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要我出去看螢火蟲。
以往這個時候,我的父親不會再打擾我,如果是我忘記了關燈,他會進來跟我說早點睡覺。
在離開了小彆墅走向後花園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書房的位置。
我以為我會看見我的父親。
畢竟我的父親幾近無時無刻都在工作。
但我隻看見了一個男人。
黑貓恰好慢悠悠的走了過來,它張開前臂扒著我的褲子,我便低下了頭來,將黑貓抱起。
我沒有忘記我的父親叮囑我的事,在感覺到柔順的貓毛時,微微低頭去蹭了蹭。
我看不清楚男人的表情。
不過他好像是笑了。
我看見他嘴角微微翹起,一笑就如沐春風般。
但我明白,他不是個好人。
我不止一次見過像男人這樣的壞人。
他們無一例外的,在我的麵前,表現的都很溫柔。
但實際上,他們和父親一樣,殺過許許多多的人。
我並不理解人死去的含義。
隻能夠依靠自己理解的,認為死亡就是終點。
一個人死去了。
就不會醒來了。
可能是睡了一覺。
而不會醒來。
又可能是痛苦睡去。
再不會醒。
我那個從小就跟我相識的朋友早就死了。
死在了他的父親手底下。
我聽說,是因為他擁護了一名臥底。
臥底。
是一個我沒聽過的詞。
在跟著梁初一塊去後花園的時候,我又回過了頭。
剛好看見男人對我揮手。
男人手指纖細,行為舉止都很優雅。
……我認出來他是誰了。
是很久以前那個,給我一袋粉末的男人。
他是一個很有地位的人。
我見過的所有人都畏懼他,包括我的父親。
梁初帶著我離開了彆墅,走向花園裡麵。
夜晚的花園有很多螢火蟲。
它們的尾巴也很亮,飛來飛去,像點點星光。
我抬頭看了一眼梁初,發現梁初有些心不在焉,問他:
“你剛剛為什麼不跟我說話?”
梁初眨了一下眼,說話的聲音有一絲傷心的意味:“說了你的父親就會生氣。”①
我不明白。
為什麼他說話我的父親就會生氣?
但我並沒有多問。
我其實並不是特彆喜歡螢火蟲。
以前去花園看螢火蟲,隻是因為我的母親回來的時間很短。
並且她總是回來一會,就得出去。
去看螢火蟲,是最省時間,也是可以相處時間最長的娛樂方法。
梁初給我帶來了我的畫具,我便一心二用的坐在高腳凳上畫畫。
我對那個男人最深刻的記憶。
是他殺死了我的母親。
他說。
“以後再有人敢背叛,這就是下場。”
按照我以前的那個朋友說的話,我的母親應該叫做‘臥底’。
臥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那是我的母親。
所以在那個男人來到後花園找我的時候,我沒有搭理他。
他也沒有開口說什麼話,隻是站在我旁邊,看我畫螢火蟲和玫瑰花。
畫了一會,他問我:“討厭我嗎?”
我點頭:“討厭你。”
男人輕輕的笑了:“真棒。”
他蹲了下來,梁初在剛剛的時候就被他使喚走了,現在我身邊隻剩下他。
“你叫什麼名字?”
他說。
我低著頭,調顏料:
“我叫藍北。”
我討厭他,也不耐煩他。
男人很開心我能回答他,抬手按在了我的頭頂:“我的名字是愁思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隨便叫我都可以。”
我扭頭望向他:“你不是叫刀疤嗎?”
我從我的父親口中聽過一次他的名字,他叫刀疤。
愁思宴表情沒變,笑容仍然是溫溫柔柔的:“所以啊,不要隨便相信彆人。”
他站了起來,對我道:“為什麼一個黑夜裡會有這麼多顏色?”
我把頭轉了回來,看著畫布上仍舊是清新顏色的黑夜:
“我覺得是這樣的。”
愁思宴笑了笑:“小北很有主見。”
他說話有些瞎。
我知道這不是代表著我有主見。
這隻是我的固執。
我垂眸,捏著畫筆在顏料盤上沾了些深紅的顏料。
其實他殺了我的母親,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很大的打擊。
因為我的母親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彆人,她有個兒子和丈夫。
並且在我的母親死後,很多人都曾來祭奠她。
我的母親受到很多尊重。
我隨口提起:“你為什麼要殺我的母親?”
