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裴湛和皇帝配合得再天衣無縫,要朝中那些老古板接受阿廡宮停修的事,也是難的。
不少大臣上書請求來年開春再修繕房屋,天氣回暖,會容易些。
裴湛朝後又一次被叫到了太和宮。
一盞博山爐安然地吞吐著,龍涎香的味道在太和宮靜靜彌散,裴湛到的時候,皇帝正在批閱奏章。
不知是哪位大臣的奏章又惹得他大怒,皇帝一個揮手,打翻了香爐。
裴湛施以臣禮,沉聲道:“陛下不必如此動怒。”
皇帝抬頭,瞥了他一眼,不滿道:“你也這麼說?”
“急是做不成事的。”
皇帝嗤然,“你倒是有理,這麼多奏章,都是參你的,你說說怎麼辦?”他隨意把奏章往裴湛身邊一丟,讓他自己看。
裴湛隻是淡淡掃了一眼這些奏章,並沒有看,因為他知道這上麵寫的無非是他如何諂媚君上,如何違背祖製,是何等的大逆不道而已。
那些大臣的嘴裡,滿口空話和套話,對彆人口誅筆伐可以,要他們寫治國之策,真的拿出來點東西,估計是萬萬不行的。
裴湛對此並不在意,看著他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皇帝看著就生氣。
裴湛終究是想了想,開口勸皇帝,“旁人所言,旁人所為即便非我所願,但也是我不可控的,我做與不做,皆被所謗,那麼我又何懼人言,而畏首畏尾呢?”
皇帝心下了然,裴湛是意誌堅定的性子,不會為困難所擾,情形愈艱,心智愈定,凡塵俗世之多,讓人難以招架,如果事事在意,確實很難於世立足。
皇帝的氣也已經消了大半,他能夠靜下心來沉思裴湛的話,忽然又想起,自己叫他來不是要跟他生氣的,“我叫你來,是問問你,現在這個狀況怎麼解決,你可有對策?”
裴湛彎腰作揖恭敬道:“陛下,我剛才已經說了。”
皇帝明白,剛才那番話就是他的答案。
“好,你就去做吧。”
皇帝將嶽新派給了他,嶽新主理阿廡宮事宜,由他做幫襯,事情會容易許多。
兜兜轉轉,還是繞了回來,但是很多事情卻發生了改變,皇帝想要的,一定不是這麼簡單,他還在圖謀更大的事情,而現在隻是第一步而已。
而在另一邊的嶽新,此刻正忙得焦頭爛額。
徭役們今年過冬的衣物成了大問題,以往會由役夫的家人隨信送往駐地,但是今年各地受雪災嚴重,很多人家都沒有多餘的禦寒衣物,更枉論給遠在阿廡宮的徭役征夫們送過冬的衣物了。
石景從徭役的宿地巡視一圈,回來將情況報告給嶽新,“大人,目前徭役們基本都缺糧少衣,已經無法再維持阿廡宮的建造了,上麵也不知道什麼想法,以往的工程在冬日都會停,這次建造阿廡宮竟然讓他們繼續乾活,這不是草菅人命嗎?”
嶽新也有些無奈,畢竟這些人是在他手下,出了事情還得他負責,他歎息一聲,“哎,也許在某些人不是吧。”
二人一時之間有些沉默,嶽新看著窗外將落雪的天色,鬢角間染上一抹愁色,心裡卻想著,裴湛此刻到了哪裡,是否如他所設想的那樣,勸成皇帝,停了這阿廡宮的建造。
天色昏暗,稍有霰,是將雪之兆,勞作的徭役已然不見,顯得整個工址空寂無人,留給人們的隻有打磨成平台的一段段的土階,上下有丈許高差。
顯得蒼涼而又荒寂。
徭役的宿地,不少臨時修建的草棚被大雪壓塌,起先,人們隻是聽見嘎吱嘎吱的聲音從屋頂上方傳來,無人在意,但就在頃刻之間,屋梁折斷,眾人皆慌亂四散,來不及逃脫的,被倒下的屋梁砸中了腿。
這樣的事屢見不鮮,不僅在徭役的宿地是這樣,在一般的平頭老百姓看來,也是如此。
冬日裡斷腿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畢竟冬天萬物蕭條,藥草也沒有夏天那麼充裕,新鮮的草藥是沒有的,徭役的宿地缺醫少藥是常事,畢竟一座阿廡宮,就招了十七萬徭役,即便是有醫師,那也是顧不過來的。
更多的人,便是扔進亂葬崗裡,讓鷹鳥啄食。
甚至有些人,隻是一時昏厥,未及醫師探脈,判定死活,便被一張草席一卷,扔了進去,同腐臭的屍體一道,人本就病著,自然是沒有能力找到回去的路的,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條,隻不過是早晚的問題罷了。於是,他們放棄了生的念頭,讓自己徹底長眠於此。
但也有些人,自此逃出生天,躲進深山老林,再不複出,卻實在是有家而不能回了。
而人是萬萬不能少的,所以阿廡宮每年都要征收徭役,進行補充,而這不僅阿廡宮一項,堇惠帝好大喜工,不僅修阿廡宮,還有其他林林總總加起來,竟然需要二十多萬徭役。
嶽新看出,李絕逢早就有輕徭薄役的打算,但朝中權黨利益相互勾結,彼此傾軋,李絕逢作為新主,暫且無力,隻能將這件事一推再推。
直到,遇到了裴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