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乃是一年冬之始,昭示著最冷的月份到來,百姓在經曆了一年的勞作之後,在此時進補,以滋養身體,為即將到來的寒瑟冬日做準備,而皇帝要在立冬這一天,率領三公九卿,於北郊祭祀迎冬。
竇相年邁,已經不太受得了寒風,但是這般重要的節日,他作為百官之首,是免不了要去的。
“今年的天氣真冷啊,”竇承平站在房簷下,望著陰雲滿布的天空。
竇夫人把一氅鬥篷披在他的身上,“老爺不然向陛下告個假吧,最近你又染了風寒,身子骨再硬朗,也抵不住啊,我聽說,那祭祀儀式要一個早晨呢。”竇夫人又拿了個湯婆子,塞進竇承平的手裡,半是埋怨,半是擔憂道,“手還是這樣涼,可怎麼辦好。”
他回身拍拍自己妻子的手,“不礙事,夫人,我穿厚些,這迎冬是必然要去的。”
竇夫人見自己勸不動他,隻是又歎了口氣,眉宇見又添了一絲愁容,卻再沒有說什麼,去為他準備厚衣裳了。
“等等,”,他又向夫人招招手,喚她回來,“夫人,你把我的厚衣裳收拾幾件,不要太好的,派人送到廷尉去。”
竇夫人不明白,“你給江戍乾什麼,那孩子不缺衣裳。”她的語氣有些不好,怪竇承平關心過了頭。
“不是給他,是給縝潤的兒子。”
“是裴柏鬆的兒子?”竇夫人不信。
“錯不了,模樣跟他爹一模一樣,可惜了,若是沒有當年那件事的話。”說到這裡,竇承平一時有些沉默,話也不再往下說,像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
竇夫人難得的也沒有接話,她隻是點點頭,轉過身去,收拾東西。
“咳咳,才立冬便這樣冷,今年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啊。”屋簷下,白發蒼蒼的老人一聲喟歎,帶著幾分沉重。
一名侍從從外麵小跑進來,許是帶著寒氣,他的堂中略停了一停,才緩步朝著竇承平走來,“丞相大人,車備好了,請出發吧。”
-
立冬,天氣一下子就轉寒了。
這阿廡宮的工期卻還在繼續,今年冬日似乎會分外冷,若是不能及時將阿廡宮的修建停下來,怕是今年會凍死很多人。
裴湛搓了搓手,哈一口氣,把周圍的草墊子都拉到身上,以汲取一點點的溫暖,但是寒意還是絲絲縷縷地從四麵八方滲透過來,侵入的骨髓,他冷得有些發抖,他的身上隻有幾件單衣,他伸出手,想要將那盞燈點亮,卻又放下了手。
白日點燈,畢竟奢侈,想一想還有長夜,若是用掉了,晚上必然更加難熬。
他隻是用草席裹著自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他是被人用腳踢醒的,“哎,醒醒。有人給你送了幾件衣裳。”
再抬眼時,是獄卒在同他說話,居高臨下,將幾件衣裳丟到他的身上,“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能得丞相府的青睞,特地給你送衣裳。”
他頭腦昏沉,等了好一會,才清明了些,獄卒已經遠去,才看清楚是幾件舊的棉衣,成色不好,但是用來禦寒是綽綽有餘。
他笑了一下,丞相大人真是用心了。
同囚之人看見他笑了,冷哼一聲,“你還真是個傻子,丞相府多有錢,給你送的衣裳,還不及我婆娘給我做的,是不是看不起你?”
隻有他自己知道,衣服太好,不僅會引人嫉妒,甚至可能到不了自己手裡,隻有這種舊衣裳,才不引人注目,目前而看,是最適合他的。
丞相也是在提醒他,不要操之過急,若是沒有足夠實力,就要懂得隱忍,隻有等到足夠強大,才能給對手致命的一擊。
裴湛不做解釋,隻是自顧把衣裳穿好,蓋了草席,複又睡去。
而老丞相在馬車上,一路卻是十分清醒。
出了府,才感受到這冬日的冷,寒風料峭,從馬車的窗子裡吹進來,竇承平幽幽地歎了口氣,接著是一陣不斷的咳嗽聲。
車夫有些慌忙地問道:“大人,大人可還好?”
