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注意到自己還幫他拉了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示意沒事。
趙姨看著她,見她還沒發現問題的根本所在,想著這丫頭平時不是挺聰明的嗎,今天這是怎麼了?
不過又見江誠沒有出口拒絕,徑直坐了下去,她咽回了嘴裡的話。江誠也算熟悉的領居了,不需要過多去關照,她就不自作主張叫他換個位置了。
客廳又安靜下來,幾人開始吃早餐,雨過天晴,溫熱的初陽透過大門,灑了進來。
餐桌上包子的香味散發著誘人的香味,林徽最愛吃的就是包子。她咽了咽口水,想著還有外人,努力克製自己著急的動作,故作淡定地伸臂去夾包子。
筷子觸碰白嫩的包子皮,就要夾出盤子時,她手突然一抖,猛地意識到什麼。
糟糕!自己離包子有點遠,夾得有點累。
但好像,某個人似乎,坐得似乎比自己更遠……
她默默夾回包子,塞進碗裡,餘光控製不住去瞥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的少年。
有點遠,瞥不到。
林徽咬著嘴裡的包子,不由得有一點內疚。
因為自己的疏忽,讓客人不好拒絕,坐在那個鬼地方。
雖然走幾步能拿到早餐,但在彆人家吃飯,擅自離開座位,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江誠肯定不會那麼做。
外婆和趙姨低頭吃著早餐,似乎因為習慣,沒有對客人表現過多的關注,沒有意識到少年的處境。
林徽咬著唇,低頭思索怎麼不尷尬地讓江誠重新坐過來,或者把早餐給他端過去。
她眉頭輕鎖,筷子輕輕戳著碗底,主動開口與江誠說話讓她感覺有些煩惱。
江誠背著光,略帶蒼白的臉落在陰影裡,他的眼眸沉靜,默默著著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過了一會,林徽頭向他這邊偏來,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視線淡淡落在虛空之中。
林徽抬眸看向他,像是突然要咳嗽,卻為了掩住咳嗽聲,江誠手迅速握成拳,輕輕抵在唇邊,肩膀弱弱地顫動了兩下。
不知怎的,林徽心中的愧疚感更深了,明明他隻是沒有吃到早飯,但自己好像讓他的身體情況更嚴重了。
她一著急,顧不得其他,連忙站起身,道:“抱歉,剛才沒有注意你那個位置的問題,害你不方便……”
她拉開自己身邊的椅子,“你趕緊坐過來,”
又夾了幾個自己最愛吃的包子,堆在一旁的碟子裡,推到身旁椅子的桌前,抬眼看他:“趁包子還沒著涼,你趕緊吃吧。”
外婆和趙姨看了一眼林徽,習慣性地想要譴責幾句,替剛才的事打圓場。
可偏頭看見江誠的神色,頓了頓,下意識覺得不需要說任何話。
江誠的頭發梳得乾淨利落,陽光漸漸偏移,他整個人沐浴在溫暖的光裡。
身上披著那件灰色運動套裝,樣式雖然簡單,卻將少年修長挺拔的身姿完美地勾勒了出來。
這樣的場景,不禁讓人深深感受到那種獨屬於青春少年的意氣風發,朝氣蓬勃。
可是,那張臉,和刻在蒼白的臉上的那雙眼睛,此時此刻,讓人一看,就覺得對方好似是一直陷在無窮無儘的黑暗裡,找尋著什麼,渴望著什麼。
而剛才林徽的話,似乎是想要尋找的目標之一。
不過這種奇怪的想法隻在趙姨和林蓮腦海一閃而過,兩人覺得這種想法實在好笑,不願多想,也不願多說什麼。
林徽等著江誠過去,江誠卻靜靜坐在原地沒有動,隻是默默看著她。
林徽心裡咯噔一聲。
他不會是生氣了吧?
昨日將他車子搞得到處都是泥,還那麼明顯得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今日又讓他坐在那裡。
林徽有些無措,她笑了笑掩飾自己的尷尬,想著要不然幫他把包子端過去,再好聲道個歉。
對方卻是站了起來。
江誠輕輕接過林徽已經端在手裡的包子,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膚色白皙像是冬日的雪。接過碟盤時,指尖不小心觸碰林徽的掌心。
林徽的手指瑟縮了一下。
一秒內的意外觸碰,像是寒冬裡的冰輕輕碰了自己,沒有絲毫溫暖的溫度。
江誠眉眼微彎,嘴角露出一個禮貌的淺淺的微笑,手上的包子被他重新放在桌上。
林徽聽見他道:“沒事,坐在那裡挺好的。”
頓了頓,江誠看了眼被她拉開的座椅,又輕聲道:“多謝。”
-
吃完早飯後江誠就離開了,家裡沒了外人。
林徽想和外婆聊聊天,希望改變外婆想法,讓她為了自己的身體回城治療。
可外婆似乎提前知道她要說什麼,有意避開她,吃完飯後說自己有些累了,回房休息。
林徽隻能失落地看著外婆離開的背影。
趙姨為了安慰林徽,笑著拉她聊天,在院子裡拔菜。
“你外婆心裡其實是有你的,隻是她在這裡住慣了,知道你這次來是為了叫她離開,所以才故意躲你呢。”
“嗯。”林徽悶悶應了一聲。
絞著手裡的菜葉,抿了抿唇,還是忍不住道:“但外婆好像真的不是很喜歡我,她和我說話,都有點不耐煩的樣子……”
“怎麼會,你是她唯一的外孫女,她怎麼會對你不耐煩。”趙姨笑著說道。
“真的……”林徽下意識就要把上午碰見江誠,外婆截然不同的態度脫口而出,但還是止住了,埋頭低低道:“也許吧。”
其實以前林徽並沒有像現在這麼在乎外婆的態度,她更多是習以為常。
但父母離婚後,她在親人和自己在乎的人是怎樣對她的這件事上格外敏感,生怕他們因為不滿意自己,就會離開。
趙姨抬頭看了她一眼,輕輕碰了碰她的手,安慰道:“不是也許,是確確實實,你外婆很愛你的。”
林徽還是不相信的模樣,趙姨垂眸想了想,決定舉出一個實例:“你還記得你回來時,我手機沒電,車子也壞了嘛。”
林徽疑惑抬頭:“嗯。”
趙姨認真道:“當時因為著急,看見江誠,以為他就是路過,沒多問,江誠這孩子也老實,什麼話也不說。今天早上和你外婆聊天的時候,才知道,是你外婆在家等了太晚,打我電話也沒人接,匆匆找江誠幫忙去看看情況的。”
林徽一愣,趙姨接著道:“你外婆不是不擔心你。後麵你回來看見她睡了,估計也是躲在房間裡,故意裝作不在乎你。”
“可她為什麼這樣?”
