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狐悲(二) 他是個複雜的瘋子……(1 / 1)

他們一同落入陰晦冷風裡,驚擾了棲身樹枝上的飛鳥,撲騰躍起向無邊四散。

染滿了無辜之人的鮮血,自然會有尋仇的報應。如果蕎知星靈力並未儘失,她定會大聲諷刺他,可畢竟能屈能伸才是現在最應該做的,所以保持緘默無聲地砸在草叢堆裡。

“此地不宜久留,走。”

摸著摔疼的尾椎骨,她心裡一橫,視死如歸般閉上眼睛。

“要不你還是把我扔在這裡吧。”

當然,蕭倬似乎覺得她還有用,沒有理會她的瘋語,熟練地點住她動穴,單手輕鬆扛起來,悄然從驛站後麵繞道離開。

蕎知星張張嘴,有些失語,這穴是非點不可嗎……不過確鑿感覺不到鑽心般痛了。

因為行蹤暴露,蕭倬決定立即後程趕路。

趁著深夜,他用匕首隔斷牽馬繩,不知是牽走了誰家的馬,把她穴位解開推背上馬,隨後上馬疾馳。

山路崎嶇,割斷牽繩牽來的馬並不是奔騎所用,性格溫順,蹄步也不如前一匹馬路敏捷膽大,隻能暫時平速在街道奔走。

她終於不用忍受顛簸的痛苦,前幾日的路走得太辛苦,縱馬的人技術很好,馬兒也是上好的千裡戰馬,可是吊膽懸心,墜胃沉肚的感覺讓她生不如死。

天邊泛青成魚肚,他們剛跑出街道,奔向城郊。

“太慢了。”

沙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身後的人從腰間拔出匕首,用力插在馬右邊側背上,血肉在利器下生生撕開一道口子,鮮血飛濺,因為動靜不小,回頭一探究竟的蕎知星臉上,頓時被灑滿斑斑血痕。

“你乾什麼!”

她崩潰地大喊,和她一樣崩潰的估計還有身下這匹馬,它受驚後瘋狂往前衝,在差點撞上木樁時急速往隔壁拐,因為慣性差點將她甩飛出去。

“太安逸,活不久。”

“你瘋了!”

她永遠無法理解他此刻如此鎮定的語氣,幸然自己抓穩了馬背,否則恐怕已經被甩下山坡了。

烏金西沉時,原本溫順平緩的棕色馬身,已經分布著左右不均等的傷口,傷口鮮血像小型盆景的瀑布般汩汩流血。

它雙目通紅,鐵掌磨斷,仍像不知疼累地瘋狂奔跑。

蕎知星知道,這匹馬已經瘋了,她搖搖欲墜地扶著鬃毛,幾近哀求,甚至不知情地喚了他名字。

“彆跑了,彆跑了,它要死了。蕭倬,停下來吧。”

“如果沒有在聖旨所定的時間入宮,死的就是我們。”

沒有靈力,她更能身同感受到作為人的所有感知。

這一次她覺得身後的人有些可憐,為什麼是可憐,卻說不清。

這一夜,為了不引人眼目,蕭倬選擇宿夜露天。

她走的時候沒有束發於冠,經過發尾早已亂成一團,從脖側梳不自在,將手從後腦勺處向上捋,拉得頭皮稍麻。

首冬的黃昏溫度降得急,一路策馬而來,都暴露在明朗晴陽下,不覺得與秋日有多大區彆,被日光曬暖的兩層布衣此刻任由風穿透。

蕭倬扔下包袱,扯開披風結扣,利落褪去兩層布衣,靠大腿內側處被血裡裡外外洇紅,當兩件疊衣在空中拋線翩然撲入草麵,河邊的人已然邁進水中。

似乎和地麵上行走無異,很快便走出幾尺,到達河中心,水浸過褲頭,眼見沒過腰間,隻露出健碩的半身。

蕎知星走到河邊,拾起草上寬大的布衣,上麵的血漬屬於那具倒下後還睜著眼的馬兒。

她快速摸索著衣服暗格,並未摸出什麼,記起他扔下的包袱,想回身去翻。

河中央的男子恰巧轉身望著她,做出過來的手勢。

她站起身眉心微蹙,望著鞋尖血漬,抬起衣袖左右吸聞,煙塵血腥飄泊而出,最後還是提裙往河邊走。

“你蹲著做什麼。”

河水伴隨他行走,蕩開圈圈水紋,由深到淺嘩嘩水聲逐漸清淖,褲身緊貼,墜下幾滴水融入河麵。

他走到她麵前,俯下濕漉胸膛,沉聲詢問。

水順著他發尖滴到她額頭,被冰涼感覺嚇到,仰麵撞入一張削骨棱明的臉,狹長雙眸緊緊盯著她。

她的身子太瘦太小,昔日用靈力維持輕功時覺得逸巧,如今麵對蕭倬高大魁梧的身姿,本能覺得壓迫和害怕。

“我……”

話還沒說完,正在搓拭衣袖的那隻手腕被大力拽住,緣裙翻滾,“噗通”砸入水中,他拖著她入河,往深處走。

蕎知星纖細小手撲棱拍打河麵,隻激起點點水花,落水時頭朝下,一下糾不過來,冰冷的河水灌滿喉腔,是窒息的感覺。

“蕭……蕭……”

世上沒有完美的的東西,任何事物都有短板和消亡,就算是哮天犬都會對東海避之若騖,更何況她根本就使不出靈力。

簡直是卑鄙無恥。

剛砸進水中還能掙紮著偶爾露出口鼻喘息,隨著身子越來越沉,幾乎要溺在昏暗刺骨的河裡。

“蕎知星!”

