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手風琴的沈崇 孩子的病這幾天……(1 / 1)

猶太新娘 湯問典 3835 字 12個月前

孩子的病這幾天好全了,私塾先生又開始強迫學生早早起來做早課,袁秋潔本來是班裡勤奮學生中的一個,現在她也吃不消了,沒精打采地揚聲背著書。已經半下午了,傅雅寧才慢悠悠地進來,神神秘秘地看著她。終於熬到放了學,傅雅寧立刻把她攔住

“怎麼樣,我的手鏈呢,快來,手鏈”

袁秋潔說到做到,開始翻找布袋,那枚手鏈金燦燦的,細小光潔的珍珠連綴其中,隨意一戴就可以襯得手腕瑩白豐潤

“給”

她沒有說多餘的話,隻用一個給來表示自己賭輸了

“好”

傅雅寧伸手就要接,本來隻是揚臂,可能因為動作稍微有點急,她立刻鬆下手臂來輕輕捶著自己

“哎喲,像閃了胳膊一樣,都是因為昨晚…”

“沒睡好嗎”

袁秋潔將那枚珠鏈放在她麵前的桌子上

“…嗯”

雅寧捏起那串珍珠端詳起來,並不看秋潔

“我就知道我能贏,你看,這下你高興了吧,翟公子好不好,什麼時候結婚”

“確實好,他說再過兩個月就結婚,其實我也不想再念書了”

“去哪裡辦酒席?請多少人,穿什麼婚紗”

傅雅寧已經把珠鏈戴在手上,纖揚的五指伸出去,迎著日光左右觀看著,秋潔突然不願意回答了

“雅寧,你怎麼問這麼多?”

“唉,真是胳膊肘往外抬,剛剛有了翟公子,立刻就拋棄好朋友,開始嫌棄我問得多了”

那隻帶著珠鏈的手停留在兩人麵前打開的書本上,學校隻教經世濟民的書,帶學生們讀關懷天下的經典,這本莊子是兩個女孩偷偷從袁秋潔家書齋拿來的,平時背書實在背不動的時候再看。這天打開的這一頁上麵寫著尾生抱柱的故事,陳舊的線裝書上寫著,尾生與女子期與梁下,水來不退,尾生抱梁柱死。傅雅寧一看,臉上的憂愁意味更甚

“如果是我的話,我就不會愛上他”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確認他愛不愛我,我希望有個人必須像尾生一樣愛我。如果機緣巧合之下打開他的心,發現他隻是哄騙,或者更糟,根本沒有在意過我,那我該有多傷心”

“思恒不會那樣的”

“哼,這才幾天,都開始思恒思恒地叫了,你不了解男人,他們很壞的,當然了,你的翟公子可能稍微好一點點”

傅雅寧從包裡拿出那隻本來用來打賭的口紅,對著手鏡塗起來,法國嬌蘭,和廣告海報上一模一樣,圓邊上一條一條棱金光閃閃的,和她手上的黃金珠鏈交相映襯,亮光點點

“這個顏色真好看,玫瑰紅,托氣色,本來我就好看,塗什麼都好看,哎,秋潔,要不我寬宏大量,給你試試?昨天我隻說要口紅,馬上管家就買來給我,而且辦事特彆準確,就是Guerlain.”

“…我不塗”

“不塗不塗隨便你,但過幾天我這麼一走啊,這死氣沉沉的私塾可就剩你一個女孩了,剩下班裡的人你也知道,一問起來,要麼想為天下立太平,要麼想為後世謀崛起,可一看見你有一點不好,就立刻聚集嘲笑你,或者更糟,看見我的秋潔比他們都聰明,背書腦子快,就不隻是嘲笑了,還有嫉妒,反正我不願意呆在這兒。”

雅寧又以手捂嘴小聲說

“而且,還有一個最要命的,那就是早就沒有科舉考試了,他們再想經風濟世,也是白想啊”

看見手鏡中的唇角已經紅暈整齊,她收起了鏡子

“秋潔學學英語吧,不然翟公子跟你沒太多共同語言,以後有時候他帶你去沙龍聽彈琴,說的話你都插不上嘴。”

“嗯”

袁秋潔還是那樣木木的,傅雅寧拿著包,她已經不能再掩飾自己對私塾的厭惡,公然曠課不說,還拿英國皮包上學。兩個人已經走到了門口,傅雅寧又跟她聊了幾句沒頭沒尾的話,接著往前一看,眼睛一亮就往那邊的車走去。她用戴著珠鏈的手打開車門,恍惚間袁秋潔好像覺得那個後視鏡閃了一下,好像有一雙手稍微調了一下它的角度,正好讓袁秋潔從鏡中看見坐在駕駛座上的人那雙深冷的眼睛。

一路上大風呼嘯,傅雅寧的聲音還環繞在耳畔,學英語,袁秋潔想,一件時髦的事,為了學英語去讀讀洋書,或者像以前姥爺請來的那個女教師一樣上帝上帝地說話,指著香皂對秋潔說這是力士牌,她的嘴唇輕動,發出Luxury的聲音,姥爺很快不滿意她的教化,把這老師給辭退了。可以學,秋潔想,隻是已經十七歲了,不知道能不能學得很通。

