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兒童 鈴鐺響了(1 / 1)

上課有一會了,甄帥踏進五樓衛生間,聞到股似有若無的煙草味,往背後窗口一瞥,那兒站著個穿校服的男生背對著他。

絲絲白煙在他身前飄起,被窗外的風吹散。

那人聽到腳步聲往回看,順手合上打火機,裝進兜裡。

倆人對視上,鏡片後的眼睛在白煙中好似打量甄帥一眼,接著不著痕跡地移走視線。

甄帥卡上門,回想剛才縈繞在煙霧裡的半張臉。

這不是他競選的時候,那個不讓他同桌多說話,一直咳的男生嗎。

零班,好學生,下課在廁所抽煙?!

甄帥想起王朕好苗子壞苗子之說,十分諷刺。

他推開門身心輕鬆。

“甄帥!”

他關上水龍頭,甩著手轉頭見窗前的男生夾著煙,走過來深吸一口,接著揚手把煙頭扔進水池,慢慢吐出一縷白煙打開水龍頭。

“嘩!”

煙頭衝進了下水道。

“有事兒?”

甄帥不明所以,看著他這副拽樣莫名不爽。

“課上蘇銘瑞說的話你彆在意,他沒有針對你的意思,就是說話不過腦子。”

蘇……銘瑞?

哦……辦公室裡的紅果果,那個說在通告欄上見過他,圓頭圓腦長得像旺仔的男孩?

“奧,根本沒在意。還得感謝他給了我一次袒露的機會呢。”甄帥很是大方得體。

男生聽完挑眉輕笑了聲,說了句,“行。”

說完越過甄帥就要走。

“唉!”甄帥叫住他,“不留個名字再走?好歹我也是……”

“辛戈。”

男生不願聽,撂下名字砸斷他接下來的話。

……拽什麼。

*

短短一天,甄帥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做度日如年,如坐針氈。

在欲與他人說話未果後,他開始——

自言自語,跟窗戶下邊的樹葉打招呼,跟對麵高一學生遙遙相望,大概對麵也是零班,跟他對視僅一眼就轉頭拉上窗簾。

甄帥想唱首歌解解悶,還不能出聲,隻好輕輕哼著。

緊接著,他感到一束寒光射過來,張俊宇正瞪著他,滿臉寫著“閉嘴”兩個字。

好像再哼一句,她就會立刻把他從窗戶上扔出去。

為了避免同桌有犯罪的衝動,甄帥閉麥。

教室死氣沉沉,偶爾冒出一兩句聲音,是在討論練習題。

他們似乎,進化了。

進化掉了吃飯睡覺等一切正常人類的需求。

熬到晚自習放學,他背了篇巨長的文言文,精神恍惚,渾渾噩噩。

直到霓虹燈掛滿商業街,紅綠燈閃爍。

一瞬間,車笛,叫喊撲了過來,聲聲入耳,路邊所有的嘈雜叫賣都那麼鮮活。

甄帥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

“噠、噠、噠。”

高跟鞋踩上空蕩的長廊,裙裾隨步履搖曳,身著一襲紫色魚尾禮服的女人高挑婀娜,波浪卷發下的表情高傲明豔,氣場十足,渾身的珠寶在極具侵略性的容貌麵前隻做陪襯。

此時的走廊在她高貴典雅的襯托下如同高級秀場。

甄帥正站家門口哼著歌按密碼,耳畔高跟鞋的聲音越來越近,他縈起一絲熟悉感。

轉眼的瞬間被迎麵而來的珠光寶氣閃得微眯起來。

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勾唇驚歎:“哇唔~大明星!”

女人勾唇,對他眨眨眼。

“媽,你也太誇張了,我以為你從哪個秀場過來的。”

“從公司慶功宴趕來的。”甄帥媽媽臉一揚,“開門。”

“八百年不回來一次,今天怎麼了?梅景女士。”甄帥推開門問。

“不想媽媽嗎?”

“留守兒童我都當慣了。”

“彆貧。”梅景輕聲笑了下,轉過身表情略顯嚴肅,“劉老師住院了,你知道嗎?”

“今天剛知道。”

他正疑惑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梅景開口:“一會兒跟我去醫院看他。”

聽到這句話,甄帥立馬來勁了。

“哼!我就知道,你回來才不是為了我。”

“行啦。”梅景摸了摸他的頭,溫柔地說:“去換衣服,把你身上的破爛給換了。”

甄帥看她正盯著自己的衣服,嘟囔一句,“你跟老王一樣沒品位。”

他回臥室,再推開門,換了身白襯衫,牛仔褲。

梅景坐在沙發,看到甄帥,起身,“可以,走吧。”

甄帥看她還是那身禮服,“就光讓我換,您不換衣服嗎?這禮服也不適合探望病人吧,要穿這身去醫院走秀啊?”

