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小蔡已經擔心得要命,問了好幾遍她去了哪裡,秋潔當然不敢說實話,隻說遇到一個同學聊了一小會兒,又打開鬆糕切了一小塊,下午特彆懇求小蔡去買來的東西,現在吃起來卻已經索然無味。她看著手裡找回來的八十塊零錢,才想起來那個裝衣服的紙袋被雅寧當作自己的東西拿走了,衣服沒有了,更是沮喪不已。
小蔡一聽,就變著法地安慰起她來,說還有彆的新衣服穿,這就算訂婚了,換個紅色的,換個金色的,那個綠旗袍不喜慶,隻是比較襯秋潔而已,不如換個彆的。
說著說著,小蔡從衣櫥裡取出來一個舊衣袋,裡麵有一身金色旗袍,說這是袁秋潔媽媽的,從沒穿過,也沒給袁秋潔知道過。刺繡繁複精美。
小蔡和秋潔又等了三天,百般教導下,終於給袁秋潔搭足了勁兒,做足了新嫁娘的派頭,翟思恒家也派車來接,小蔡先出去,又迎著秋潔出來,款步坐進車上,從出家門開始,就給秋潔打造足夠的麵子。
翟家是一所四進院落,袁姥爺同窗的祖產,看門的人見秋潔來了,便迎她們進去,摸到了正廳就看見一廳的人已經坐著等待,翟思恒出來迎她進去,又輕聲一一介紹給她,袁秋潔被蔡媽媽訓了三天,表現極好,溫和有禮,讓每雙看見她的眼光中都流露出賞識。
宅子大廳正中也有一張姥爺喜歡的那種大方桌,旁邊雕花的黑木門全部打開著,翟思恒的爺爺坐在廳內正中,見了袁秋潔便喜笑顏開,又問幾個文識問題,句句都答得極好,又問幾個家常問題,更是讓一廳的人滿意,翟思恒拉著袁秋潔落座,幾番商議之下,定出來下個月就給他們結婚。小蔡站在一旁暗暗地向袁秋潔使了個眼色,意思她做得好,說的話也過得去,秋潔這才鬆了一口氣,沒留神手心裡已經全部是汗。翟思恒的爺爺三句話不離袁姥爺,說來說去就是上學念經的時候姥爺如何才氣逼人,二人怎樣相交甚篤,家國百年風雲變幻,舉子流落兩地,未曾想能有今天,說到動情處難免望著翟思恒和袁秋潔潸然而泣。
家中女眷又擁過來拉著秋潔看,不時要翟思恒再離她近一些,誇讚二人相配,這就終於算是定了婚,又說先送蔡媽媽和秋潔回家,過兩日再來見其他人。
秋潔好不容易搭足了架子,沒成想還得再來一遍,又被翟思恒開車送回家。小蔡和秋潔都疲累非常,倒頭就睡。第二天一早,天霧蒙蒙的,袁秋潔從床上起來,小蔡卻沒有來給她梳頭發。她有點疑惑,客廳裡喊了幾聲,也沒見蔡媽媽,她胡亂收拾了一下,隻穿著睡衣裙就跑出門去,那個圓形的小廣場都被白霧所籠罩,來往無人,隻有賣卜師傅提著布旗子站在場內的一角,高高瘦瘦的身影定定地立在霧中,秋潔邁出門去,走近去問
“師傅,您看見了蔡媽媽沒?”
“看相,算卦,小姐,算一卦?算算你紅鸞星動,姻緣是否合適”
他的聲音沉穩了然,而且並不是急於售賣什麼,隻是平靜地敘述,一種若有若無的神秘
“我馬上結婚不算姻緣卦,師傅,早上您看見蔡媽媽從這兒出去了沒”
“姻緣卦不是算的,小姐,我沒這種本事,隻是傳個話給你知道而已”
“我不用知道,您就告訴我蔡媽媽去哪兒了就好”
丁字路口三條巷子彙聚,此時都隱沒在白霧之中,先生伸出手指向最靠東的那一條巷子,定定地說
“她向這兒去了”
秋潔飛快地走著,這條巷子直通百貨大樓,繞過去就是一條寬闊的大街,平時上學也不順路,她很少來,不知道小蔡來這裡乾什麼去。白霧籠罩,看不清什麼行人,有人在排隊買豆漿,險些被袁秋潔撞到,嘀咕著罵了她幾句。她越找越急,不停地喊著蔡媽媽,轉眼就到了大街上,有一個提著木架子的人在叫賣紅絲繩結,手裡的大方木架子上全是紅色纏繞的一片,她的袖子都被晨風吹起來了,飄飄搖搖地兜著,細瘦的手臂伸出去想要握住老伯的肩膀
“伯伯,您看見一個中年女子沒有,比我矮一點,胖胖的,短頭發,臉上這兒有一點紅。”
老翁發出一聲獰笑,說沒有。晨霧迷茫,袁秋潔繼續跌跌撞撞地前行,幾乎懷疑這是一場噩夢,都沒有留神自己還穿著睡鞋。不知道走了有多遠,她一邊走一邊回過頭往後看著,無濟於事地擔心迷失方向,一下子撞到一個人,她馬上停住腳步給人道歉。
那是個中年印度男子,頭上包著厚厚的頭巾,威武高壯的樣子,穿著一身安保製服,馬上惡狠狠地說長眼睛了嗎,袁秋潔不會說英語,連連道歉,男子聽不懂她說什麼,以為是找茬添亂,便不依不饒,抽出腰間的匕首就要做威脅的樣子。秋潔嚇得連連後退,男子開始大聲胡嚷,她束手無策,幾乎要給人跪下。
突然男人被旁邊的人拍了一下說了幾句,一下子就安靜了,他們開始恭敬地等著,聽見這場擾亂,有一個人從樓裡麵走出來,走到他們麵前停下,要帶袁秋潔進去
“我不進去,我不是故意的”
袁秋潔這樣說
“小姐,聶先生請您進去”
那人堅持,袁秋潔隻能從地上起來,跟著他一步一步到樓裡去,走到大廳沙發那裡,才發現隔著門玻璃有一個人坐在那裡,這會兒霧也漸漸消散,他應該看見了這場鬨劇。
