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三個問題可以一同解決。”
張洞之鄙薄一笑,“年輕人除了增加賦稅,還有什麼解決的辦法?”他倚老賣老,十分看不起這些後起之輩,“果然是徭役出身,就是沒有見識。”
裴湛走到張洞之麵前,正視著他,“我都還沒有說,大人怎麼就替說我沒有辦法呢?”他的聲音端的極穩,絲毫沒有慌張,可見是胸有成竹。
皇帝產生了興趣,他身體前傾,想知道裴湛能說出什麼話來。
裴湛回過身,對著陛下作揖,“之前陛下說無論臣說什麼,都恕臣無罪,可還作數?”
“當然,天子一言九鼎。”
“那麼臣請陛下以徭役賑災。”
此話一出,滿堂寂然,大臣們你看我,我看你,麵麵相覷。
沒有人敢出聲,此刻的氣氛比之前更加驚心動魄,畢竟那何空隻是嚎叫幾聲,沒有什麼大的錯處,但是裴湛這一句話卻不同,無疑是在平靜的水麵炸了一個大雷,非要將這一潭死水,攪得水花四濺不可,不過很多大臣並不以此為意,畢竟死水潭除非注入活水,再怎麼炸,還是會回複平靜的。
於是,所有人都看著那位坐在高堂之上,頭戴冠冕的帝王,畢竟他的態度能決定一切。
鎏金五彩鳳尾青銅燈盞垂立在龍椅的兩側,威嚴的龍椅上坐著衣著華貴的天子,他的一身龍袍,寬大厚重,上衣金線織就的遊龍在如墨的襯底上騰雲若飛,下裳則是龍首金線製成的腰封,一條金龍順著衣擺而下,兩側是祥雲作襯。
眾臣都在屏息等待。
皇帝威嚴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大臣,一個個噤若寒蟬,他氣笑了,“哼,你們倒是有意思,剛才那股子要死要活的勁呢?到哪裡去了?啊!我問你們話呢!”
最終皇帝點名了,“張洞之,就你,你來說?”
張洞之本想將這件事推諉給丞相,不巧的是,這幾天丞相大人告病了,他心裡暗罵著老狐狸,但不論他怎麼罵,還是得回答皇帝的問題,思來想去,選了一個最明哲保身的辦法,“陛下,臣以為不妥,這阿廡宮乃是國之重,斷不可廢,如果今日斷絕,以後這阿廡宮還修不修了?”
皇帝沒有接他的話,隻是對著裴湛冷笑,“上次獻丹之儀,你就做出大不韙的舉動,將朕的不死藥換成了筒子瓦,這次又出這麼一個提議?你的膽子還是真的不小,我看你倒是有幾條命。跪下!”
裴湛人是跪下了,但是頭卻不肯低下半分,隻是幽幽道:“陛下讓臣說話,臣問過陛下可恕臣無罪,臣便說了,如今陛下不喜,臣也無法。”
話是皇帝自己說的,既如此,君子一言九鼎,便不能治他的罪,皇帝怒不可遏,隻留下一句此事容後再議,便揮袖離去。
雖是數九寒天,眾臣的後背早已濡濕,誰不知道,這阿廡宮是先帝留下的遺詔,由閔王督建,誰敢對著阿廡宮說一個不字。
偏偏有人真的膽大包天,敢動這一塊肉,且不提先帝遺詔,就閔王的狠絕手段,隻怕是這個裴湛活不了多久。
眾人皆是唏噓,腳跟沒有站穩,便是如此做派,隻怕他也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天色又暗了下來,似乎是又要落雪,隻是不知大小,這一群官員沒有人憂心城外的百姓,隻是想速速回家,擺脫今日的煩心事。
裴湛獨自一人走的,似乎是斷定他行不長久,沒有大臣願意與他為伍,不過他倒是樂得清閒自在,剛好他沒有雇回去的馬車,趁機賞賞雪景。
地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雪,在漢白玉的地磚上更顯得潔白無暇,就是這樣的地方,藏著無數的腥風血雨,這裡的每一塊磚頭都是染著血的。
他走著,也這樣想著,一個尖銳而匆忙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思路。
“裴大人,裴大人留步!陛下請大人前往太和宮議事。”
果然如他所料。
來到太和宮,皇帝的態度溫和,不再見之前的狠絕,甚至還派人給他上了座,點了炭火。
皇帝擺好鎮尺,攤開紙張,卻什麼都沒有寫。
“你今天做得很好。”
“能為陛下分憂,是臣的福分。”裴湛謙卑答道。
“好一個福分,”他狠狠說到,這一句話他用了十分的氣力,幾乎就是要吼出來,“朕叫你停了嗎?繼續說!朕沒叫你停,你就給朕繼續說!”
裴湛隻好繼續,“派李洲同尋徭役是表麵,派他尋能重塑阿廡宮之人也是表象,陛下明知阿廡宮不可建,但是這先帝遺詔,不可廢,陛下需要的是一個替您說話的人,讓眾人慢慢接受這件事。”
裴湛妄自猜度聖意,惹怒了皇帝,嘩啦一聲,他將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掀翻在地,怒吼一聲“滾出去,都給朕滾出去!”
周圍的宦官都如同鵪鶉一般,縮著頭出去了。
裴湛也要抬腳走人,卻被皇帝叫住:“裴湛留下。”
裴湛隻好留下。
皇帝衝他使了個眼色,裴湛撿起桌下的紙筆,用筆墨與皇帝交流,皇帝則在一邊砸著東西。
“陛下,嶽新可是您的人?”
皇帝點點頭,嘩啦,一個珍貴的青瓷玉瓶被砸,還罵著,“朕豈容你忤逆!”
裴湛道:“微臣不敢。”聲音依舊是淡然的。
皇帝用唇語示意他,“你裝的像一點!”
裴湛隻是拿著筆寫下,“微臣若是如小人討饒,就不是微臣了。”
皇帝這回真的氣不過,順手砸了一方徽硯,咣當的一聲。
裴湛這時說到,“陛下切莫氣壞了身子。”這句話時真心實意,沒有半點作偽的痕跡,如果認真聽,還能聽出幾分揶揄。
不過窗外聽牆角的宦官可不這麼想,他們覺得皇帝是恨透了裴湛,於是皇帝被裴湛氣的怒砸整個書房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傳到了閔王的耳朵裡。
此刻陳高正坐在閔王府中,閔王將自己的陳釀好酒拿了出來招待他,“陳公公的消息是個好消息,不過,你有沒有想過,陛下如此震怒,但是卻不殺裴湛,是為什麼?”
陳高拿酒的手一顫,“您的意思是說,陛下把咱們騙了?”
閔王讓人給他滿上,陳高卻不敢再喝,閔王適時寬慰到,“陳公公彆急,咱們有的是時間,來日方長,狐狸總會露出尾巴……”他說話時話裡話外透著深意,讓人不經膽寒。
陳高喝了幾盞,便不再喝,起身告辭。
閔王目送著他離開,一旁的侍衛開口,“這麼好的佳釀便宜了一個閹人。”
閔王嘴角噙著陰冷的笑,“閹人可比美酒有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