愁思宴並不像是我認識的那種笑麵虎。
他沉默了。
我抬頭看著他,看他深邃的眼眸裡忽然多了很多波瀾。
良久,他將我頭頂上的手抬起,輕輕放下的同時,蹭蹭我的臉頰:
“對不起。”
“我從來都希望,你能代表你的母親來恨我。”
“但你要記住,你的母親是我無上的恩人,你無論遇到什麼問題,什麼困難,什麼人為難你。”
“無論是任何事,都可以麻煩我。”
黑貓跳上了我的大腿。
我伸手摸了摸它的脊背。
聽著愁思宴的話,我認真對他說:“我的母親有且隻有一個,我是不能夠代她的。”
我將畫筆放下,撕下了那張畫毀了的畫,扔到一邊,繼續說:“我想要聽聽外麵的世界,你能對我說嗎。”
愁思宴似乎是愣了一下。
他問我:“你的父親沒有讓你去外麵玩過?”
我搖頭。
他眯了一下眼睛。
之後,我看見他拿起手機,在屏幕上按了幾下,又說了幾句話。
等他放下手機,我已經換上了新的一張紙。
他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他說了將近一小時,我也聽了將近一小時。
等到最後,我完完全全的了解外麵的世界,並非我父親所說的臟汙。
我垂下眼簾,將畫布拿下來。
畫上被我無意間點上了一抹純白。
我不喜歡純色。
因為單調。
但我很喜歡這抹純白。
似白日亮光,似昏暗月色。
唯一曙光。
愁思宴在我旁邊蹲了很久,直到他接了一個電話,他才從我身邊站起來。
他對我伸出手:“跟我走。”
我歪著頭盯著他手看了一會,之後問他:
“為什麼?”
愁思宴的表情仍然很耐心:“我帶你去玩,好不好?”
我並不是什麼年紀小的小孩子,而是個即將成年的人。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喜歡把我當做小孩看待。
但我的父親說我必須以一個小孩子的心智對待彆人。
於是我點了點頭,被愁思宴拉著手往外走。
從前花園路過時,梁餘就站在彆墅前,看到我被拉走,臉色出現了一絲不平靜,但很快又壓了下去。
我看著他的表情,又抬起頭看向愁思宴。
看到他那雙直勾勾盯著梁餘的眼睛,我明白他是注意到了梁餘的表情變化。
他很高,我隻能仰著頭看他,手上拉拉他的袖子:“去哪?”
愁思宴回過神,他低下頭來看著我,道:“去我家。”
又是搬地方。
我垂下了眼,低頭看著自己一雙精致的小皮鞋,耳邊聽到了我父親的聲音。
我父親詢問了愁思宴幾句話,得到回應後便低下頭來看我:
“那小北就去哥哥家,好嗎?”
我不理解他在這時候就要佯裝一副好父親的樣子。
明明以往隻要有人要帶我走,他就肯定會黑下臉,大發雷霆,甚至遇到一些權力比他小一些的人。
還會直接殺掉。
不過他從來都沒有對我解釋過。
就算這次在愁思宴眼底下問出來了,他也不會回答我的吧。
而且問出來了,我覺得愁思宴不會再帶走我,也許是因為我的父親對我被帶走有很大的反應。
又或許會是其它什麼的原因。
但我不想。
我想離開這兒。
雖然梁餘會陪我玩。
但我不想每天都待在我的父親身邊。
隻要待在他的身邊,我不隻會被他注射奇怪的東西。
還一點自由都沒有。
我點了點頭。
父親似是對著愁思宴奉承一樣的笑了幾下,之後就蹲下來按住我的頭,問我願不願意跟他過去說幾句話。
我一樣是點了頭。
我其實很抗拒他對我的肢體接觸。
因為他身上總是有一股血腥味。
很難聞,有時候還會帶有嗆人的香水味。
但更多時候,他都不會對我進行肢體接觸或親密的動作。
他隻會對管家說:“帶小北去後花園玩。”
每一次都是去後花園。
我不知道後花園有什麼,隻知道在後花園裡麵,愁思宴有時候會在。
我的父親將我叫去了房間裡。
他語氣還是很嚴肅,沒了剛剛的討好。
“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的一些行為規範嗎?”
我抬頭看了一眼他的臉。
還是很油膩。
“記得。”
我道。
父親便鬆了一口氣,繼續嚴肅的說:
“在那個人的家裡不允許過於放肆,也不可以隨隨便便碰彆人的東西,更不能夠做出一些不符合你以往性格的動作。”
“之後,要多進他書房裡。”
“在書房裡你可以破第二條,但要多關注關注筆記本電腦裡麵的內容。”
“如果他給你看,就用U盤記錄下來。”
父親給了我一個U盤。
很奇怪,他什麼事都不會告訴我。
卻告訴我U盤的作用。
但現在我大概知道了他告訴我的原因了。
應該就是為了讓我記錄下愁思宴‘電腦’上的內容。
我將U盤接下,在他拍了幾下我的背之後,跑出了房間。
我出來的時候愁思宴正接著電話,看到我出來後眼神仿佛有一刹那的恍惚。
然後,他指了指門外。
我看到了門外停著的一輛黑色汽車。
在抬頭看了一眼愁思宴後,我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