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不是那麼好逮的,角角落落翻個遍也沒見半根須子。
陳近月連門都不想進,縮在廊道裡往裡頭看,執意要扔掉那雙被蟑螂爬過的臟鞋。
李梁拎起一隻甩了甩,挺不理解。
“就爬過一隻,另一隻還能穿。”
陳近月抿嘴看他,怒而撓牆。
“一隻怎麼穿?我難道為了一隻鞋子去截肢?”
李梁沉默,拍拍被她踩痛的大腿肉,語氣平靜。
“該截肢的可能是我。”
十分鐘後,三個人擠在角落裡低頭沉思。
地上一盒子吃剩的雞架骨頭被當成藝術品圍觀。
啃得挺乾淨,軟骨都不剩一點,還能看見幾層淺淺的牙印。
雖說生命是很可貴的東西,但有些生物也實在是大可不必。
比如蟑螂。
再比如,薑五孔。
掏手機拍下罪證。
包裝盒上的店名已經被油腥漬成半透明。
老爹雞鎖骨,二街口最火爆的一家,也是薑五孔的摯愛,以前半夜不睡覺都要摸出去扒著人家老頭的門縫討食吃。
“我就說這小子怎麼兩三天不吃飯還這麼有精神氣,感情是偷摸著吃獨食了,還把垃圾塞在犄角旮旯裡。”
陳近月越想越害怕,要是今天沒翻到這一攤,這天氣再放個四五天,彆說蟑螂了,什麼蛆啦老鼠啦都得聚堆來。
李梁也難得想罵人,看著牆上那隻豬,青筋直跳。
“最近老在顏料裡聞到一股孜然味,我還以為是錯覺……”
臥底的事才過去,罪上加罪。
端午還沒到,也該是時候在鹹渣來一場除五毒了。
三花從家裡拿了隻插電的小鍋來,水燒沸,黃心土豆篤篤切成塊往裡扔。
兩個一天到晚受傷的笨蛋今天沒急著去豬神藥房騷擾老頭,而是先去雜貨攤上逛了一圈。
觀音橋底下賣什麼的都有,賣印度神油的大叔不忘捎半箱的老鼠藥,硼砂也挺便宜,硬幣交付,捧著就急匆匆回劇院。
對著網頁檢索出的“殺蟑螂妙招一百式”有樣學樣,陳近月把土豆捏碎了混著硼砂攪和勻,順便給李梁捏一坨遞過去。
茶幾上兩人伏坐著悶頭弄,不知道的看了還以為是什麼廚藝之家大比拚,誰能想到是在給蟑螂做飯。
跟玩橡皮泥似的,李梁抖了抖手套,挺有成就感。
“我都沒怎麼做過菜,沒想到第一次獻給蟑螂了。”
陳近月瞥他一眼,挺嫌棄。
“看出來了,笨手笨腳。”
“這不是搓挺圓的嘛,哪兒笨了?”
陳近月冷笑,湊過來一拳頭把他新捏的錘扁。
“快跟拳頭一般大了,你當喂哥斯拉啊?真當給蟑螂做飯來了,不是養寵物是殺害蟲!”
玩夠十分鐘,造出來齊齊整整十八個奶黃色小團子,李梁還多捏了幾個奇形怪狀的。
摘了手套站起身,陳近月看了看,還是憂心忡忡。
“你說要是不管用怎麼辦?”
“那個賣藥的都說了,掰手指頭數數他那些五花八門的貨,印度神油不保真,硼酸的藥效絕對正。”
……
“我的意思是,要是太難吃了不合蟑螂胃口怎麼辦。”
真有意思。
李梁撐著臉裝貴婦,歎了口氣。
“前兩天都沒擔心薑五孔的胃口,現在倒關心起蟑螂來了,要不還是彆弄死人家了,留下來給小牙做個伴也好。”
……
其實除五毒之前把李梁先砍了也不錯。
陳近月拍拍他大腿,溫柔回複。
“那我關心關心你吧,要不要試吃一口?”
試吃的事先放一邊,幾天沒去騷擾老頭還慣想得慌。
關了燈,一桌子懶得收拾,瘸腿怪和大包公先往藥房去了。
每次進去都能碰著老頭在忙活,但不是正經事。
今天是在櫃台上攤了副飛行棋自己跟自己玩。
骰子正常,棋子倒是特彆,用形狀各異的藥材替著,不過都是烏漆麻黑一團,陳近月就認出來一種八角。
老頭背對著他們,玩得投入也沒注意人進來,李梁歪著腦袋看半天,又低頭湊到陳近月耳朵邊要說點什麼。
陳近月以為他要講解藥材之類的,踮著腳配合他認真聽,結果就聽來一句蠢死人的。
“八角不是做菜的嗎,也算中藥?”
陳近月抽了抽嘴角,刺他一句。
“是,是藥材,用來燉你的。”
老爺子挺傲嬌,聽見他們聲音也不回頭,捏著骰子哼哼唧唧。
“哎呀有些人就知道充大款,扔了票子就跑路,兩三天不見人影,搞得老頭子我隻能跟鬼玩棋。”
陳近月憋不住笑,湊上去遞了根糖葫蘆,麵前晃來晃去。
胡子都要翹起來,老爺子一把抓了,口是心非最到位。
“我都七十來歲了,哄小孩呢你?”
老小孩難道不算小孩?