初春仍然寒冷,路過商店櫥窗,剛剛放學的留洋女中的女孩笑聲像銀環碰撞,櫥窗的玻璃上是她們一片片紅色千鳥格製服裙的身影,隻有一塊黑色長條艱難地穿行其間,是袁秋潔。她心想再過一些天,傅雅寧也會跟她們一樣,小鳥兒一般活潑可愛。又路過一座市通橋,突然沿下坡的橋麵迎著跑來了三個人,第一個胡須滿麵,第二個白淨文弱,第三個背著手風琴,體力不支,落在後麵追也追不上。男孩跑著跑著,到袁秋潔處實在是跑不動了,腳步都慢慢停下來了,就彎腰把兩手附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喘著氣。手風琴的三排簧在他背上微微地晃動,兩邊的鍵盤和按鈕都嶄新嶄新地亮,厚厚一個大方盒子,一看就是沉甸甸的。

袁秋潔趕快把他扶起來,二人向前路看去,那兩個人已經跑遠了,口中還嘟囔著一些歡呼叫罵,年輕人把手風琴卸下來,失魂落魄地提在臂上,秋潔給他撣撣衣服

“他們是誰”

“小流氓,總是等在音樂學院門口的,有時跟人討飯吃,今天看見我出來,手裡正好拿著我父母給的錢,立刻就把我的錢拿走了,跑掉了”

“彆生氣”

“嗯”

男孩看起來和袁秋潔差不多大,剛剛長成,瘦條的個子。身上的白襯衣因為著急四處跑動都已經臟了一點,頭發短短的。

“我叫沈崇”

“我叫袁秋潔”

男孩點點頭,看到了她身上的黑色圍巾和手裡的藍布書袋

“你是從哪來的,剛下學嗎”

“嗯,我剛下私塾,你呢”

“我是音樂學院學手風琴的,看,這是我的琴”

他把手裡的琴簧抬得高了一點,琴的邊緣裝飾著亮閃閃的金色條紋,秋潔知道琴鍵精巧,就沒有伸手去摸,恐怕摸壞

“你會彈嗎,我的意思是,演奏出完整的曲子來”

“現在還不行,現在還不是很熟練”

“他們把你的錢給搶走了,你怎麼辦,吃什麼喝什麼”

男孩一聽見這個嚴峻的問題,也憂愁起來,袁秋潔立刻把書袋往他手裡一放,轉身就要跑去,

“你在這裡等著,我趕快跑回家給你拿一點錢,我還有一些錢的”

她的身影像一小片烏雲一樣飛速移動,跑上了橋又繞過三個路口,完全沒有給沈崇機會解釋或者拒絕,也完全沒有注意到男孩提著書袋和手風琴艱難地追在她後麵跑著,喊著袁秋潔等等,不用拿錢。

“好了,你看”

從白雲齋門口出來,是一個三條小巷子交集的路口,在齋門口這片地方形成了一小片圓形空地,有時候有乞丐坐在這裡吃燒餅,有時候有算命先生支個方布掛子等人來問。今天碰巧什麼都沒有,袁秋潔出來正要跑回去,才發現巷子的遠處沈崇氣喘籲籲地拎著兩件東西已經跟她來了,他的樣子疲累至極,因為本來就已經追了那兩個人這麼久,又得拿著袁秋潔的書包跑步跟著她。袁秋潔有點不好意思,迎出去拿書袋

“真對不住你,又跟著我跑那麼久,你也不跟我說一聲”

“我說了,你沒聽見”

“好吧,你看,這是我攢的錢”

說著,袁秋潔就要把錢遞給他,卻突然停住,就著小巷子裡剩餘的日光慢慢地點起來。巷內無人,隻有沈崇還在一旁喘著氣,她點起錢來的神態非常認真,一邊手壓著紙尾,一邊指尖一張一張地卷上去,目光專注,嘴裡無聲地記著數字,青藍色的五百麵額,每點一張她就一二三四地念著,直到最後一張也卷上去。

“一共是三十個五百,那就是…”

因為每天隻上私塾,點頭搖頭地之乎者也,袁秋潔一時算不出來

“一共是一萬五千”

沈崇替她回答

“嗯,一萬五千”

這時袁秋潔心裡也算出來了,把錢全給了他

“都給你,不能沒有飯吃”

沈崇麵色有點赧然,開口就想拒絕,袁秋潔已經把錢塞給了他,他再一開口,說出來的話就隻剩感謝了

“下次我父母寄錢來,我就還給你”

“不用”

“你快回去吧”

蔡媽媽已經出來巷口迎她,秋潔還是像剛才那樣,飛快地轉身就要跑去,才跑出幾步,沈崇在後麵大聲喊著

“袁秋潔,書包”

她笑出聲來,回頭一看,隔著十幾步遠,沈崇已經不顧地麵潮濕,把手風琴放在了腳邊。他的另一隻手裡把那個藍布書袋高高地提起來,一邊大聲喊著揮手讓袁秋潔回來,生怕她落下書本,她就又跑回來拿著書包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