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偶然的家庭 袁秋潔的母親是……(1 / 1)

猶太新娘 湯問典 2608 字 12個月前

袁秋潔的母親是個電影明星,早年拍過黑白電影,演一個漁家女小漁而出名,後來電影行業興起,她卻逐漸老邁過氣,就把事業擱下專心謀個嫁人生意。不料上天不作美,暫時給她的謀劃加了一個偶然的小小插曲,袁秋潔的父親是一個高級軍官,在與她約會後便不知所蹤。小漁帶著女兒給父親看,袁秋潔的姥爺歎了口氣,也沒說什麼,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兩天給她起了這個名字。小漁骨骼奇異,顧盼生輝,很快又招徠了許多權貴,成功把自己包裝完美嫁了出去。1920年的春節來到之前,她跟著那個老板去了香港,再無音信。袁秋潔就此留在姥爺身邊過生活。

“秋潔,去給我把剪刀拿過來”

小蔡正在修剪花枝,這盆垂絲茉莉的芽有點太多了,已經密密地斜伸出來。

“這可是一盆有年頭的花了,它的枝乾來自一盆更老的垂絲茉莉,那時候你姥爺還在,看到這個潔白的花,才給你起的名字,所以我現在修剪的這個盆子就是當年那株花了”

這是個陰天,小蔡蹲在地上忙著,一邊拿袁秋潔遞過來的剪刀。她穿著一件用來防臟的藍布小花罩衫,從背後看去深藍色的一片。廊下現在擺著很多盆花,高低翠綠地伸著葉子,都是姥爺種的,但這時候隻有這個茉莉開花。

小蔡不小,是姥爺家的保姆,今年已經四十餘歲了,叫小蔡,是因為袁秋潔姥爺習慣這麼喊。她做事利索乾淨,因此已經給這家雇了十餘年之久,不僅為了專門照料袁秋潔,還照顧袁姥爺生活。

袁秋潔一直懷疑姥爺可能真是有點喜歡小蔡了,日久生情,她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日久生情,意思是時間久了長得再難看也會產生感情。隨著袁秋潔的成長,姥爺叫小蔡的聲音從嚴厲的批評變成了和藹的指示,最後變成了溫柔的呼喚,小蔡答應的聲音從拘謹的應聲變成了熟悉的附和,最後變成了甜蜜的回答,二人一唱一和,此樂何極。有一天袁秋潔提前下了私塾回到家,正看見姥爺和小蔡在這盆垂絲茉莉麵前手拉手修建花枝,郎情妾意無限,讓她幾乎尷尬得喘不過氣來。姥爺已經八十多了,小蔡才隻是他的一半。不遠處蹲在地上的兩個人一個穿著竹布長袍,一個穿著繡花短圍裙,聽聞腳步聲同時回頭看去,三人同視,默默無言。袁秋潔隨便應了一聲就跑回房間裡去,直到吃飯才出來。

小蔡做飯非常好吃,吃著吃著姥爺和小蔡又開始那樣對視起來,好像這個黑木方桌子是愛情的見證,而這一桌菜就是證明愛情所需要跨越的萬水千山,袁秋潔橫在中間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又找了個借口奪路回房間裡了。

袁姥爺是前清舉人,文字經略熟稔貫通,也頗喜愛古玩金石雕刻。有時袁秋潔拿著那個小櫃子裡麵的壽山石印章一個個看過去,竟發現每個章子刻的東西都一樣,隻不過篆書不認識。姥爺拿過來指著上麵的字告訴她,這個叫做白雲齋主人,白雲齋,是姥爺給自己書房起的名字。

這方院子其實和白雲沒有什麼聯係,因為地處海城,陰雨天也還算多,大部分時候雲彩也不是白色的,而是陰沉沉的淡淡灰色。院子不大,角落有一點點青苔,白牆青瓦,院角有一個加蓋的方形工具房,專門放姥爺伺候花草用的東西們。小樓有二層,二樓是書齋,齋匾所對處有一張大方桌子,常常地,姥爺坐在正中太師椅上,必須正襟危坐,手拿拐杖,翻書考袁秋潔對格律,她的回答還算使人滿意。又考尚書,也勉強對答如流。袁姥爺很看不上新式學堂,仍然堅持舊式私塾的體罰式死記硬背才能徹底讓人學通文字知識,所以袁秋潔不會說英語。

垂絲茉莉修剪整齊,小蔡也起身去廚房要給小姐做飯,她最終沒能和姥爺忘年相交。去年冬天,準確地說是冬至的時候,姥爺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半夜裡從床上下來,坐到那張太師椅上夜讀春秋。早上袁秋潔拿著書包走出來的時候正看到姥爺安詳靠在椅背,她驚叫起來,連忙喊小蔡找人找醫生,最後也沒有辦法。

偌大一棟房子隻有二人相依為命,小蔡繼續照顧小姐,因為袁姥爺因循守舊,已經給她定了親。不知道是為了懷念姥爺還是害怕袁秋潔一個人孤苦無依,小蔡堅持要留下來照顧她。秋潔雖然好奇,但最後也沒有問過小蔡和姥爺的事,害怕引起傷心。

天還是陰陰的,這是1936年的海城,街頭巷尾熱議卓彆林來巡回演出喜劇,到處貼著黃柳霜,胡蝶等人的電影海報。隻有袁秋潔還是老掉牙的那一套,盤著非常老的發髻穿著長衫去念私塾,念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或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背不出來就受戒挨打。跟周圍的新式女學生格格不入,她們已經穿上滌綸連衣裙,討論著大新百貨公司昨天上架的口紅顏色。

茉莉剪完,飯也煮好了,那張萬水千山的大桌子仍靜靜立在廳中,小蔡和袁秋潔一人坐在左邊,一人坐在右邊,無言地吃著。姥爺的茶壺還在桌角,青黑細膩的質地,像一個忠心耿耿的小仆人,提醒著她們自己的主人曾經存在的痕跡。

“翟公子今天托人說他過些天來看你”

“嗯”

看袁秋潔有點不好意思,小蔡又說

“彆不好意思,遲早的事”

“嗯”

袁秋潔還是那樣,不多說一句話出來

“翟公子對你很上心的,上次他來你不在,千叮囑我一定要告訴秋潔彆害怕,說姥爺把你托付給他,什麼都不用怕”

“嗯”

“小姐,我覺得你喜歡翟公子吧,以前給你定親的時候,你還那麼小,都沒說什麼”

“嗯”

看她什麼都不說,小蔡又笑說快吃飯,炒的菜心很嫩

翟思恒是袁姥爺世交的孫子,這家官運亨通,袁姥爺也沒嫉妒過這位當年同時科舉中第的好友。到了翟父這兒,隻考中一個小官,但憑祖蔭也頗為豐厚了。五年前袁姥爺去其家中做客,回來就給袁秋潔定了這門親事。那時候她才十二歲,剛剛懂一點事的年紀,姥爺托小蔡委婉跟她解釋說明,袁秋潔明白過來以後隻是哦了一聲,好像聽天由命。這事姥爺自己不好說話,又讓小蔡跟她說姥爺認定翟思恒一表人才,又僅比她大五歲,再過個幾年就成親。

其實她想拒絕,但是母親不告而彆,袁秋潔也算早慧,知道姥爺帶自己不容易,也沒有太多財產,不能一直和姥爺相依為命。小蔡來說的時候,她認為自己不能拒絕。至少也算給姥爺省點心,現在姥爺去世了,這樁親事更是成了一個必須完成的事,好像不完成,袁秋潔的心就總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