李梁走過去捏了骰子陪玩,倒黴催的擲了個一點出來。
老爺子哢嚓哢嚓啃糖葫蘆,捏著八角走了一格,嫌棄地恨不得把糖葫蘆籽吐他腦門上。
玩了一局最後還是陳近月贏了。
正事也沒忘,老爺子已經對這兩個家夥的傷情有了先見之明。
隨便扔了付傷筋膏藥給腿肌挫傷的那位,又去隔壁討了個冰袋給大包公敷腦袋。
活了七十幾年也很少這麼無語,老爺子撮著胡子拿了個本子出來,捏著筆在上麵圈圈寫寫。
“都給你們記好了,拿自己身子胡鬨了多少次。”
“知道的說你們是演話劇,不知道的以為皇家馬戲團出來的,一天天這裡傷那裡腫。”
“是不是天天看著我店這些藥流口水,非得吃一吃用一用貼一貼啊!”
陳近月捏扇子給他扇風消氣,聊了會兒又想起那隻惡心的蟑螂,忍不住又問。
“老爺子,你認不認識觀音橋底下那個賣印度神油的?”
住了幾十年,這地界也是知根知底,老頭喝了口茶,還挺疑惑。
“問這乾嘛,那東西不靠譜啊,可彆買,那家夥剛接手生意沒兩個月,自己還來我這問過要買壯l陽藥呢。”
觀音橋底下也有暗規,可不是想賣什麼就能賣的。
事出有因,幾個月前。
上一任攤主吃假藥把自己吃得六根清淨,家裡窩了一個禮拜後突然想開了,非覺得陽l痿是上天旨意,連爬了一個月的椿木峰要去山頂的寺裡出家當和尚。
可不簡單,爬山儘耗力氣,椿木寺的大住持嫌他學曆低一看腦子就不好死活不答應,還羞辱著寫了張破紙糊弄他,說是把椿木峰山路旁的樹都熬成金色才肯讓他進廟。
攤主一時氣急敗壞,提了糞桶要刷漆又被人一腳踢了十幾個台階撞了滿頭包。
後來氣不過又想法子裝成香客,闖了人家十來間寮房扒拉著小和尚一個一個認,還真讓他揪出來三個老主顧。
這一下臭名遠播,椿木寺連著兩個月香火錢都癟下去一大半,攤主心滿意足又怕被報複,連夜收拾行李往隔壁市爬新廟了。
走之前才急匆匆三千塊錢脫手把攤位和貨繼承給了現在這位。
陳近月聽完心涼半截。
這不靠譜的,蟑螂藥估摸著也是假貨,吃了說不定要變異。
見她一臉難受樣,老爺子又問了原委,聽完拿八角戳了戳她眉心,恨鐵不成鋼。
“真想給你戳粒聰明痣出來,硼酸哪能有假的,蟑螂吃了肯定死透。”
“不過你們弄完記得好好洗手,彆吃嘴裡去了,會急性中毒的。”
陳近月剛長舒一口氣又吊了起來。
出來得急,忘了跟三花交代,小牙這個點曬完太陽也該回屋,這嘴饞的不知道隨了誰,怕不是一張嘴能叨下去五粒。
急匆匆告彆,掏手機給三花打電話也沒人接,一進鹹渣大廳就看見三花站在牆邊溜小牙。
還好沒事。
三花手機放在休息室裡,所以才沒聽著鈴聲。
抱著小牙顛了兩三下,一瞥就看見8號休息室裡亮著燈。
三個人當即冷笑,捏掃把的捏掃把,拿抹布的拿抹布。
薑五孔這個家夥也該是時候受死了。
倒數三二一,擰門強入,氣勢十足。
“你個饞不死的偷吃也不知——”
哢嚓嚓。
斷線。
記著了小牙忘了曲涉江。
這家夥有時候腦袋中邪智商跟笨鴨子差不了多少。
老爺子說什麼來著?
急性中毒?
三花猛甩掃把,發出一記尖銳爆鳴。
“快叫救護車啊!!”
吃了一嘴土豆泥,曲涉江扭頭看著他們,一臉驚恐。
糟糕,偷吃被發現了!
胃裡翻騰,茶幾上十八個土豆丸疊得七扭八拐,仔細一數就剩了六個。
挺好,六六大順。
……
順個頭啊!
快叫救護車啊啊啊!
“滴嘟滴嘟滴嘟滴嘟……”
救護車裡挺擠,護士聽了原委又扭頭看看擔架上不知道是疼混過去還是嚇暈過去的那位,一臉震撼。
這年頭怪人還真多。
旁邊李梁還把鍋拿了上來,半個頭埋進去聞了聞,難以理解。
“他沒味覺的嗎?”
就是真試吃進嘴了也該知道吐出來吧。
三花剛急出了一頭汗,邊擦還不忘給他貼心解釋,又痛心疾首搖了搖頭。
“咱老板以前有個外號,叫剪舌饕餮。”
“吃得比誰都多,還不挑嘴,隻要盤子好看價錢貴,一進嘴裡就是不錯不錯不錯,以前有人嘲笑他,說就算把泔水盛金碗裡端他麵前,他也隻會捧起來嘬幾口,然後比個大拇指說物超所值。”
陳近月歎了口氣,拍拍饕餮肚子,補刀。
“現在也物超所值,硼酸換胃鏡,價格翻大發了。”