蕭倬把她拖入水中後,見衣裙將纖瘦身子攪纏,一點點沉下去,頓感不妙,張開雙臂四處摸索她身子。

“蕎知星!”

終於摸索到她耳發,他躬身潛入水中再往下撈她身子,慌亂揮舞的手抓到堅實手臂,她心裡都是憤怒,狠狠用力往下扯,帶著一損俱損的報複意味。

“噗!”

秀發甩出水麵,蕭倬雙手抓住她腰肢高高托出河麵,讓她掛在他肩上往河岸遊。

“咳……咳……”

蕎知星抹開水漬,艱難地睜開被河水淹紅的雙眼,撲上去將蕭倬推倒,憤懣漲紅臉頰,不停想把他摁回水裡。

“你給我下去!”

他一掌握住她手腕,另一隻手扼住她腳踝,硬生生抗上岸走回樹下。

“你欺負人,你憑什麼欺負人!”

“你不會水?”

“就算會,你也不能拖我下去!”

蕎知星簡直想把他摁到河裡淹死他,居然有臉問她會不會水。

他愣了片刻,神情複雜,抬起手去擦滴流在她臉上的水,卻被拍開躲過,撲了空,又再次伸前一寸,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拭掉已經流到她下顎的水珠。

“氣什麼,你給孤下藥,孤也沒把你丟在刺客老巢。”

這回輪到她懵了,剛剛用來擋的手停滯半空,儘量控製自己的眼珠子不會因思考而左右轉動,忍住心底慌張和蕭倬對視。

她覺得自己“臥底”的身份要留不住了。

“你……王爺為什麼懷疑我下毒。”

“你是天真的以為每一口飯菜,孤都不會檢查。下了這麼多,貓在床邊叫了一夜。”

她巧唇微動,手自然地放回膝上,繼續和他對視。

“我可不會害小貓和王爺。”

“那你的意思就是火頭營的素大娘有意加害於孤,孤卻誤會錯怪你?”

蕎知星知道瞞不下去,整個軍營都在他掌控之中,如果再推脫於什麼士兵中有奸細,簡直就是必破之妄。

“王爺恕罪,其實確實是我所為。街上小攤售藥,我不辨真偽信了小販的話,覺得此藥能讓人神清氣爽,身體強壯……就……後麵認為王爺傷勢加重,才想起檢查藥瓶,自知害了王爺,心裡羞愧不敢瀾明。”

難怪那一夜他麵色如常,原來根本就沒有喝那一碗藥,是她先入為主以為他一定會傷勢複發,才召集副將。

“嗬,孤倒不著急聽你解釋,想不起來就慢慢想,想起來了就說真話。”

十月孟冬這樣冷的天,蕭倬從水裡出來便一直沒穿衣服,此刻竟然輕笑出聲。

她莆然精神高度緊張地對完話,眼下隻覺得走不到皇宮就會被冷死。

“頂著羞澀的醫術當軍醫,在軍營玩過家家,蕎知星,往日孤並不理會,今後入宮,便不可能讓你像現在這般肆意自由。”

眯眼瞥見身邊凍得發抖的身子,他起身翻開包袱,用自己乾淨的布衣粗暴地攏住她身子。

寬大的衣裳罩住她整個身體,從底下探出手去調整衣服位置,露出眼睛和鼻子時,發現蕭倬已經從附近拾來乾枝,半跪在她麵前生火。

薄弱的火光跳動在乾枝上,發出細微“劈啪”響,照在他從胸膛一路到腹部結實精壯的肌肉上,斂去些許寒氣,卻還是無端讓人覺得冬寒孤苦。

如果一個人被明確扣上臟汙的牌子,世人皆會毫不留情地厭惡清除他。

可若是那個人活著在你麵前做了彆的與臟汙無關之事,你會突然不知所措,短暫地忘記要如何厭惡他。

蕭倬不在意她的回答,因為他認為世間無人能掌控他的生死,她不過是在演一場獨角戲。

蕎知星的心緒就被這份“不在意”打亂,她覺得有些奇怪,卻道不明哪裡奇怪,和先前莫名覺得“可憐”一樣。

胡亂擦完表層水漬後,在火堆旁烤乾衣衫發絲,靜默地蜷縮在柔軟草上乖巧閉目。

其實她不敢再睡,手撚細草,淺息了一夜,而蕭倬也在對麵坐了一夜。

天還未亮,蕭倬親自選購了第三匹馬。

他購買馬匹時,從一家酒鋪取走了一封早信,緗色信封被打開,黃紙黑墨,也讓他眉心染上陰影。

“我們還有幾日能到?”

“今日就能。”

震耳蹄聲從商鋪一路響徹街尾,日頭變暖,洋洋灑灑照在他們身上。

蕭倬披風下隻穿了一件粗布衣,另外一件還套在蕎知星肩上,馬兒越過坑窪時,她用手攥緊他腰間衣裳,眼裡卻沒有前日那般陌生的害怕。

隔著微暖粗布紋,觸碰到屬於信封獨有的尖角,被蕭倬收在衣服內側。

馬兒穩穩落地,因為是側坐在鞍上,蕎知星仍然維持著剛剛埋頭的模樣,隻留毛茸腦袋在他視線裡。

經過兩日,被耗儘的靈力一點點恢複,碎發遮掩下的鹿眼正左右溜轉,狡黠得像隻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