趙姨目光裡多了些無奈,笑道:“你外婆性子就那樣,而且可能是要你打消讓她進城的念頭,做的更刻意了一點吧。”
林徽聽了趙姨的話,心情好了一點。
又想到什麼,問道:“所以江誠不是偶遇你,就是去找你的。”
“是啊,那孩子,估計是聽了你外婆的話,不告訴我們,要不是今天早上你外婆說漏嘴了,我們還被蒙在鼓裡呢。”
林徽趁機問:“那外婆是怎麼和江誠認識的啊,你們天天在一起吃早飯?”
趙姨耐心回答:“江誠其實來了不久,也就兩三個月,但你也知道,雲水村也不大,隨便出個門也能碰見。你外婆喜歡坐在院子裡,那孩子似乎有大清早散步的習慣,每天你外婆在院子裡都能看見他從院子外經過。
有一天,你外婆就試著喊了他一句,問他有沒有吃飯,要不要一起吃。原本隻是簡單地寒暄兩句,卻沒想到那孩子實誠的很,老實說沒吃,也應了你外婆的邀。你外婆知道他散步之前不會吃早飯,剛好我們吃飯的時間也在他散步的期間內後,就叫他每天一起吃,反正也不在乎多雙筷子。”
林徽了然地點了點頭,情不自禁又問:“那他家裡就沒有人嗎?他沒吃早飯,去接我們時車裡除了司機也就他一個人,如果家裡有家長,應該不會單獨讓自家孩子晚上去幫人探查情況吧。”
“他家裡具體什麼情況,有沒有人我不是很清楚,畢竟我和他聊的話不多,主要是你外婆和他說。昨天我也和你說過。
不過,我上次好像看見他父母也來了,但沒過一會又走了,想想,應該是他一個人在家,父母偶爾來看看他,最多,再加上一個照顧他的保姆吧。”
“這樣啊。”林徽心裡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什麼都沒有的村莊裡,不管因為什麼,都是應該一種難以接受的境地吧。
至少對她來說是。
她張了張唇,還想問他是不是真的是因為養病才來的,生了什麼病。想起趙姨昨日已經說過不清楚,又咽回了話。
而且,林徽突然覺得,少年究竟因為什麼回到雲水村,那個理由好像沒有那麼重要了,起碼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在寒假,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到這裡,住在了這裡。
-
一個下午就這樣和趙姨聊著天過去了。
傍晚,掛在天空的冬陽已經開始悄無聲息地落下山頭。
林徽難得的放鬆,和趙姨打了聲招呼,走出院外散起了步。
太陽的光已經若有若無,黑暗就要降臨。
雲水村雖然不大,一些小路卻也豎立著路燈,林徽沿著路燈的方向走,倒也不怕天完全黑下來。
不知不覺走到一處熟悉又陌生的彆墅前,林徽先是愣了愣,而後想起,這裡應該是江誠的家。
她後知後覺想要轉身離開,腳步卻不由自主停下來,目光有些好奇地投向彆墅院內。
門沒關緊,留著一半的縫隙。
天已經黑了,路燈昏沉沉的光落下來,隻能照亮一小片地麵。
院子裡卻光線明亮,點著燈。
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安安靜靜坐在院內的石凳上,側身對著院門。
偏頭看過去,可以很快看出,是江誠坐在那裡。他似乎在看書,手輕輕翻開一頁紙張,目光平靜而專注。
他換了身衣服,灰色的運動衫換成了厚一點的白色毛衣外套,白日裡的少年氣變成了更濃的書卷氣。
不知道為什麼,林徽覺得,兩種氣質截然不同,但在他身上,不應該如同白天和夜晚一樣,如此明顯地割裂開。
他能夠完美地融合它們,而且本該如此。
江誠似乎沒有意識到外麵有人,一直低頭閱讀手中的書籍。
而林徽也沒打算進去和江誠打招呼,專注地凝視了片刻,小心翼翼往後退了兩步,轉身準備回家。
偏偏不巧,冬日天氣變化無窮,隻在片刻之間,夜空電閃雷鳴,雨滴毫無預兆落下來。
林徽暗罵一句倒黴,抬臂擋雨,拔腿往家跑。
雨水砸在地上,一瞬間掩蓋住所有聲音。
林徽卻刹那間聽見身後有人喊道:“等一下!”
急速匆忙的腳步聲傳來,林徽停下的時候,一把暗藍色的雨傘已經撐在她的頭頂。
“下雨了,”少年的嗓音似乎因為奔跑帶了些喘息,卻在努力維持著鎮定。
林徽聽見他在身後道,“要不先進去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