“不礙事。”他的聲音有些啞,是因為方才剛咳過。
馬車又走了一陣,停在了皇城門口,那裡已經有不少大臣等著了。
今日是立冬,按禮法,需要皇帝率領百官來北郊祭祀的。
有些大臣天不亮便在此地等著,在冷風中受了好一會兒凍,見宰相來了,有幾個走上前來,“竇大人,怎麼還不見陛下啊?我等在此等候了快一個多時辰了。”
估摸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烏金寶珠鑲頂,上等的金絲楠木的轎輦才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而來。
皇帝打量了眾人一圈,目光落在竇承平身上,開口,“竇相年邁,這迎冬的儀式,竇相就不必參加了,回家去吧。”
竇承平眸中閃過一絲錯愕,但是皇帝是君,自己是臣,他吩咐家仆拿來平素上朝穿的絳色官服,套在身上,縱然心中不願,依舊還是退下了。
迎冬是由皇帝率領三公九卿舉行的儀式,宰相作為三公之一,竟不在位,屬實荒唐。
竇承平退回車馬前,登車時遠遠朝祭場望了一眼,百官已經在太史令的帶領下進行儀式了,他彎身掀開簾子,坐進車裡,車裡隔絕了風雪,但是他還是覺得渾身發冷。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吩咐道:“走吧。”
家仆問道:“大人,可是要回家?”
他說:“不,去白鶴觀。”
竇承平在白鶴觀待了足足一個早晨,才回到家。
他剛一到家,就和來探望的江戍碰了頭,“老師,您是去白鶴觀了嗎?”
竇承平嗯了一聲,“今日之事,不許對你師娘說。”
江戍唱個喏,“學生曉得。”
竇承平走在前麵,見江戍還落在後麵,回頭看,入目卻是一個身量頗高的女子,倒是跟妧良人的麵貌有些相像,但是眉宇間多了幾分英氣,望去是灑脫利落之人。
“這位是?”竇承平有些遲疑,江戍家中是有妻子的,他這樣帶女子在身邊,還是這樣一個姿色不一般的女子。
“這是裴湛之妻,帶著嶽新的手信和不死藥。”江戍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告訴竇承平。
而後,他又大聲道:“今日是立冬,學生特來拜會老師。”這話是說給旁人聽的。
江戍使一個眼色,一旁的隨從便將準備好的禮物獻給竇承平,竇夫人早就守在門口,聽見動靜,便從門中出來,“快進吧,外麵怪冷的。”
“這位姑娘,不曾見過。”竇夫人瞧著樓見語眼生,而且進了丞相府也不畏怯,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縝潤的兒媳,”竇承平說到,“你帶著這姑娘先去安排,我有話要跟江戍說。”
“走吧,我們先去廈房①。”竇夫人拉著樓見語的手說。
作為高官的府邸,丞相府是極大的,樓見語跟著竇夫人先穿過門廳,繞過隔斷,走過過廳,過廳兩邊則是廈房,樓見語因為是友人的兒媳,竇夫人將她算作自家晚輩,帶她進了偏院。
從月洞門出正院至偏院,景色煥然一新。
許是丞相愛石榴,在邊角稀疏的地方,種了幾叢石榴,但是長勢卻不喜人,也許是冬日的緣故,隻有幾片葉子耷拉著,一副頹喪模樣。
奇石堆簇成的假山,在花廳留下一條窄窄的道來,可供人賞玩。
見樓見語一眼不發,隻盯著這院子看,竇夫人解釋:“這院子裡的隻有石榴是夫君新添的,他也沒有旁的興趣,就是喜歡石榴,隻是新來的花匠照顧不好。”
樓見語沉浸在園林之美中,才反應過來夫人的話,“這院子不是丞相大人一手修起來的?”
“這院子是陛下賞的。我家那個老頭子哪有這雅致,他呀,滿腦子都是國事。”竇夫人半是愛憐,半是驕傲,眉眼間卻也有止不住的落寞。
畢竟,作為一國之相的妻子,要承擔的比旁人多得多,看似風光,實則內裡的苦楚隻有她自己知道吧。
樓見語不知道如何安慰竇夫人,隻是靜靜聽著,默不作聲。
“好了,快到了,就在這裡了,屋子是經常收拾的,你若缺什麼,就跟我說,住在這裡,就當成是自己家。”竇夫人撫了撫樓見語的頭,她看著眼前目光堅定的女子,似乎是看見了當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