那個引她進來的人此時又退回廳外,袁秋潔這才看清門口鋪著整潔的長地毯,每隔一段站著兩個守衛,好像在等誰。她了悟過來這種場合是為了談生意或者見官員,更加不好意思起來
男人看到她,看了一下就了然地皺了一下眉頭,袁秋潔不可能想不起來,這是那天抱傅雅寧的高個子男人。上次看見,路燈昏黃不明,雅寧又是那樣給她找錢解圍,她也沒有敢直視,此時她已經跑得頭發淩亂,又和安保一番糾纏,不能不說有些狼狽。
“對不住,是因為今早我家的蔡媽媽不見了,我才出來找…請問您有沒有看見過,她是一個中年女子,比我矮一點,胖胖的,短頭發,臉上這兒有一點紅。”
“沒有”
袁秋潔點點頭,她的臉都有點白了
“好,真對不起,麻煩您了”
“不用”
她也沒有坐,轉身就要走,卻看見那邊要等的人已經來了,一群西裝男子正走在毯子上準備進大廳,袁秋潔想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現在出去讓人看見了恐怕又有誤會話講,不得不轉身,懇求地看向這個人
“對不住,能不能借您這裡躲一下”
他沒有回答,她見那邊腳步越來越近,就急起來,不再等男人開口同意,就走過這間酒店大廳,隨便找了一個房間躲了進去。外麵開始談起話來,一句一句若有若無地進來。這應該是一間給守衛的小臥室,裡麵有一張窄窄的床,一張椅子。沒有桌子,就這些東西。因為害怕發出聲音,袁秋潔沒有坐椅子,一直站著。
外麵談話的聲音大起來了,人也多了,不時還有女子的笑聲,嬌媚迷人,輕聲地笑著說聶先生。還好,她想,不是傅雅寧。
蔡媽媽沒有著落,此時自己又困在這裡,出也出不去,袁秋潔難免懊惱起來,又聽著外麵觥籌交錯,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隻能站在那裡,一句一句聽下去
原來這裡離霞飛路很近,這家酒店是聶步聲的產業,今天在這裡宴請一些流亡的俄國人,為了珠寶生意。這家酒店對客人來說很方便,因為這條路附近住過不少俄僑,這時候加進來一些更讓她聽不懂的話來。袁秋潔就乾脆不聽了,隻等他們散去讓自己離開去找蔡媽媽。
門突然從外麵被打開了,是個大胡子俄國人,握著旋鈕一看見她的裝扮,飛快地用蹩腳的中文說不好意思。聶步聲正走在廊上,聞聲非常隨意地看了她一眼,後麵跟著的美人和記者似乎本來要跟他去側麵的花園,此時也驚訝地看向房間內,袁秋潔不知所措地向後躲著,很快大廳裡的人都聚集過來了,小聲地竊竊私語著。記者雖然不敢拍照,也用眼睛代替鏡頭貪婪地捕捉逡巡,像是嗜血的野貓發現了什麼隱秘的嫩魚。
更多俄國人也聚過來了,人越來越多,為了給她保留體麵,那個人又把門關上了。秋潔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這會發生什麼,這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她有了一種淡淡的壞預感。
一些人跟著聶步聲去花園喝酒,剩下的人還在大廳,袁秋潔仍然出不去,心裡飛快地盤算著無數種可能,蔡媽媽找不找得到,雅寧那邊怎麼辦,思恒會不會知道,知道了又該怎麼跟他解釋。她一動不動地看著門上那個厚厚的金色掛鏈,如果她足夠聰明,就知道進來的時候要把那個鏈子掛在牆上鎖好,任何聰明的人都肯定會這樣做,因為這是大廳左手邊第一間房,每一個進來的人好奇這間酒店的布局都會打開這扇門來一探究竟,隻是順帶的一個小小的動作,掛上鏈子,門就不會打開,在後來漫長的等待時間裡隨手一做也可以,可是袁秋潔沒有。
聶步聲和賓客回來了,酒會進入高潮,也有樂師拉提琴的聲音,推杯換盞間她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待下去了,坐立不安。過了一會兒聲音平息,她知道人們走了,終於打開門出來,聶步聲也消失不見,她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晨霧消散,賣卜先生麵前此時圍著三個人在看手相,其中一個伸出手另外兩個站著聽,先生說你這個手相不需要算命,亨通富貴,幾人點頭,交口稱是,沒有注意到袁秋潔回來的身影蒼白地一閃,進了家門。
蔡媽媽回來了,說早晨去東邊花市買花肥了,為了跟賣家約好買最好的,起的特彆早,又看她一臉愁容,擔心地看著秋潔,問她有沒有事,自責以後出門一定提前給她說好。又問要不要喝點牛奶,秋潔說沒事就好,也沒有回答牛奶的事,轉身就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