人越走越無力,越走越沉重。蔡媽媽比手風琴難背得多,沈崇的白襯衣上脖子上全是粘著的血跡,零零落落地流瀉著,

“彆,彆走了,走不動了,沈崇,休息一下,我來背”

“不行,袁秋潔,你背不動”

沈崇還是走著,咬著牙堅持,

“我叫的士”

“的士不會拉的”

“那也不行,你不能這樣走了會走不動的”

街邊停著幾輛車,好像沈崇沾著血的襯衣太顯眼了,他們以為是凶殺,幾個護衛模樣的人開始走了過來,手裡拿著棍,拉著沈崇就要去警察局,

秋潔一聽,又急起來,跑到麵前就攔著說不讓去,要去就帶自己也去警察局,不能連累沈崇。

警察越聚越多,沈崇隻能跟著他們往車的地方走,秋潔哭了,掰住警察的手就拉,那人隻是輕易地一揮手就把她推倒了,她爬起來又踉蹌著跟著他們。因為哭泣,她的聲音已經啞了,那麼不停不休地說不行。

遠處又來了幾個人交涉,其中也有那個印度人,按住警察就給眼神示意,又塞了點錢,警察佯裝不要,過了一會兒推搡接過,就烏泱泱開車走了。

印度人走過來拍拍背,示意沈崇放過來蔡媽媽,終於讓沈崇能直起腰來站一小會兒了,他彎腰太久,一時站不起來,扶著膝蓋一點一點試著,因為疼而動作很慢。秋潔扶著他的背不斷地摸著,撫著他讓他站起來,問好不好。

兩個人終於跟上那幾個人,這時候袁秋潔才看見是聶步聲站在車旁,吩咐了幾個人幾句,又看了沈崇和秋潔一眼,就上車走了,幾個人一直幫秋潔把蔡媽媽帶回家裡。

“沈崇,快回學校去吧,這本來不乾你的事的”

秋潔的聲音單薄,沈崇卻欲言又止的樣子

“袁秋潔,你想不想知道蔡媽媽為什麼會死”

“…嗯”

“因為她細心,發現買的花肥裡麵有鴉片,所以找他們退錢”

“我知道了”

“…這是因為馮”

“彆說了”

袁秋潔一下子捂住沈崇的嘴

“彆說,趕快回學校,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快回去,回去”

沈崇還想說,秋潔已經給他一條毛巾又把他推出門外去

“可是誰給蔡媽媽辦後事…”

“我自己想辦法”

她隔著門擔憂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