梅景走在前,“耽誤時間。”

甄帥跟在後邊才看見衣服露著大半脊背,隻稍微被卷發遮住了些。

他從衣架扯了條厚披肩,披上去。

“今天有點冷,先披上吧,擋風。”

“嗯。”梅景拉過披肩出門,甄帥在後邊落鎖。

夜深了,醫院這條路車流量不多,街上隻有環衛工人在打掃。

路邊停下輛保時捷,車內,甄帥不解地扭頭問:“不是過了前邊的路口才到?”

梅景正望向對麵街口亮著燈的草莓攤,“空手去不好,劉老師喜歡草莓,我去買點。”

說著她拉開車門。

甄帥急忙攔住,“我去買。”

“你不會挑。”說話間她關上車門,向對麵走去。

行吧……

甄帥看著她踩著恨天高走過去,那氣場,要砸攤子似的,弄得正收攤的老板望過來一臉茫然。

他看了眼時間,十點半。

這個點,不知道劉老師睡下沒有。

正漫無目的地想著,對麵街口停下輛車。

接著,一道清麗的身影疾步橫穿麵前的街道。

甄帥隻多看一眼,就感到熟悉。

女孩披散的卷發隨步履晃動,被微風輕拂。

甄帥的眼睛跟了上去。

她走進路燈,全身明亮起來,烏黑的卷發,輕薄的開衫,及腳踝的綠色長裙。

甄帥眼裡瞬間有了色彩。

她穿過路燈,燈下一瞬寂寥,索然無味。

另一處光源,草莓攤老板笑臉相迎,殷勤地拿著塑料盒給女孩遞過去。

老板不知在跟她們說些什麼,手指前麵的空筐,女孩順著看過來。

她的正臉在轉頭的霎那暴露在甄帥的視線中。

張俊宇。

從她走近路燈,他就猜出來了。

熟悉的卷發,還有這套衣服。

挺好看的。

甄帥看了兩眼,嘴角彎起。

老板調整棚頂的燈泡,更亮了些,弄完去旁邊收空筐。

高懸的燈泡照亮街邊一隅。

草莓攤的左邊是腳踩細高跟,緊裹魚尾長裙儘顯成熟魅力的女人,右邊是身著低跟短靴,亭亭玉立,清麗淡雅的女孩。

風起了。

她們的衣裙起舞,纖纖細手相互交錯,紅豔的草莓光澤誘人被認真挑出。

甄帥打開手機,伸出窗外,“哢嚓”一聲。

手機拍攝有些失真,但是畫麵彌補了所有不足,照片裡的兩人專心致誌,發絲都覆了層金光。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願讓風去驚擾她們。

抬眼再看,對麵已經沒人。

視線一斜,張俊宇正穿過街道。

再往回看,媽媽走到了車前。

甄帥關上手機,若無其事地咳了聲,車門打開,一盒草莓飛進他懷裡。

“啊?”他被砸得一愣。

“這個給你吃。”梅景關上車門,順手把另一盒也給他,“拿著,這個給劉老師。車裡還有花和禮品,一會兒進病房你掂著。”

“哦。”甄帥應下,心不在焉地隨手打開,瞥到對麵的出租車,張嘴塞了個草莓。

“唉。”梅景拍下甄帥想要再拿草莓的手,“回家洗洗再吃。”

“沒事兒,我抵抗力強。”甄帥聲音含混。

“有本事等你病了還跟我說這句話,可不準請假不上學哦。”

“放心吧。”甄帥整個人癱在坐椅裡,“就算我病了,殘廢了,死了!也會堅持上學的!”

“閉嘴!”

車子發動,兩輛車在同一條街道背向而馳。

出租車在小區門口停下,張俊宇從車上下來,左手掂著個鼓囊囊滿是藥盒的大塑料袋,右手拎了兩盒草莓。

她慢吞吞走進小區,每走一步,腿上的痛感似乎倍增地跳動。

跟著跳動的還有她擂鼓般的心臟。

這兩年,她每天從外邊回來踏進小區,心都會懸起來,緊張成了習慣。

但今天尤為強烈。

電梯門打開,她走到家門口停下。

她伸手搭在門把手上,門後邊是什麼樣,跟開盲盒似的

心被提著,門把手往下壓。

忽然,一陣細微的聲音傳入耳中。

叮鈴鈴,叮鈴鈴……

她睜大眼睛。

好像……鈴鐺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